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靠在栏杆上,浓而密的睫毛下,凝结了一丝阴郁。
这些年她常常一闭上眼睛,便能进入当年被关进行李箱里挣扎不脱的噩梦里。甚至有时候会梦到自己沉在海底呼吸不能,又急又怕,直到把自己活活从梦里憋醒。
虽然已经在医生的开导下,减少了噩梦,但她至今都无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只要是睡觉就必须开灯。
而这些种种都是……拜她所赐。
那边还在争吵个不休。
时烟抿了抿抹着艳红口红的唇,踩着高跟鞋缓缓过去,那走路的气势仿佛能一脚踏出一个坑来那样用力。
最后她加快脚步,在金言一边骂着贱人,一边要扇那服务员的时候,将她的手在半空中拦截了。
“服务员也是人,我家的服务员……更是容不得被人践踏。这位夫人左一个贱人,右一个废物的,尊重两个字,需要我教你吗?”
金言显然没想到自己打人会被拦截,也更没有想到还没看见人呢,就被噼里啪啦地教育了一顿。
她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刚想训话出口,话头却在看到女生的时候遏止在了双唇前。
吓傻了。
时烟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表情,所以毫不意外。
“好久不见啊,金言。”
“时、时烟?”
时烟在她音落的时候点点头,笑得又美又艳,但是眼底的狠厉却丝毫没有掩盖。
被这眼神看得一吓,金言才像是回过了神似的,先是看了看被她握紧的手,又看了看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吓得立马将手抽回来了。
她的嘴巴开开合合的,在神神叨叨地念着些什么。
最后像是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一样,尖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朝后大步跑开,撞翻了好多酒水,直到消失在了人群里。
可怜时烟也不知道她竟然这么不经吓,嘴角不屑地勾了勾,眼底满是鄙视。
不过无所谓,这笔账她日后再与她算算。
走到服务员面前,时烟拿出自己的手帕轻轻帮那服务员擦了擦嘴角的血。
耐心且温柔地教导:“在我这干活,不需要这么卑躬屈膝,这个世界上除了你的父母,谁都没资格用这么方法教育你知道吗?好了……今天给你放假,早点回去休息吧。”
小伙子也就入社会没几天,被怎么对待显然也是受了挺大的委屈。一边说了谢谢,一边转身离开。
而时烟朝周围挥了挥手表示散了散了,然后继续背着手朝林湛垣的方向走。
短短没有多远的距离,却是第二次被一个呼喊声拦截了。
“Michelle姐姐!”
听到这个称呼,时烟哪怕没回过头,但也猜到是谁了。
在原地轻轻跺了下脚,她微笑着转身回去面对她,谁知,才转了身就愣在了当场。
来的人……是季星星没错,可她身后还跟着封则衍。
并且在季星星要跑过来的时候一把拎住了她,将人拽了回去,还揽住了她的肩膀。
时烟严格控制三年的表情管理,在看到这一刻的时候,全然崩塌,但也没明显表现出来。
只是她的眼睛紧紧控制在男人的手上,盯了好久好久。
季星星似乎并没有发现时烟有什么不对劲,笑得甜甜的过来说:“姐,你好漂亮啊,我一眼就看见你了,真的人间仙子。”说着还比了个赞。
时烟正想谦虚谦虚。
可封则衍在这时候开口对季星星道:“你也很漂亮,在我心里很漂亮。”
季星星一脸惊呆了的表情,正要同封则衍说些什么。
男人却将她往后一揽,然后亲昵地将双唇凑到了季星星的耳边说着话。
这幅画面落在时烟的双眼里,说不刺痛人是完全说笑的。
可她忽然又想起来很久之前,纪姝宁与她说——“如果你走了,他的身边以后就会站着另一个女人,享受他的温柔、他的好。你会甘心吗,时烟?”
那时候她回答的是会。
既然这样……那么现在看到他身边站着一个更年轻更有活力还那么可爱的女生,替他分享欢快愉悦的事情,自己还在不满什么呢。
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昨天那个将人咬出了血来的吻,也不过就是在报复她而已,算得了什么数。
时烟一扫而光自己的所有不开心,将情绪锁在脸下,不显露,不呈现。
之后,季星星虽然还想和时烟亲近,但神情上总是带了那么一些古怪。
时烟看了也不在意,只跟她说了声自己有事先去找人了,便转身朝林湛垣所在的方向走。
谁知一转头,林湛垣就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并且几步过来,也顺势揽住了她。
他带着她转身,大大方方地朝封则衍他们打招呼:“下午好啊封总,不知这位是?”
“我的……星星。”应答着,封则衍将一脸懵逼的季星星往自己的怀里揽得更紧了些。
而将此一览无余的时烟暗自垂下了眸,没什么情绪。
“那晚宴也请封夫人一起出席了。”
音落,林湛垣低头靠近时烟的耳边想说话,但时烟一向不喜欢有人离自己的耳朵这样近,便下意识地避开了。
林湛垣发觉了,也没有如何,只是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她:“想教训他吗?”
时烟不解地看向他。
“等下你就知道我会怎么教训他了。”
“你别太过分。”
“不会。再怎么也会卖你一个面子。”音落,林湛垣看向封则衍,笑容带着算计,“晚宴要开席了,有劳封总和封总夫人先移驾。”
对面,一直将目光放在时烟身上的男人,听到了这句话,才像是回过了神来。
他点了点头,率先带季星星离开甲板。
而可怜的季星星三步一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离时烟越来越远,想解释些什么也不能行。
她觉得她背了好大一口锅。
纵使如此,时烟却也不敢看她。
自卑全部堆积在她心头。
原来……碰上一个优秀的人站在封则衍身边,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自卑。
上一次就是对苏若感到自卑与吃醋的。
在办公室外,看到苏若站在封则衍身边,与他据理力争,又美又艳,十分自信。
而办公室外的自己,病恹恹的,活像是被打了霜的茄子,生气全无。
那时候她就认为能站在封则衍身边的就不该是自己。
这三年来,她也在极力摆脱过去的自己,却还是棋差一招,看到季星星那么有活力的模样,她就萎了。
算了。
这次回来,自己还是该干啥干啥,把要做的事做了,要报的仇报了,然后就回意大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切也都会回到她想要的那个样子。
幸福是她,未来也是她。
——
晚宴的开始,时烟才发现来这里的,大多是以前的老熟人。
比如纪家,比如魏家。
林湛垣坐在主座上负责主持大局,而时烟则一个人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倒了杯红酒慢慢品鉴。
长长的桌席,两边都坐了十个人左右。
很巧的是,封则衍就坐在时烟的斜对面,正对面是季星星。
而另一侧……
一只手先伸了过来,在桌子上放了瓶绑着蝴蝶结的红酒,随后一个身影挤进来,松松垮垮地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可真巧啊,这位小姐,三年前我们见过的吧。”
这痞里痞气又醉气熏熏的声音,哪怕时烟不抬头去看,也知道对方是谁了。
魏则宿打开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转头看向时烟,嘴角带笑,目光迷离:“你属兔子的吗,跑得真干脆可真快,回来得也真干脆让我手下打听到你消息的时候,我都觉得他们在忽悠我。”
时烟没有看他,独自喝酒。
“唉我说,时烟你有没有心的,当初我救了你,我求我爸让我移民去美国,哪怕实在不行,只要你在我那边待着,让我每周去看你,我都可以,可你怎么跑了?嗯?你怎么跑了?”
他也给自己灌了一口酒,一下子92年的酒一下入肚,没了。
真是暴殄天物。
可时烟还是没理。
倒也不说她忘恩负义,而是现在在这个现场,她没办法理。
可魏则宿不舒服了,自己的心疼得不行,人的样子看上去还丝毫不在乎。
凭什么?
于是把人掰过来,让她看着自己:“让你伤心的是封则衍那个王八蛋,不是我啊,我天天求我爸,我甚至想着家大业大我不要了,我只要你一个,可你呢,你跑了。”
“你跑了!”
这一声咆哮,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作为视觉中心的时烟,很是淡定,仿佛她不是戏中人,而是看戏人。
可坐在对面的封则衍,那一张俊脸已经黑了大半。尤其那捏着高脚杯的手指关节也已经泛白。
季星星怕他把酒杯捏碎,连忙伸手帮他取下来,一边战战兢兢地小声安抚:“哥,你小心一点,别弄伤自己。”
魏则宿显然来的时候就已经喝醉了,此刻看着时烟,满眼都是泪意,最后晕乎乎朝她肩头靠去。
但也就傻呆呆地靠着,什么也不做。
可这个画面,气得倒是让封则衍直接站了起来,决定做些什么让魏则宿滚远。
然而这时,时烟淡定举起了手,朝对面的人挥了挥。
孙管家看见了,连忙快步过来听候吩咐。
时烟指着身旁的人,声音不卑不亢,又严肃无比:“魏少爷喝醉了,找个人把他带下去休息。”
“是。”
“我没醉。”魏则宿低哑着声音开口,又像是撒酒疯又像是撒娇似的表示,“我不会醉,我只是觉得不甘心……”
“刚刚我站在门口,打量了你二十分钟,我就在想,你是不是真的是时烟,是不是那个那么狠心利用完我就走的女人,没想到还真是。可是这二十分钟里,你有二十分钟的眼神都在封则衍身上。你哪怕往旁边瞟一眼你都能看见我,可是你没有,时烟,你把你的心到底放在哪了?”
听着这一席话,时烟头都大了,再次举了举手。
孙管家知道时烟的忍耐是有限的,于是连忙找了几个侍从,将那醉得不轻的男人带离。
耳旁总算是安静了一些。
时烟无奈地摇摇头。
可这边刚好,对面的却又发作了。
“没想到啊,意大利的Michelle小姐,原来在北城也有过情人?”
时烟朝他看去,两眼都是刀子,恨不得跟他说:“别添乱了行不行。”
可男人本就在吃醋,现在更是一醋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左手一个林湛垣林总,右手一个魏家大少爷,不知谁那么幸运,能够真的入得了Michelle小姐的法眼。”
“封总身旁已经有了佳人,还那么关心我的私人感情,真是让人觉得备受关注呢。”音落,她举起手中的杯子,朝对面的男人示意了一下。
顿时,封则衍的一张脸噌的变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