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气回暖,正是叶氏族学开放的时候。叶家的马车上,叶蓁蓁和叶芊芊依次走下来,最后跳下来的是叶怀钰。叶家大房的两个姑娘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因此这次入学便没有来。
她们三人刚一下马车就被书院的人请进去,叶怀钰作为叶家唯一送来的男丁,很快就与蓁蓁她们分开,被带到男子书院。
叶蓁蓁和叶芊芊则跟着书院的下人来到女子书院,族学特地辟出一个院子,请了女先生来给叶家的姑娘授课。
两人进门后没有受到太多的围观,不少叶氏嫡系的人对她们这种旁支来的已经习以为常,态度既不热络,也不过分轻视。
她们随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叶蓁蓁刚刚拿出纸笔就看见自己前面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虽然只在叶氏见过一面,但这姑娘给她的印象还挺深的。
“姐姐有事吗?”叶蓁蓁礼貌地问。
叶静香好奇地打量她,凑到她面前小声说道:“你心还挺大的嘛,我听说太子当众调戏你,现在整个燕京都传遍了,怎么你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跑来上课。”
叶蓁蓁惊讶:“有这种事?”
叶静香摊摊手,以为她不信,道:“你等着啊。”随即她高声叫她的名字:“叶蓁蓁。”
只见她声音刚落,所有人都动作一致的看向她们,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哪个是叶蓁蓁啊?”
“是她吗?瞧着年纪也不大,唉,她好瘦啊,是不是太子喜欢这个类型的,我要不要吃胖一点啊?”
“你们猜她脸上化妆了吗?皮肤好好啊,看着又白又滑,还有还有,她身上穿的什么料子呢?看着好轻盈。”
“哎呀呀,你都把话题偏到哪去了!太子对她另眼相待,会不会娶她做太子妃啊,那咱们不就没有危险了。”
“不可能,她身份也不够呀……”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许多,叶蓁蓁好不容易消化掉自己在贵女中出了名这个事实,又听叶静香神秘兮兮地问:“妹妹呀,你偷偷告诉我,太子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啊,那些死了的宫人可别是他虐待致死的啊。”
叶蓁蓁无奈道:“姐姐消息这么灵通都不知道,我哪里会知道呢?”
叶静香言之凿凿:“可他对你不一般啊,传言在公主府,太子抓着你的手不放,还让你喂他喝酒,从前若有女子敢离他这么近,早就身首异处了,妹妹啊,不是我说,那日我一见你,就知道你与她们不一样,果真……”
叶蓁蓁嘴角一抽,只能打断她的话:“姐姐先别说了,有人来了。”
叶静香听她的话望向门口,见到走进来的叶静怡,冷漠的直撇嘴,待看到叶静怡身边那人时,她疑惑地发出声音:“她怎么也来了?”
叶蓁蓁看向叶静怡身边的女子,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且目光中还有一种隐隐的敌意,不由蹙眉。
这人她上一世没见过,也不知她的敌意因何而来?
她看见叶静香脸上诧异的表情,开口问道:“姐姐为何这么惊讶?”
叶静香再次打开了话茬,“你不知道吧,那个不是我们叶氏的,她是贺氏的姑娘,名叫贺依兰,是叶静怡的好姐妹,也不知怎么到我们叶氏的族学来了。”
两人说话间,叶静怡已经带着贺依云往里走,她们的位置就在正中间,离授课先生很近,一看便知与其他人不同待遇。
叶静怡朝蓁蓁笑了笑,放下东西后带着贺依兰走过来,像是要介绍她们认识,麻烦一来就是两个,叶蓁蓁还不能躲,只能笑着与她们打招呼。
叶静香就直接多了,阴阳怪气地说道:“贺氏没有族学吗?竟然委屈贺姑娘到我们这小地方来读书。”
贺依兰有些怒,但不知为何生生忍住了,叶静怡不赞同地皱眉:“静香,你别说了。”
叶静香冷笑一声,转过身去不理她。
叶蓁蓁则一脸懵懂,像是不知道她们为何突然不高兴了,她对于贺依兰隐晦的注视十分在意,可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找不出两人的交集,她总不至于是跟叶静怡关系好就如此敌视她吧。
女先生拿着一卷书进来,她们终于回到自己的位置,叶蓁蓁总感觉那个贺依兰在偷偷看自己,她细想之下,觉得这两日自己最显眼的事不过就是去公主府赴宴,还有那个在贵女之中疯传的留言。
太子看上她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
可是这些贵女不是害怕楚凌渊吗?难道这个贺依兰喜欢楚凌渊,所以得知他看上自己才会特别生气,叶蓁蓁觉得某一瞬间自己的心里产生了一股不明的情绪,可惜快的让她抓不住。
她们女子书院每日只安排了上午的授课,等到女先生离开,姑娘们陆续走出书院,到了门口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回家。
叶蓁蓁本以为今日就该平静的渡过,谁知到了门口却看见了一个她不想见的人。
沈皓安等在叶家的马车附近,神态十分焦灼,看见她走过来,急忙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朝她走来。
“蓁蓁妹妹,你……”他一时难以将心里话说出口,重新组织语言,说道:“昨日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还好吗?你别怕,我,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叶蓁蓁满目狐疑:“沈公子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沈皓安急切说道:“我是说,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能勉强你,你不要怕,就算叶氏保护不了你,我也会,也会想办法,大不了我回去就告诉父亲,让他去叶家提亲。”
身后传来一声玉石落地的脆响,叶蓁蓁回过头,发现叶芊芊的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苍白,看她的眼神红的骇人。
叶蓁蓁关心地问:“六妹妹,你没事吧?”
叶芊芊握紧拳头,沉默地摇摇头,沈皓安不满她打断自己对叶蓁蓁诉衷情,说道:“表妹,你若不舒服,可以先回马车里去。”
叶蓁蓁并不想在这里面对他,于是赶紧说道:“六妹妹不舒服,我先带她回去,沈公子,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告辞。”
沈皓安急了,拦在她面前,道:“蓁蓁,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必再隐瞒了,我知道你对我的……”
叶蓁蓁烦了,冷声问道:“沈公子知道什么?难道我会不知自己的心思?”
沈皓安不解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她会这般绝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淡雅的荷包,一脸难过地问:“蓁蓁,你是不是不信我,你送我的荷包我一直留着的。”
叶蓁蓁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身后一声压抑的啜泣,只见叶芊芊已经甩开她的丫鬟,独自跑上马车。
蓁蓁顿时想明白了,这荷包应该是叶芊芊送的,她只得无奈地告诉沈皓安:“沈公子,你弄错了,荷包不是我送的,不怕告知沈公子,我压根就不会绣什么荷包。”
叶蓁蓁说罢也上了马车,沈皓安呆立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荷包。
原来不是她,是他会错意这么多年,他还是一厢情愿,叶蓁蓁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他!
他急走几步想要追上叶家的马车,但也只是徒劳,那只荷包被他捏在手心里,丢也不是,留着更觉煎熬,偏偏这个时候,他丢了这么大的脸面,还是忘不了那个女子。
一听到太子看上她的传闻,他不顾一切地来找她,但她却视他如猛兽,对他冷言冷语,毫无温柔。
“叶蓁蓁,我真的这般遭你嫌弃吗?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还不知羞耻地想求你看看我……”
*
马车上,叶芊芊把脸埋起来,哭声闷闷的,听起来并不好受。
叶蓁蓁这几年与她不算亲近,但也是自家的姐妹,放着她不管心里过意不去。
她想了想,此时不能贸然开口劝导,于是换了个思路,问道:“六妹妹是因为刚才摔碎的镯子而哭吗?看你这么伤心,不如我们让李海驾车到城东的珠宝铺子,我送你一个镯子好不好?”
她当然知道叶芊芊不是为了镯子哭的,但这话到底不能挑明,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私下给沈皓安送荷包,若是被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叶芊芊不知道是否听懂她话中的意思,又哭了一会儿,拿出帕子抹了把脸,然后抬起头,一双兔子眼睛瞪着叶蓁蓁,吸了吸鼻子,威胁道:“不许你说出去!”
叶蓁蓁连忙保证自己不会往外说,顺便逗逗她:“那还要不要镯子?”
“要,我那是一对的!”
叶蓁蓁在心里算计着荷包里的银子够不够,她想起楚凌渊临走时交给她的发钗,忽然觉得后悔,早知道就偷偷去扬州的井下金库搬一点金子出来,不然也不至于给叶芊芊买完镯子,自己就荷包空空了。
马车停在珠宝铺子门口,叶芊芊在车上整理一番,此时脸色也恢复正常,只是眼睛格外的红,两人一下车,受到老板的热情招待。
“二位姑娘想买些什么,小店的首饰都是时新的,二位这边请。”
他一看马车便知她们是富贵人家,因此态度十分殷勤,叶蓁蓁不敢让老板知道自己囊中羞涩,于是客气说道:“老板你忙吧,我们先自己看看。”
叶芊芊到了柜台边上,在一盒子摆出来的玉镯里面挑选,色泽太艳丽的她也不看,一眼就挑上了一副水青色的玉镯,叶蓁蓁为了避免她去选别的,赶紧问伙计:“这副镯子多少钱。”
伙计笑嘻嘻的报价:“姑娘,这对玉镯是新货,燕京城里也没几件,二位第一次光顾小店,便收您一百两吧。”
一百两……
也不是很贵,但叶蓁蓁还真拿不出来,她爹这几年虽然与盐铁打交道,可却恪尽职守,从没有中饱私囊,并且时常告诫她不要骄奢。
叶蓁蓁身上满打满算也就六十两散碎银子,她给叶芊芊使了一个眼色,希望她换一个。
叶芊芊也不是非要非难她,于是便要把镯子放下,这时她们身后却传来一道讥讽的笑声。
“我说是谁,原是扬州来的破落户,怎么?买不起镯子,是不是要去太子殿下面前哭两声啊?”
叶蓁蓁一听便知,这人是冲着她来的,看相貌穿着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但凭着那几分眼熟,叶蓁蓁也能猜到是在公主府赴宴那日见到的贵女之一。
听她言语中的意思,似乎也不把太子放在眼里,很可能是出身燕京某个势力庞大的世家。
果不其然,她打量对方时,那姑娘的丫鬟便凶恶地说:“瞪什么瞪?说的便是你们,不买东西就让开,你可知我家姑娘是什么人?”
伙计怕引起事端在叶蓁蓁身边悄声提醒:“姑娘还是快走吧,这位是章氏的嫡姑娘,当今太后的侄孙女。”
叶蓁蓁也没想到不过是陪着叶芊芊来散散心买个镯子,就能碰上章氏的嫡女,这位来头很大,且确实不需要害怕楚凌渊,她不想招惹麻烦,拉上叶芊芊的手就往外走。
“站住。”
叶蓁蓁皱了皱眉,停下脚步问道:“章姑娘还有事?”
章瑶佳傲然说道:“看在你还算懂事,我提醒一句,哪怕太子看上了你,以你的身份也做不了太子妃,陛下已经决定,要选贺氏女做太子妃,你这样的,就算仗着一副好颜色,也只配当个妾。”
章瑶佳一席话说完,正要好好观赏叶蓁蓁失落绝望的脸色,却不想一道劲风扑面而来。
啪。
她捂着脸满眼的不可置信,正想着叶蓁蓁这个狗胆包天的竟敢打她,却惊骇地发现叶蓁蓁还站在门口,看着她的神情惊讶极了。
“到底是谁?滚出来。”
章瑶佳愤怒地吼了一声,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一个人,黑衣女子将长发高高束起,腰间挂着一把刀,看她的眼神比冬日的冰雪还要冷。
“你,你想干什么?”
章瑶佳有一丝紧张,她曾听家中长辈说过,太子有一支名为暗影的死士,专门用来暗杀与他作对之人,朝中的几位官员还有宫里的一个权宦,都是这般神秘消失的。
“妄议殿下私事,你该当何罪?”
影七的声音依然如那日叶蓁蓁听到的一般,没什么情绪起伏,章瑶佳却吓的连连后退,她还想保住自己最后一丝颜面,于是强撑着说道:“你凭什么打我?就算是殿下也无权私下惩戒我,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她其实也有一点心虚,太后就算对她有几分宠爱,应当也不至于公然为此开罪太子,这几年已经有世家暗中倒向崇光帝,尤其在太子出现后,太后哪怕为了维持稳定,也不会为这一点小事去找太子算账。
她心里越想越后悔,但说出的话如泼出的水,覆水难收,她还是得咬牙撑着。
影七听见太后两个字,脸上也没有丝毫变化,她冷声说出事实:“殿下就在外面,你的话他已经听见了。”
太子那个凶神在外面,他还听见了自己对叶蓁蓁说的话?
章瑶佳终于撑不住了,她感到一丝崩溃,想到马上要出去面对那个男人,更是双腿打颤。
她想跑,影七却不会让她跑,单手拎住她的衣衫将她拖到铺子外面的华丽马车旁。
叶蓁蓁拉着叶芊芊的手也跟着出去了,珠宝铺子的老板怕招惹是非,连忙吩咐伙计关门。
此刻章瑶佳浑身发抖站在马车旁边,影七躬身说了句什么,马车车窗的帘子被拉开一个角,略显苍白的手依旧好看,手指一下一下敲在车窗上,让人紧张地忘了呼吸。
“听说你要告孤的状?”
那声音低沉悦耳,好听极了,章瑶佳却顾不上听,只会傻傻地摇头。
“你猜,如果孤杀了你,太后会不会让孤给你抵命?”
一个杀字,让章瑶佳差点瘫坐在地,她想起自己听到的种种关于太子的事,那时她没有放在心上,如今才意识到这人有多疯狂,惹上了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哪里还顾得上面子,连哭带求说道:“是小女不懂事,不该妄议殿下婚事,殿下饶命,饶命……”
楚凌渊好整以暇地听了一会儿,却并不满意,他声音淡淡道:“你说她只配做孤的妾室,不如你来求求她,她一高兴,孤说不定会放过你。”
章瑶佳颤抖的转过身,眸中的恨意如有实质,叶蓁蓁知道她不是真心求饶,但楚凌渊既然这般说,应当是眼前这个人真的很麻烦,他不想轻易放了,却又不能杀。
她在心里权衡了一会儿,主动开口替章瑶佳说了句话:“殿下,章姑娘已经知道错了,请殿下从轻责罚。”
没多少真心,但也给了两方一个台阶下,楚凌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选,满意地勾了勾唇,吩咐影七去解决。
影七得到命令,上前抓着章瑶佳的手臂又打了她两巴掌,此事终于揭过。
叶蓁蓁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正打算向楚凌渊告辞,就听见马车里传来男人慵懒低沉的声音。
“叶蓁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