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扶起他一边臂膀,说道:“我们找地方躲起来吧,被那些假道士找到就麻烦了。”
她左右看看,知道以自己的体力无法带着楚凌渊走出太远,于是直接扶着他来到位于道观后院的厨房。
厨房里杂乱异常,放眼望去连块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楚凌渊身上的温度很不正常,一会儿冰冷一会儿滚烫。叶蓁蓁急得额上冒汗,却不得不冷静下来,为他们二人寻找藏身之所。
一般的厨房都会在外头挖一个地窖来储藏食物,她在厨房周围找了一圈都没发现。
叶蓁蓁进入厨房,脚下□□草堆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干草堆下是一块方形的铁皮,铁皮上有一个拉手,使劲一拉,终于露出了下方的地窖。
里面黑漆漆的,没有杂味,似乎已经废弃许久。叶蓁蓁过去扶起楚凌渊,两个人先后从地窖下的梯子爬了下去,她怕那群假道士发现,又用杂草把铁皮盖好,这才回到地窖下。
“哥哥,你怎么样?”
地窖里冷得厉害,叶蓁蓁双手抱着手臂走到楚凌渊身边,发现他身上像结了冰似的,细看之下还冒着森寒的白气。
他看她的眼神里不再如白日一般温和,反而透着一股凶戾,似乎只要她敢轻举妄动,楚凌渊就会毫不犹豫的撕碎她。
“哥哥?”
叶蓁蓁惊恐地退后一步,那道冷厉的目光仍旧跟着她,不知道是不是中毒的影响,他好像突然变得很陌生。
楚凌渊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他手臂僵硬地抬起,然后狠狠攥住叶蓁蓁的手腕、
“过来。”
叶蓁蓁冷不防被他一拉,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栽到他怀里,楚凌渊那双手贪婪地抱着她取暖,蓁蓁连着打了几个哆嗦,感觉自己被一个冰雕抱住,冻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人就这样抱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地睡过去,叶蓁蓁见他睡着,活动了一下上半身,顿觉酸疼的要命。
她纵然有气也不能跟一个生病的人发,叶蓁蓁反复告诉自己,面前这人救过自己的性命,心中终于不那么难受了。
她从睡着的人怀里挣脱出来,通过透进地窖里微弱的光亮判断,应当已经是午后了。如果顺利的话,叶府的人应该已经安全了,到时娘亲发现她和楚凌渊不见了,应该会找祖父求救,让他派府衙的官兵来找。
叶蓁蓁的肚子此时发出咕噜声,昨天她就没怎么吃东西,后半夜更是忙着逃跑还有回来找楚凌渊,早已累的筋疲力尽。
这地窖里什么都没有,若想找吃的,还得爬上去到厨房里看看,这伙贼人昨夜暴露了,此时很可能已经离开。叶蓁蓁觉得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得出去看看才行。
她朝地窖入口的梯子走去,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在楚凌渊耳边低声说道:“哥哥,我爬上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楚凌渊没有回答,应该是真的睡着了。叶蓁蓁再次朝地窖入口走去。她没看到楚凌渊在她说话时,眼睫轻轻颤动一下。
她也不知道在她爬上梯子时,楚凌渊便睁开眼睛。
他眸中俱是冷意,在曼陀毒性发作的影响下,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叶蓁蓁。
她要去哪里?出去看看?或者根本就是想抛弃他独自离开?
昨夜他看见叶蓁蓁回来找他,那时候说他心里没有丝毫触动,连他自己都不信。这几日他做出的种种异常行为,包括对叶蓁蓁的过分依赖,或许有一部分是因为毒性发作,但其中更深层的原因,他甚至不敢想。
——我是不是越来越在意这个人?
这种在意能够轻易摧毁他冷硬的心肠,让他变得孱弱无力。
就比如现在,他看着叶蓁蓁离去的背影,除了想一掌杀了她,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和伤痛。
叶蓁蓁。
楚凌渊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嘴角突然绷紧。
就到这里为止吧,也只是心血来潮时顺手救下的一个人,六年的时间,难道还不觉得腻?
他抬了抬掌心,催发内力时竟然控制不住身体中本能的迟疑和颤抖。
望着那抹背影爬上梯子,直至最后消失在地窖入口,楚凌渊依旧没能出手,他最终遵从了本能,手慢慢放下。
阮夫人所说的“情”,他此时此刻终于明白,叶蓁蓁这个名字,像缠绕在他心上细密杂乱的丝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今后势必会牵动他的心。让他的悲喜、爱恨,全部与她纠缠在一起。
“叶蓁蓁……”
楚凌渊的声音飘忽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却意外地得到了回应,他呼吸不由一滞,只见叶蓁蓁抱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衣服,手里的帕子包的鼓囊囊的。
“哥哥,你终于醒啦,你刚才是叫我吗?”
她跑到楚凌渊面前,发现他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的脸,于是用手背擦了擦脸。
“我把脸弄脏了吗?”
过了半响,楚凌渊才摇了摇头,皱眉看向她手里的东西。
叶蓁蓁把衣服放到一边,准备等楚凌渊冷的时候给他用,却听这人说道:“用不着了。”
叶蓁蓁满脸喜色:“哥哥,你好了吗?”
“嗯。”
楚凌渊被那双澄澈的大眼看着,险些狼狈地低头躲避,
他想,大概是报应吧。
他痛恨阮夫人为情所困的样子,因为她疯起来的时候会不择手段地折磨身边所有的人,也包括他这个不被期待的儿子。
想不到有一日,他会变成自己最恨的样子。当叶蓁蓁看穿了他的真面目,可还会这般对他笑,当他不再想做她的哥哥,而是想一寸寸的将她彻底占有,她还会不会有这种单纯的开心。
楚凌渊在心里设想如果此时停下来会怎么样?
但只是想像这种可能,就让他心头如被烈火烧灼,放过她便要忍受这样的不甘痛苦,他不乐意。
叶蓁蓁看他脸色变幻,还以为是毒又发作了,连忙凑过来关心地问:“哥哥,你没事吧?”
她看见一双比深渊还要莫测的黑眸,楚凌渊伸手将她按进怀里,丝毫不容许她挣脱逃离。
“叶蓁蓁,乖,别动。”
那声音细细密密地传进耳朵里,寒意无孔不入,叶蓁蓁真就不敢动了,任他抱着。
楚凌渊下巴蹭在她头顶上,轻声说话:“你方才去了哪里?”
蓁蓁回答:“我去厨房找吃的,就剩几个凉馒头了,那伙贼人似乎已经走了,不知道祖父会不会派人来找我们。如果晚上还没动静,我们就先离开这里。”
楚凌渊不知道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彻底暗下去,地窖里异常安静,只有两道极其相似的呼吸声。
叶蓁蓁受不了这种等待行刑一般的沉默,开口问道:“哥哥,你身体恢复了吗?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楚凌渊已经这样抱着她半天了,蓁蓁早就饿过头了,恹恹的靠在他肩膀上。
“你想走,随时都可以。”
叶蓁蓁从他怀里抬起头,再一次确认这人是真的恢复了,他什么也不说,就让自己陪着他在这漆黑脏乱的地方待了大半日,心思果真不是一般的难猜。
她敷衍地扯开嘴角笑了笑,起身说道:“那咱们走吧。”
麻烦还没完,面前的人朝她伸出手,那意思让她拉着起来。
叶蓁蓁委屈巴巴的把人拉起来,楚凌渊半边身体都压在她肩膀上,仿佛刚才说自己恢复了的话都是假的。
叶蓁蓁很想问他一句,你不是说自己没事了吗?为何还要折腾我?
不过她没有这个胆子。
两人爬上地窖,发现道观里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他们走到门口时,听见外面有整齐的脚步声,好像是府衙的官兵到了。
“去那边看看。”
“找到叶家五姑娘了吗?”
叶蓁蓁刚要大声呼救,就被楚凌渊捂住了嘴,她用眼神询问他。
“哥哥,我们不回家吗?”
楚凌渊竖起食指放到嘴边,让她不要出声。
他淡淡说道:“自然要回,但只你一人回去,我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叶蓁蓁的眼里充满疑问,可面前的人却不愿回答她。
楚凌渊从怀中摸出一只朴素的金钗,插在她发髻上,声音轻的像在喃喃自语。
“叶蓁蓁,若再见到,我就不是你哥哥了……”
未尽之言被他刻意隐去,有些事不适合让她知道,该藏好的,他一样也不会露出来。
他的手流连在少女柔软的发丝上,缠绵不去,直到碰到她的发梢。
楚凌渊眼神一黯,知道这短暂的告别应该结束了。
叶蓁蓁只是眨了一下眼睛,面前的人就不见了,唇上还残留着那人的冰凉气息,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楚凌渊走了,毫无预兆。
她以为他们不过是来道观上香,中途出了点意外,却没想到此行最大的意外便是他的离去。
叶蓁蓁拔下头上的金钗,站在原地仔细研究了一番。
楚凌渊为何要随身携带一只女子用的金钗,她看到金钗上的缺口,更觉得怪异,因为它怎么看怎么像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该不会是用来打开枯井中的金库的吧,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不禁双手紧握着金钗,生怕一不小心弄丢。
官兵找过来时看见她在发呆,还以为是吓傻了,连忙大声喊道:“快去禀报大人,五姑娘找到了。”
叶锦程和柳氏一并过来,柳氏上前抱住她,一边哭一边狠狠捶打她的后背。
“谁叫你乱跑?让娘看看,可有受伤?'
叶蓁蓁摇了摇头,突然有些委屈:“我没事,娘。”
“怎么哭了?是不是吓坏了,下次千万要好好待在娘身边,不许乱跑了。”
她安慰了女儿半天,忽然想起来,问道:“凌渊呢?那孩子没跟你在一起吗?”
叶蓁蓁犹豫了一会儿,她直觉楚凌渊临走时那个“嘘”的手势有两层意思,他应该是让她不要说出事实。
于是她趴在柳氏肩头哭起来,“哥哥不见了,我没找到他。”
柳氏忙跟叶锦程说了,又派人在山上到处找,可是搜寻了几日竟然一无所获。
叶府的人都知道,这位凌渊公子大概不会回来了,并且很有可能是让土匪给杀了。
叶锦元和高氏得知后,不免觉得惋惜,因为楚凌渊身上还藏着宝藏的秘密,他们损失了一大笔财宝,自然不会高兴。
真正难受的是柳氏,虽然楚凌渊性子冷,但她也把他当做自家的孩子照顾了好几年,难免觉得痛心。
叶蓁蓁装作伤心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几日,再出门时,就得知祖父因为剿匪有功升迁了,等到来年开春,他们一家就要去往燕京。
那是她上辈子的噩梦,今世仍旧要重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