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在身上,带来一阵凉意,蓁蓁也不知是冷还是被吓得,小小的身影藏在楚凌渊身后,双手攥住他的衣角,担忧地看着门口的惊呆了的父亲,欲言又止。
“叶侯,如你所见,朕对蓁蓁……”
有人比她先开口,然而楚凌渊还未说完,就被叶锦程颤巍巍的抬头打断了,他看着两人,浑身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么傻,女儿年纪还小,最是容易受男子蛊惑的年纪,他不说让两人避嫌,还屡次促成他们在一起相处。
叶锦程心中发苦,悔的肠子都青了,再三提醒自己面前这个人是北周天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楚凌渊躬身一揖:“夜已深,陛下请回。”
楚凌渊面色微沉,正要开口,被身后的少女轻轻扯了一下,只见她无声开口:“快走。”
楚凌渊薄唇紧抿,僵持片刻,还是依照少女的话离开了。
蓁蓁以为会迎来父亲的怒火,谁知叶锦程仍然一副无法相信的模样,在门口长吁短叹,过了许久才用无奈的语气说道:“你跟我来一趟书房。”
蓁蓁应了一声,看着叶锦程渐渐走远,那背影透着一丝萧瑟和心酸。
她情绪平复之后才来到书房,进去时发现柳氏和叶怀钰也在,书房中一片沉默,她坐到柳氏身边,也没有说话。
叶锦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脑海中每每闪过刚才那一幕,就觉得胸口一阵窒息,脑袋空白一片。原来什么兄妹情深,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难怪天子忽然对叶家降下封赏,又对叶家的事多有关注,甚至生了病都要来叶家休养。醉翁之意不在酒,楚凌渊这是居心叵测,早有预谋,要抢走他的女儿。
想明白这一遭,叶锦程顿觉头顶冒烟,愤怒非常,那皇宫里都是吃人的地方,蓁蓁纯真柔善,岂能嫁进宫去!
“不成,明日我就辞官,这来路不明的爵位也不要了,带着你们回扬州种地度日。”
柳氏看着叶锦程走来走去,困顿的打了声哈欠,安慰中也透着敷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陛下不放手,你去天边也没用,郎君莫要多想,快些回去歇息吧,孩子们都困了。”
叶锦程如同被妻子浇了一盆冷水,他这时候倒是反应极快,横眉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柳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叶锦程心上遭受重击,又看向困得东倒西歪的叶怀钰,问:“你也知道?”
叶怀钰正迷瞪着,闻声立马坐得端正,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姐姐不叫我说呀!”
蓁蓁拧了他一下,叶怀钰吃痛改口:“不是,我觉得陛下做我姐夫也挺好的,以后看谁还敢欺负我。”
柳氏眉头一皱,拧他的耳朵,呵斥道:“什么话?你若敢学京中那些纨绔行径,我拧掉你的耳朵。”
叶锦程心中冰凉一片,看着面前还在打闹的妻子和儿女,忽然觉得自己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她们眼里心里都没有自己。
“够了!看看你们成何体统?原来这事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人被蒙在鼓里!”
闹嚷声停了一瞬,三双眼睛看着他,眼底俱是无辜,叶锦程委屈地喊:“倩娘,你……”
柳氏嗯了一声,懒懒地抬眸看他,叶锦程只好把嘴里的指责咽下去,目光转向女儿,痛心道:“蓁蓁,你怎么……”
蓁蓁瘪了瘪嘴,眼圈一红,晶莹的泪在眼里打转,叶锦程无奈,再次憋回要说的话,终于看向了这书房里真正的“软柿子”。
“叶怀钰,你看什么看?今夜把先生布置的功课抄一百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叶怀钰看着娘亲和姐姐事不关己的样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次日,天还未亮,宫中便派了车驾来接天子回宫,楚凌渊临行时看了一眼蓁蓁的房门,知道她仍在睡,便没有让喜胜去叫,免得扰了她的清梦。
叶锦程彻夜未眠,此刻眼圈青黑,面对帝王时不似往日热情,说不出的别扭。
叶家的人在前院跪送,楚凌渊登上马车,圣驾回宫,有皇城军守卫,街上的行人纷纷避让,待车马行远,叶家人才起身。
楚凌渊回到宫中,依旧以身体未愈为托词,没有去上朝,太皇太后派常嬷嬷来看他,帝王不时发出虚弱的咳嗽声,常嬷嬷便打消了心中的怀疑,关切了几句后,回元清宫复命。
太皇太后近日睡得不好,殿内还有未散的安神香味道,常嬷嬷将帝王的情况说给她听,她倚在床头,身子困乏的厉害,勉强说道:“真病假病倒是不必管,重要的是他为何而病,若只是忍受不了相思之苦那还好,若是……”
太皇太后目光一闪,陷入了沉思,就在这时元清宫的总管怀福匆忙走进来,脸色凝重道:“娘娘,刑部出事了。”
太皇太后挣扎起身,问道:“何事?”
怀福道:“回娘娘,冒充贞顺郡主替嫁的婢女翠峦昨夜因受刑过重而死。”
太皇太后皱眉说道:“此女是重要人证,为何不小心对待?”
怀福为难:“娘娘,刑部几次审问,这婢女都没有供出定国侯世子的罪行和贞顺郡主的下落,章统领听闻此事,十分愤怒,因此昨夜去了刑部亲自审问,没成想这婢女受不住刑,人就死了。”
太皇太后心头一凛,问道:“你说章廷茂去审的人?”
怀福低头答:“正是,不仅如此,他拿的是章尚书的令牌。”
“糊涂!”太皇太后骂了一声,顿觉头脑晕眩,强撑着身体说道:“去,趁着还未传出风声,让他们将此事料理干净。”
常福来不及应声,便听到宫人禀报,安排在朝露殿伺候的小安子过来回话,太皇太后心中觉得不妙,忙说让人进来。
小安子跑的急,进来时一头的汗,跪下禀报:“娘娘,大事不好,御史台参奏章统领僭越职权,草菅人命,章尚书公报私仇,屈打成招,如今他们已经跪在朝露殿,参奏的折子也到了陛下手中。”
太皇太后脑中嗡的一声,差点仰倒,她揉着额角问道:“陛下可有处置?”
小安子答道:“并无,陛下只说派沈大人详查此事,并且冒充和亲一案刑部理应避嫌,至此移交给大理寺查办。”
太皇太后暂时放下心,她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此刻她头疼的要命,顾不上去想,沈氏一向唯章氏马首是瞻,既是沈恒接受调查,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
“你们退下吧,娘娘要休息了,无事不要再来打扰。”常嬷嬷服侍太皇太后睡下,对怀福和小安子吩咐道。
殿内请静下来,太皇太后迷糊着闭上眼睛,但转瞬又睁开,目光犀利道:“怎会如此巧?陛下一回宫,刑部就出了事。”
常嬷嬷不解:“娘娘是否怀疑陛下在偏袒贺氏?但当初让贺依兰去和亲的可正是陛下呀。且陛下身边有咱们的人盯着,太医每日送过来的脉案与陛下的症状相符,可见陛下确实病的很重。”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当初陛下拒绝娶贺氏女,恐怕与贺氏的关系早已闹僵,但愿是哀家多想了吧……”
太皇太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常嬷嬷见她睡着了,将床帏放下,离开了寝殿。
陈何将一众面露不满的御史送出朝露殿,回到正殿发现天子手边的茶凉了,便叫喜胜去换了一杯。
楚凌渊将面前堆满的折子推到一旁,捏了捏眉心,似有疲惫。
陈何关心道:“陛下若是累了,不妨到偏殿去歇一歇。”
楚凌渊放下手,见影八从殿外进来,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影八呈上一张带血的供状,楚凌渊嫌恶地捏住一角,看了几眼后顿时神情一变,凤眸凌厉的眯起。
供状是贺依兰的婢女翠峦所写,她为了不牵连家人愿意用贺依兰的秘密来交换,楚凌渊隐在刑部的人将消息传过来,又用一个易了容的死囚换出翠峦,她这才将秘密写出来。
这张供状上写的是章氏的把柄,其中有侵占民田,徇私舞弊,拥兵自重,抢夺民女,草菅人命等等。
虽然不算详尽,但到底标出了犯案者为谁,查起来也不至于没有头绪,楚凌渊不全然相信,但只要派暗影去查,总能摸清这供状上所写的真伪。
“暂且留她性命,别苑那边如何了?”楚凌渊问道。
影八道:“影七传来消息,贺依兰依然坚持要见陛下,否则不肯开口。”
楚凌渊冷笑一声,如今有这份供状在手,一旦核实,贺依兰就彻底无用,但他倒是想听听,此女还能说出什么离奇之言。
夜空晦暗,月色和星辉隐藏在浓云之中,楚凌渊一身黑衣悄然离宫,与影八一路来到昔日别苑。
影七迎出来,将人引到别苑中的暗牢,打开牢门低声说道:“陛下,贺氏整日疯言疯语,难辨真假。”
她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想给帝王提个醒,这几日贺依兰说了一些关于明熙县主的事,恐怕帝王听了会不高兴。
楚凌渊走到一间牢房前,冷淡地打量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她身上脏乱不堪,眼神怨毒。当她看向自己时,目光一震,扑到牢门前,抓住冰冷的铁门,满脸激动道:“陛下,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能帮你,能帮你铲除章氏,铲除所有妨碍你的世家,我比那个叶蓁蓁有用多了。你相信我,相信我,我能未卜先知,我是凤凰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