云外楼一楼的大堂里搭起了一块方形台子,上面摆好一张紫檀木桌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台下四周设了不少坐席,应是给参加诗会的公子们准备的。
叶静香带着蓁蓁姐妹俩绕过方台,低调的上楼,很快就有伙计前来招呼。
“几位姑娘可曾提前定下雅间?”
叶静香的丫鬟拿了一块小木牌给伙计,道:“定好了,你带路吧。”
伙计看了木牌,满脸堆笑道:“几位姑娘请这边走,这间位置极佳。”
伙计将她们领到正对着楼下方台的雅间,拿了打赏便下去准备瓜果点心,眼下诗会还未开始,她们偶尔也能看见相熟的面孔上楼,都是燕京城里有些才名的贵女,见了面不免要说几句话。
叶静香人缘好,但也不少人暗地里笑她,只因这种场合她这样的草包实在不该来,结果这些人笑意未收,便看见她身边端坐的叶蓁蓁,连忙换了态度,笑盈盈地过来见礼。
“见过县主。”
“县主对这诗会也感兴趣吗?”
好几个贵女围上来,不着痕迹地将叶静香挤到一旁,其中一个笑道:“县主以往久居扬州,听闻那里也出才子,不知比起燕京的如何?咱们这的诗会一年一次,去年是齐公子拔得了头筹,今年如无意外应该还是他。”
叶蓁蓁淡笑着应付几句,态度并不热络,她从围着的贵女中间走出来,拉着叶静香的手,对众人说道:“诗会快要开始了,诸位请回吧。”
众贵女面色讪讪告退,叶静香在她们走后噗的一声笑出来:“你看看她们的嘴脸,上次在万寿节宫宴上还瞧不上你,背地里嚼舌根子,说你魅惑储君,如今倒像是把自己说过的话全忘了,脸疼不疼啊。”
蓁蓁微微一笑:“姐姐别与她们计较了,你可是为了齐公子来的,今日可要开开心心的。”
几人坐下后,伙计端了大茶盘上来,上面有茶水和样式精巧的点心,每个只有拇指肚那么大,还有一盘子甜瓜,叶静香又给了一次打赏,伙计连连道谢,而后欣然退下。
趁着诗会尚未开始,叶静香把近日家里发生的新鲜事与两人分享:“贺氏一倒霉,我祖母就病了。前几日叶静怡不知怎么惹了她不高兴,直接被赶出去了,祖母平日里把她当个宝贝,谁知这次动了真怒,一直未曾理她。”
蓁蓁听她提起叶静怡,身上总忍不住发冷,这是上辈子带来的恐惧和厌恶,哪怕叶静怡沉寂了许久,仍旧让她心中难安。
“蓁蓁,你怎么了?”叶静香见她脸色有一瞬的苍白,不由关心了一句。
蓁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下那阵不适,道:“没什么,点心太腻,有些犯恶心。”
叶静香把装点心的盘子推到一旁,说道:“那就别吃了,看着叶静怡倒霉我心里畅快,听说你们家大房挨了罚,满城都议论呢,没能亲眼所见,真是遗憾。”
蓁蓁心里的纷乱情绪平复下来,正与叶静香和叶芊芊说笑,便听见雅间外闹起来,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
“什么对牌?爷就要这一间。”
“小侯爷,这间有人了,若不然小的给您换一间?”
这声音听着是方才那个伙计,她们进来时就得知今日云外楼的雅间都被定下了,伙计冒着得罪客人也要给这个人腾出雅间,可见此人来头不小。
叶静香听着那道声音脸色微僵,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蓁蓁正要问她那人是谁,便听见砰的一声,她们雅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最先露面的是一双镶着碧玉的厚底黑靴子,而后便是一身富贵逼人的金色锦袍,蓁蓁几个被晃的眼晕,眨了眨眼才看清进来的是个年轻公子。
那人也在打量着她们,目光在叶静香和叶芊芊脸上一瞥而过,显得很不耐烦,最后看向旁边坐着的蓁蓁,顿时移不开眼。
只见面前端坐的女子眼眸如星,清丽的脸庞,眼神无辜又纯然,看向他时秀眉微挑,神色怔然。
章宏自认见过不少美人,无论是燕京那些端庄的世家女还是幽州妩媚风流的边关女子,对比面前的女子都失了味道。
那张脸又纯又媚,光是这样看着,就已经叫他心头火热。
“你,哪家的?爷怎么没见过?”章宏伸手指向蓁蓁,语气轻佻。
伙计上前还未说话就被他踹到一旁,章宏饶有兴致地看着蓁蓁,正要靠近,仔细闻一闻她身上的清甜香气,就被一个身影挡住了。
叶静香心惊胆战地站在蓁蓁面前,虽然一直在颤抖,说出的话却没有退让:“小侯爷,这位是明熙县主。”
蓁蓁见叶静香脸上失去镇定,再加上伙计和叶静香都称这人“小侯爷”,脑中总算想起一个人来。
上辈子叶静怡曾告诉过她,燕京有个出了名的恶霸,此人是宁国侯章廷爵的嫡子,在京中无人敢惹,且他父亲宁国侯手握二十万边军,轻易不能得罪。因此哪怕他既无功名又无爵位,别人见了依旧尊称一声小侯爷。
章宏舔了舔唇,神色不耐,他刚回燕京没几日,几位郡王家的县主他都见过,这个明熙县主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县主?你别是蒙我的?”章宏也算认识叶静香,他心中存疑,一面觉得叶静香在糊弄他,一面又觉得她没这个胆子。
叶静香暗暗给自己壮了壮胆子,说道:“那还有假?先帝下旨册封的,这位明熙县主是承恩侯的嫡女,太皇太后还曾接她到宫里住过一段日子。”
叶静香生怕他乱来,最后把太皇太后都搬出来,才让章宏心生退意。
“原来真是县主,在下失礼了。”
章宏口中说着失礼,面上却没有一丝守礼的样子,一双眼睛越过叶静香在蓁蓁脸上乱瞟,蓁蓁蹙了蹙眉,忍着恶心说道:“小侯爷可还有旁的事?”
她委婉地赶人,章宏却装作听不明白,厚脸皮道:“今日得见县主,是在下三生有幸,酒楼的雅间满了,不如多添一个位置,我……”
云外楼的掌柜听到这里闹起来,连忙赶过来,在旁插了句嘴说道:“小侯爷,雅间已给您腾出来了,您这边请。”
借口没了,章宏看着掌柜眼中冒出凶恶的光,衣摆一甩便离开了。
他顾忌着太皇太后没有过多纠缠,好在此女的身份已经打听清楚,还怕人跑了不成。
章宏和掌柜离开后,伙计从地上爬起来,告了声罪,走时小心的将门带上。叶静香松了口气,冷汗涔涔地坐回原位,捂着胸口道:“可算是走了,我听人说他回燕京,还以为没那么北北快,谁知今日就遇上了。”
蓁蓁给她倒了杯茶压惊,道:“今年陛下要为先帝守孝,太皇太后又病了,便没有办宫宴,章小侯爷这时候回京,是为了什么?”
叶静香觉得奇怪,问道:“你怎知道他的身份?”
叶蓁蓁来燕京这两年,章宏不曾回来,两人从未见过,她确实不应该知道章宏的身份。
蓁蓁自觉失言,道:“我,我听陛下说起过,怎么了?”
叶静香似乎相信了,叹了声气道:“我的傻姑娘,他这次回来是为了成亲,太后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办赏花宴,就是要给他相看呢,谁知正赶上太皇太后病了。”
她看着叶蓁蓁,恨铁不成钢道:“你没瞧见他看你的眼神,这是盯上你了,快些叫你的陛下想办法,让你入宫吧。”
叶静香为了自己的小姐妹操心,依着章宏的人品和性子,再加上他的出身,蓁蓁只有进宫这一条路才能摆脱他。
蓁蓁心中迟疑,她上次拒绝了楚凌渊,帝王回宫后依旧派人往承恩侯府送东西,只是这半个多月,未曾有一次口信传来,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政务繁忙顾不上。
“你听我的话,这事紧急,你这两日想办法传信给陛下,或者干脆找个借口进宫,当面与他说明此事,若再晚,我怕章宏那混不吝的对你下手。”
蓁蓁被她说的也有些害怕了,想着是不是要见楚凌渊一面,问问他该怎么办,两人刚刚结束这个话题,便听楼下锣声响起,各家公子来齐,诗会真正开始了。
叶静香顾不得劝说纠结的姐妹,拉着叶芊芊到栏杆前去看,两人挽起手臂,几乎同时兴奋出声。
“是齐公子呀啊啊啊啊……”
“表哥,表哥啊啊啊啊……”
蓁蓁看了二人一眼,觉得很是头疼,却听别的雅间也在呐喊,想必中秋诗会的风俗便是如此,她融不进去,只得坐在一旁饮茶。
过了一会儿,叶静香那喊的破了音的嗓子再次发出尖叫:“轮到齐公子了,齐公子要作诗了,他的字真好看啊啊啊啊……”
蓁蓁好奇上前,却听叶静香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原是有人上台,齐之沛那副刚写好的字被那人抢走,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念了一遍,随后不屑道:“这首诗不是你写的吧,这是逆犯齐景轩的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只是这人提起了齐景轩的名字,还因为众人都认得他是宁国侯的独子章宏。
齐之沛表情还算镇定,淡淡说道:“的确如此,但诗会并未立下规矩不能写别人的诗。”
章宏冷笑一声,讽刺道:“可你写的是逆犯的诗,逆犯的诗就应该统统烧毁,永远不存于世。”
齐之沛谦谦君子,若是以往绝不愿意与此等小人起争执,但齐景轩无论如何在名份上都是他的父亲,他不能任由别人羞辱自己的父亲。
“家父已为当年所犯之罪付出代价,无论是先帝还是今上,都不曾下旨禁了他的诗,章公子更无权这样做。”
眼见两人针锋相对,章宏出身章氏,自幼习武,沈皓安担心他不管不顾将自己的好友揍一顿,连忙上前圆场:“小侯爷,齐兄,你们再怎么也算是沾亲带故。当着众人的面闹开,传出去不好听,依我看今日的事就算了吧。”
章宏扔下纸,朝上面吐了口唾沫,又用脚碾了几下,讥笑道:“他算什么东西?敢与小爷攀亲戚,齐氏如今苟延残喘,混的还不如街上的乞丐。”
齐之沛一双眼睛气得通红,叶静香看了心疼不已,抓着蓁蓁的手问道:“怎么办呀?齐公子虽说是长公主的养子,但在章宏面前,他是个小辈,这件事就算闹到太后面前,太后也会偏心章宏的。”
蓁蓁对此爱莫能助,只能安抚她:“你别急,长公主不会不管的。”
岂料她话音刚落,云外楼门前就被肃清一条路,女官声音清冷地喊道:“荣歆长公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