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钰望着面前仿佛定住的两人,眼神茫然,不知不觉竟打出一个饱嗝。这一声惊醒了失神的蓁蓁,她害羞地别过脸,小声说道:“陛下放我下来吧。”
楚凌渊将人放下,手却并未离开,顺势将小姑娘搂进怀里,低头看她一会儿,问道:“昨日……”
“昨日的事我不记得了!”蓁蓁回答的飞快,生怕楚凌渊问起她醉酒之后吐露心声说他坏话的事,她紧张地垂眸盯着地面,却听男人轻笑了一声。
楚凌渊道:“朕还没问呢,你却急着否认,为何?”
蓁蓁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蠢,双手捂住脸,却忽视不了脸上传来的烫意。她故意凶巴巴地说道:“再问我就……不理你了。”
语气很凶,只是声音却过于软糯,楚凌渊听完反而低声笑起来,“别撒娇,哥哥不问了。”
他受不了她这般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眸色渐渐深沉,奈何周围还有旁人,只能尽力克制,拉着她的小手走向院中的观景亭。
蓁蓁看见叶怀钰才想起风筝还在自己手里,连忙扔给他,眼见两人在亭子里坐下,叶怀钰拿着风筝,孤独地站在原地,心中郁闷非常,说好了要陪他放风筝的呢!
蓁蓁坐下后,楚凌渊拿出干净的帕子给她擦额上的细汗,擦完又将帕子叠起来,准备收进怀里,蓁蓁不好意思,阻拦道:“别,脏了。”
楚凌渊收起帕子,忽然靠近,在少女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低沉说道:“不脏。”
蓁蓁羞窘地再次将脸埋进手心里,楚凌渊也不逼她,只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儿方问道:“对那几个人的处置还满意吗?”
蓁蓁轻咳一声,放下手,脸上仍然带着红晕,道:“嗯,就是……恶心了点。”
楚凌渊轻哂:“昨日是谁委屈告状最后定下这般惩罚的。”
蓁蓁偏过头,楚凌渊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清楚的看到她发红的小耳朵,他忍耐不足,上手轻捏了一下她软软的的耳垂。
楚凌渊的手指温热粗粝,蓁蓁忍不住轻轻一颤,慌忙回头,捂住耳朵紧张地看他:“我才没有告状,我就是……”
她就是很生气,楚凌渊明知她们有所图还放她们进去。她当时虽然喝醉了,反应有些慢,但看见叶巧巧离楚凌渊那么近,她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紧接着一股愤怒涌上来,她想也没想就去把人推开,挡在楚凌渊面前。
若不是这次喝醉,蓁蓁不会知道,她原来骨子里也有这般霸道的一面。
小姑娘低下头,小声嘟囔:“还不是你的错……”
帝王干脆承认:“是朕不好,以后让她们滚得远远的。”
蓁蓁赞同点头:“嗯。”
月竹取来一根长杆子,回到青璃院时正好遇到气喘吁吁跑来的元宵,她拦住元宵,问道:“去哪了?跑的这一头汗。”
元宵连连摆手,气喘道:“我,有事找姑娘。”
小丫头撒腿往院子里跑,月竹拿着竿子追不上她,在后面叮嘱道:“跑慢点,陛下在呢。”
元宵年纪小,便顾不上许多,进了院子就直奔蓁蓁跑来,扯嗓子喊道:“姑娘,姑娘,柴房里又打起来了!”
小丫头跑得飞快,声音落下时已经跑到蓁蓁面前,这才看见她身边坐着的人,吓的扑通一声跪下:“陛,陛下。”
楚凌渊凤目微抬,眸光凌厉,元宵伏在地上,身体不停地哆嗦。
“你刚才说什么又打起来了?”蓁蓁怕她惊吓太过,起身扶起小丫头。
元宵的眼睛不敢乱瞟,只盯着蓁蓁腰间的挂饰,说道:“老太太和大夫人又打起来了,大夫人下手太重,老太太满口牙都不剩几颗了,头发也给扯掉了大半。”
蓁蓁脑中出现画面,有些不适,不由说道:“也太狠了,叫人拉开了吗?”
元宵道:“拉开了,老太太哭着要见二爷,采薇去户部衙门找了,恐怕二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柳氏午睡醒来,走到院子里就听出了事情始末,冷笑道:“这时候知道她还有你爹这个儿子了,咱们也去看看。”
蓁蓁回头去看楚凌渊,见他脸上并无不悦,这才说道:“那我跟娘亲去看看,陛下回房歇着吧。”
这本是叶家的家事,楚凌渊不便同去,他淡淡应道:“好。”
蓁蓁陪柳氏来到后院柴房,刚一站定,叶锦程也回来了。他听采薇哭哭啼啼说费氏如何被虐待,侯夫人如何冷漠不理,不仅如此,采薇还在衙门前磕头求他,让他在陛下面前为费氏求情……
叶锦程听到最后不耐烦,便把采薇扔在衙门口,独自骑马回来。走近时看见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费氏,他心中十分复杂。费氏是他的亲生母亲,只不过他从小养在祖母身边,费氏心有芥蒂,所以眼里从来看不见他。
分家之后,费氏跟来侯府,叶锦程其实心知肚明,她只是为了侯府老夫人的体面。子不言母过,叶锦程并不是非要不认这个母亲,但她竟然糊涂到听了高氏的撺掇,想把大房的两个姑娘送进宫,还让她们在陛下生病之时,以伺候为名行勾引之实。
叶锦程最厌恶这般做法,更何况当今陛下不喜朝臣插手他的后宫之事,这从楚凌渊对待立后那件事的态度便可以看出来。而费氏这么做,无疑是从没有为他考虑过,也不在乎他是否会因此触怒陛下。
楚凌渊没有迁怒他们一家,叶锦程心中感激不已,他回来的这一路早已想通。费氏再偏心,刻薄,他身为人子都可以忍耐,但她的贪婪和虚荣迟早会毁掉他们一家,为了妻儿,他不能忍。
柳氏见叶锦程站在那里看了费氏许久,以为他看不得费氏受苦再次心软,她眉心微蹙,正想拉着蓁蓁离开,却听叶锦程说道:“母亲若是答应以后永远不踏入承恩侯府一步,我便去为你向陛下求情,让你去大哥家里安养天年。”
费氏其实伤得不重,只是看着有些惨,听到叶锦程这么说,她心中犹豫了一下,若是继续留在侯府,她还要受半年的折磨,可若是回到大儿子家里,她就再也不会有老夫人的尊荣,且看叶锦程的意思,是不准备再认她这个母亲了……
费氏权衡之后,咬牙说道:“我走,我这就走。”
她受不得这样的罪,虽然没有尊贵的地位,但大儿子孝顺,她也不会落得晚景凄凉。
叶锦程向她躬身一拜,而后毫不迟疑地转身去找帝王,费氏眼中落下一滴浑浊的泪,她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失去这个儿子了。
不多时,喜胜带着下人过来,将柴房里的几人送回叶锦元家里,有叶锦程求情,费氏不必再受罚。高氏和她的一双女儿却免不了惩罚,只是让她们留在府里多有不便,因此改成让她们回家去,每日到时辰再来上工。
至于高氏回到家里会不会为了泄愤再次殴打费氏,可就没人知道了……
*
叶锦程将乱糟糟的家事处理好,翌日依旧去衙门点卯,将几个户部郎中呈上来的各地税赋核对一遍,他便清闲下来,正打算早些回家,他手下的一个主事却进来禀道:“大人,定国侯在外等着,说要见您。”
叶锦程皱了皱眉,他与定国侯素来没有交往,怎的这人忽然要见他?
“请侯爷进来吧。”叶锦程正了正衣冠,将案上的公文摆放齐整。
定国侯进来时看见他这般的做派,笑道:“早听闻叶侯为人稳重,一丝不苟,今日一见果真不虚。”
叶锦程忙请他坐下,道:“定国侯谬赞了。”
两人寒暄几句,主事端来两盏茶,定国侯呷了一口茶,违心地夸道:“真是好茶,看来叶侯也是爱茶之人。”
叶锦程一愣,不动声色地喝茶,心道这茶就是街市上随便买来的,还是挑的最便宜的陈茶,真有定国侯说的那么好?
莫非这些世家权贵喝惯了上等茶叶尝到这些粗陋的茶反而觉得香甜清冽?
定国侯饶了几个弯子,发现叶锦程确实话少,不善与人寒暄,便回到正题,脸上露出一丝忧虑,道:“陛下已经辍朝三日,实在令人忧心,听闻陛下在叶侯府上休养,想必叶侯最为了解,不知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叶锦程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能将自己的所见如实相告。
“陛下积劳成疾,又染了风寒,那日一到府中就晕倒了。”
定国侯一副侧耳细听的样子,脸上的关心不似作假。
叶锦程语气凝重道:“陛下本身就患有风寒,来到府中又不慎闻了花粉,病上加病,一时连床也下不得。不仅如此,陛下虚弱的喝不下药,须得一小勺一小勺地喂,才能入口。”
叶锦程叹了声气,又道:“当晚陛下病的更重,他几乎一夜未眠。我与他说话时,陛下身上似乎时时传来痛楚,我能听出他的气息断断续续,时有时无。非但如此,陛下还假意说房中有蚊子。为人臣子,看着陛下受苦却不能以身代之,实在惭愧啊。”
真有那么严重?定国侯心中疑问甚深,但看着叶锦程痛心落泪的样子,他又不确定了,这位叶侍郎出了名的待人实诚,应当是不会做戏的。
看来是他多虑了,帝王这病确实来的巧,正好赶在和亲的前一日。定国侯曾经怀疑这一切都是楚凌渊暗中设计的,但如今听了叶锦程的话,他却觉得自己想错了,楚凌渊身为北周天子,为了陷害一个朝臣,而不顾性命,这听起来实在可笑。
定国侯探过口风愈发坚定了要找楚凌渊求救的心思,他必须赶在帝王回宫之前去一趟承恩侯府,只是楚凌渊明令不许朝臣探病,须得找个别的借口。
叶锦程完全没有注意到定国侯的心不在焉,一心沉浸在悲伤愧疚中,以袖抹泪道:“陛下真乃明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