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烟的病又复发了。

自从一年前掉进冰窟窿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每逢阴雨天,就会浑身疼痛难忍。

尤其是秋雨将至的时候,这种情况会更加的频繁与严重。

以至于整个山庄的佣人,每天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为她忙前忙后,生怕照顾不周。

也因此,引起了诸多的不满——

“这人的病是好不了了,也不知道先生干什么不好,非要在宅子里养个病美人。”

“嘘,你可小声一点,被人听到了你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下去了?”

“怕什么,先生半年都不回来一次,管家可是我亲姑妈,还会辞退我不成。反正我觉得啊,现在叫夫人都算早的,先生肯定不会娶一个病秧子当封夫人。”

“也是,前两天先生不还被拍到和一个女明星说说笑笑的吗,说不定过一阵子我们就不用照顾她了……”

女佣们越走越远。

不入耳的话也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靠在门上的时烟,顶着一头冷汗,不让面前即将发狂的小怪兽冲出去。

生怕这个家因为自己,而再一次闹出不愉快。

“她们竟然敢胡说八道!姐,你让我出去,我要她们好看!”

封小树的一双眼睛被气得通红。

可因为从小就被哥哥训诫“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硬是撑着没哭出来。

时烟见了,心疼地蹲下身与他对视,一双眉眼如春风化雨般温和。

她伸手将他不小心滚落下来的泪珠擦去。

声音又轻柔又坦荡:“乖,没事的。小树不要生气了。”

孩子终究只是个孩子,被人关切后,就会极力放大内心的委屈,然后控制不住大哭出来。

或者说,也是真的害怕了。

“姐,哥哥……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

“怎么会。”时烟轻轻揉着他细软的发,“你哥可以什么都不要,但绝对不会不要小树的。”

“真的吗?”

“嗯。”时烟给了他一个很肯定的微笑。

说来也好笑。

小孩子的脾气如同暴风雨,来得快,走得也快。

只需简单哄一下,就能立马跟个没事人似的,挂着泪珠笑起来。

时烟也是无奈了。

帮他洗净哭花了的脸,又收拾好狼狈的自己。

时烟牵着他一路下了楼,去到客厅。

楼下。

照顾她们衣食起居的金医生和黎管家,正在餐桌前摆弄药膳与餐点。

在他们坐下后,尽职尽责地叮嘱他们先吃什么,后吃什么,有理有条,但也不带感情。

其实药膳这种东西,偶尔吃吃还可以,吃多了就是噩梦。

时烟和小树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准备交换好后再吃。

可犯罪的小动作刚实行,就被金医生发现了。

她冰冷的声音在这空荡的房子里响起:“小少爷,请您吃自己碗里的。”

“知道了,金医生。”封小树十分委屈。

时烟也像是做错事那样,压低脑袋去吃自己的那份,只是偶尔会抬头去看那穿着白大褂的女人。

一双眼里有淡淡的羡慕。

羡慕她来去自由,也羡慕她身心健康。

只是……好吧。

即使在一起生活了快三年,大家还是不怎么喜欢她。

不过这也不怪她们。

因为在没搞清楚自己在封则衍心里是什么地位之前,她在这里确实有些恃宠而骄、不可一世。

哪怕现在封则衍不再将她视为珍宝,她也收起自己所有的锋芒,可还是没有人愿意与她做朋友。

她们尊重她,照顾她的衣食起居,却从不会和她多交谈一句。

飘散的思绪渐渐回来,时烟将目光移到窗户外。

阳光正好,挂花香四溢,是个好天气,也是个好时节。

黎管家拿出日程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烟小姐,下午的烘焙课老师有事不能来,晚上的插花艺术课需要准备的花有玫瑰、紫丁香、满天……”

“等一下。”时烟叫停,犹豫了几下,开口询问,“黎管家,我能和你一起去采买今日课上要用的花束吗?”

“不可以,先生说过,再有两天他就从意大利回来了,在此之前,您哪都不可以去。”

“可是……黎管家,我都一周……”时烟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算,“不对,自从上次去医院看望妈妈回来,我已经半个月没出过门了。我记得金医生说过,若是多出去走走,心情好了,身体也会恢复得快一点……”

黎管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翻阅文本,出声打断她的话:“时烟小姐,请不要为难我们。”

“我……”时烟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好在,封小树这时站了出来:“黎管家,我也想出去,我来带姐姐出门。她出什么事都由我来负责、我来替她打包票。”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颇有小大人的模样。

黎管家皱皱眉,知道自己争不过小少爷待会紧随而来的撒娇,便求救般地看向金医生。

却见金医生也临阵倒戈似的,点了点头。

一难敌三,黎管家只能妥协:“那好吧。可以出去。只是时烟小姐,您的身体不好,希望出门后,您能乖乖待在我的身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实在不好向先生交代。”

时烟故作不解,只娇美地笑着:“出去一趟能发生什么意外啊。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默默中箭的封小树一脸委屈巴巴。

不过时烟挠了挠他的下巴,他就笑了。跟不经逗的小猫似的。

黎管家看着这一切,将工作内容簿收了起来。

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拿出手机,决定公事公办:“既然您坚持要出去,那么时烟小姐,请由您亲自向先生报备一下。”

先生……

这两个字足以让时烟所有的意图退却。

她刚想打个哈哈说自己还是不去了。

可黎管家已经拨通了电话,并塞到了她手里。

毕恭毕敬地抬手表示:“请吧。”

“……”一阵无语中,时烟无奈地将手机放到了耳边。

对面,那久违又如预料般冷成冰峰的声音响起:“喂,黎管家。”

不知怎么,在听到这个声音时,时烟的手轻轻一颤,眼眶莫名地酸疼起来。并且还十分丢脸地结巴了:“阿、阿衍。”

对面沉默一瞬。

这也给了时烟机会。

其实她并不想要听到他说话,即使她真的真的很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一次次附在自己耳边呢喃“烟烟”。

可封则衍就像是罂粟,好看,却是毒药,让人上瘾,却也致命。

于是她抢先说话:“则衍……我想出门,黎管家说,这件事需要你的首肯。所以我就打电话来了。我、我保证,一定不会出去乱跑,一定按时回家。”

对面安静了三秒。

并未如以往那样出声拒绝。

“好。最近北城天气冷,你现在的体质很弱,一定要让黎管家为你裹上大衣再出去。”

“嗯。”听到他的关怀,时烟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他总是这样,点点滴滴又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衣食起居,营造得如同是真心疼爱她的人。

可一切都是假的。

他只不过是想要通过对她好,来弥补对另一个人的遗憾罢了。

三年前,她与他做交易,只要他救自己的母亲,她可以把一切都给他。

时烟想,时至今日,她做到了,她没有什么不属于这个男人。

心是属于他的,身体是属于他的,就连浑身流淌的血液也是属于他的……

可是现在,她想违约了。

——

花店开在最西边的街口,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来。

在封则衍对时烟的管控还没有现在这么变态时,时烟经常来这里采买花束。

一来二去,与花店老板娘的交情颇为深厚。

不过时烟不喜欢自己身处这片净土里还要被监视。所以她吩咐黎管家等人都候在外面。

自己则领着小树进到充满花香的玻璃房里。

花店老板娘正剪着新空运来的玫瑰花,听到开门声后,眼神瞟过来,打量了她一眼。

“这还没入冬呢,你怎么就穿上冬天的大衣了。这要是真到冬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可怜时烟在刚下车的时候吹了风,现在一进温室里就忍不住低咳起来:“我……咳咳……”

一句话还没起头,就咳得几乎要掉半条命。

纪姝宁连忙放下了剪刀,过来帮她拍背。

说话时还有不争的语气:“你说说你,今天虽然出太阳了,但这也顶多就是冰箱里的太阳,怎么不好好待在家里?难不成封则衍这个大富豪还不愿意给你开个地暖,让你来我这蹭空调?”

时烟被她逗笑了,但缓过来后,声音又变得严肃且苍白:“我今天是来干什么,你最清楚不过了。”

说着,时烟看向一旁的封小树。

纪姝宁也注意到了。

她立马拿了个小玩具打发走那倒霉孩子,随后正视时烟。

“放心吧,都给你准备好了。两天后的机票。签证也托人给你办好了,飞美国的。”但不一会儿,纪姝宁又无法信誓旦旦的了,只犹犹豫豫地开口,“不过……你真的要走吗?他都跟你求婚了,你是他未来封夫人的这件事也上了全球财经新闻版面的头条。你不是说,你最想最想的事情就是跟他厮守到老,做封则衍一辈子的封太太吗?”

听着纪姝宁的话,时烟的手无意识地收紧。

玫瑰的刺将她的手指戳破了一个洞,冒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殷红血珠。

明明伤口那么小,却叫她疼到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不知道这么脆弱的自己,到底是封则衍宠爱出来的,还是被他伤害出来的。

一点点疼痛都受不了,离开他还能活下去吗?

想到这里,时烟又在心里划过一丝冷嘲。

留在他身边会如何,她不知道。但如果要活得像自己,而不是一个替代品。

那么,大概只有离开他,她才能达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