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削少年穿的平平无奇,甚至比不得燕京末流世家子弟,小半边脸被碎发遮挡,如在雾中看不清他的长相,初时往往让人下意识地忽略。
沈皓安的震惊源自于一幅画。
他转身那一瞬间,看见少年,忽然勾起了少时的一段记忆,人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印象深刻的,他幼时贪玩,曾在祖父的书房中看到过一张画像,画上是一个见之难忘的美人。
不知怎的,他就把眼前少年和那个画像中的美人联系在一起,他们分明隔着十几年的岁月,长得也不尽相似,那一瞬他却觉得两人极为相像。
少年不经意投来的一瞥,让沈皓安回了神,他无端觉得自己被一股阴冷的恶意盯上了,再次看向少年,他闲散地折下一小枝桃花,平凡地让人提不起观察的兴趣。
难道是看错了?他按下心头疑惑,走上前与少年问好:“在下沈皓安,敢问阁下是?”
楚凌渊将那支桃花去掉多余的枝条,斜插在面前少女的鬓发上,从始至终一丝眼光都不曾扫到沈皓安身上。
叶蓁蓁乖巧地任他摆弄,鬓发乱了也没有生气,见沈皓安还赖着不走,便开口道:“这位是我哥哥,娘亲等我们回去用饭,沈公子请自便吧。”
两人一同走远,背影一高一矮,少女的身高还不到少年的肩膀,却意外地和谐,远远看去,美得像一幅画卷。
“他们真是兄妹吗?”
不知不觉他已经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了,他的小厮刘才忍不住提醒:“公子,别看了,咱们走吧。”
“刘才,我要知道那个少年的身份。”
沈皓安没头没脑扔下一句话便走了,刘才急的只能在府中到处打听,这才问到一个结果。
“是叶家大房收养的孩子?那因何会与叶蓁蓁那般亲近?”
刘才细细把前因后果说了,沈皓安心头不由升起一股如临大敌的危机感,不是亲兄妹,从小在一起长大,若是那个叶凌渊对蓁蓁有什么非分之想,岂不是让人毫无防范。
“刘才,你派人盯着那个叶凌渊,有什么异常马上告知我。”
*
二人回到院子,叶蓁蓁已经把桃花摘下来拿在手里,她转动着花枝,时不时看看身侧的少年。柳氏张罗午膳去了,叶怀钰在院子里玩,小厅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楚凌渊似乎在闭目养神,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蓁蓁拄着下巴盯住他,双眼朦胧,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看够了吗?”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的她身体迅速后撤,蓁蓁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问道:“温先生留哥哥在书院待了这么长时日,蓁蓁甚是想念。”
楚凌渊看了她一眼,便知是违心之言,这谎话精巴不得自己从此离开叶家,永远不回来。
他认真审视的目光让蓁蓁浑身不自在,若不是知道这人的能力,她都想逃了。
少年看穿她的想法,戏谑说道:“既如此,便让你往后都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如何?”
就……不用了吧。
蓁蓁的笑险些维持不住,幸而柳氏回来了,丫鬟们开始摆饭,这才替她解了围。
她在沈皓安面前装了半日的高冷,终于变回本性,吃饭时与弟弟斗嘴,偶尔殷勤地给楚凌渊夹菜,只可惜那堆得小山似的饭碗没入得少年的眼,他只动了面前一盘子清蒸鱼,便与柳氏告辞,回了自己房间。
“唉,冷漠啊。”叶怀钰啃着鸡腿发出一声叹息。
“吃你的饭!”
叶蓁蓁凶完他,自己陷入迷茫,她没惹他啊,怎么像是生气了。
*
这几日出于躲避沈皓安的心思,叶蓁蓁哪也没去,昨日听说叶巧巧她们要带沈皓安在扬州城四处逛逛,看看风景,叶蓁蓁总算能出院子了。
早起梳妆,月竹欢欢喜喜地拿了一枝桃花簪进来,叶蓁蓁从镜子里瞥见了,心头顿时一跳,她现如今看见桃花就堵心,连忙招手让月竹过来,问道:“哪来的?”
月竹把簪子递给她,“老夫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们特别定制的。”
叶蓁蓁也觉得自己多想了,沈皓安那人她知道,最是注重名声且家教甚严,应当不至于做出这种私相授受的大胆行为。
她不放心地确认:“家中姐妹每个人都有吗?”
月竹点头:“采薇说都有的。”
叶蓁蓁看了看那簪子也有几分喜爱,她本就喜欢桃花,既然是费氏给的,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那就插上吧,你去把叶怀钰叫起来,我带他到后院花园里踢毽子。”
花园里,叶怀钰一脚把毽子踢得飞起,落下时却接不住,慢腾腾地挪过去捡,蓁蓁边喝茶边嫌弃他笨。
“快点,别磨蹭了,你踢够二十个,姐姐让厨房做你爱吃的蜂蜜枣糕。”
叶怀钰哼哧哼哧地开始数数:“一、二……”
不远处树荫里传来一声笑,蓁蓁心中升起一抹被打扰的不悦,回头望去,更加气恼,本应该跟叶巧巧姐妹几人出去的沈皓安,不知何时出现在花园里,似乎已经看了他们半响。
叶蓁蓁收起温和,瞬间变脸,冷声刺道:“沈公子真是神出鬼没。”
沈皓安身旁没带小厮,他摇着扇子走过来,看见蓁蓁头上的桃花簪,顿觉赏心悦目。
“蓁妹妹,桃花簪很配你。”
叶蓁蓁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簪子果然与他有关,他真是无孔不入,竟然借着费氏的幌子把簪子送到她手里。
她如同吞了苍蝇一般,却还不能明言,免得连累了自己的名声,幸亏这处不算偏僻,路过的仆役丫鬟不少,叶蓁蓁装作听不懂他的话里有话,淡淡笑了一声,拉起叶怀钰往回走。
“蓁妹妹,那日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呢。”
身后的声音听的叶蓁蓁头疼,她说什么了?她自己都不记得。转而想到头上的桃花簪,她才明白沈皓安的意思,是她那天为了拒绝他手中花,信口胡诌说他辣手摧花的那句话。
叶蓁蓁脚步愈发快,躲瘟神一样跑回院子。
回来后,她把一身汗直喘的叶怀钰扔给寒芷,自己回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桃花簪摘下来扔到桌上。
月竹垂头丧气认错:“姑娘,都怪我不小心。”
“不怪你,这事情防不胜防。”她想不通费氏为何帮沈皓安这个忙,干脆就不想了。
“你把这簪子包起来,避过人送到沈皓安的小厮手里。”
“他废了这么大劲送来,能收吗?”
叶蓁蓁扯起一抹冷笑:“他敢不收你就大声嚷嚷,到时候怕的必定不是你家姑娘。”
叶蓁蓁敢这么说也是因为她对沈皓安足够了解,事情若闹大了传回燕京,沈尚书绝不会轻饶了他,所以此事他不仅不会声张,甚至还会告诫身边人闭嘴。
月竹拿着用盒子包好的簪子出去,因为太急差点撞上一个人,她慌忙闪开时仍心有余悸。
“公子,公子勿怪,奴婢知错了。”
几年前初见楚凌渊时留下的心理阴影,到现在还时不时地发作一下。
楚凌渊看着面前抖个不停的小婢女,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条盒子上,停顿一瞬。月竹早已跟叶蓁蓁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立即心领神会。
“姑娘让奴婢去送些东西……”
她有点说不下去了,少年明明一个字都没有过问,但眼神却出奇的冷。
“给谁送?”
月竹不知道能不能说沈公子的名字,模糊道:“给,给客人。'
还用问?叶家近来只有一个客人,楚凌渊抬眸看向月竹,那眼神让月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少年不发一言离开,她被从头到脚冻在原地,过了许久才有知觉。
“要命啊,公子真的有点邪乎。”
在她小时候的认知里,这人简直像是从地底深渊里爬出来凭空出现在人间的,月竹心里一直很佩服叶蓁蓁,她们家姑娘生就不凡,竟能与公子这等人物和谐相处,甚至偶尔还能撒个娇……
月竹不禁又抖了抖,脚步僵硬地出了院门。
*
沈皓安在叶府小住了半个月,终于想起他此行的正事,那便是去拜会大儒温如旧,叶鸿生与温如旧交情甚笃,便代为引荐,于是,沈皓安由叶家小辈陪同来到了温氏书院。
他们来时听闻温如旧在打坐静思,不敢打扰,只能由书院管事引着到客室喝茶小坐。
静室中,温如旧与楚凌渊对坐在棋案两端,他手执白子犹疑不定,半响才谨慎落子。
“听说燕京沈氏来人了?”
少年不回答,他也不恼,好脾气道:“来的是沈恒的嫡子吧,此子与你同龄,听闻颇有才名,或许可以结交一二。”
楚凌渊垂下的眼皮动了动,手中黑子要落下时生生转了个方向,最终落在最关键的一点。
温如旧震惊地发现自己的白子死了一片,败局已定。
“我不与死人结交。”
“你要杀他?为何?”温如旧不理解,他认为沈皓安这个人于局势无关紧要,只是因为他们年岁相近,便多说了一句,想让少年交个朋友。
楚凌渊的手从棋盘上移开,淡淡道:“沈氏,与我有仇,沈皓安,觊觎我的……”他顿了顿,眼中鲜少露出几分不确定。
“私藏。”
温如旧当真就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私藏”让少年在意到对沈皓安恨之欲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