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少女趴在房屋前, 几乎被大雪埋住。
她半昏半醒,意识被天寒地冻的冰冷卷着下坠。
太冷了。
她想。
她站不起来了。
就连睁开眼睛都很困难。
但是,继续待在这么冷的雪地里, 会被冻死的。
谁能来救一救她?
有没有人来救一救她?
也许是因为这种感觉太绝望了,爱丽丝难得的,记起了一些事情。
那是她不愿意回想的,被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
那时候的她, 被浸泡在石英容器中,像水缸里的鱼,被冰冷的液体四面八方地包裹着。
她感触不到外界的温暖,因为过于冰冷的温度,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像是浸在了梦里。
那种生命体征因为环境而被降到最低, 意识迷蒙混沌, 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的感觉很痛苦。
很痛苦, 她很痛苦——
痛苦到像是快要死掉一样。
她那低弱的,刚刚诞生不久的意识,每一天都在期望着。
有一个人能够出现, 拉住她的手,将她从这冰冷中拖出来。
到时候, 她的指尖,会第一次感受到温暖,感受到这个世界。
那一天也的确到来了。
一个面貌温柔的女人, 在许多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的陪同下走来。
女人按下了按钮, 打开了培养器,将沉浮在其中的她放了出来。
女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起了她的手, 用力拥抱了她。
“云镜。”
女人叫出了这个名字。
女人眼中含着泪,身体紧绷着,双剑微微颤抖着,话语中带着泣音。
那一声呼唤,像是久别重逢时,悲伤过后的喜悦。
在那个世界里,已经自蓝星搬迁至新星系的人类,飞速地提升着科技和医疗技术。
技术的进步,使得过往的天方夜谭,从梦境变成了现实。
大脑的利用率提升,人类智力的上限不断飙高。
延缓细胞的衰老,让人类的寿命更加的长久。
更甚至,他们正在图谋着永生——开发人体克隆和记忆备份植入的技术。
而她,爱丽丝。
是这两项技术结合起来之后,所诞生出的第一个成功作品。
是克隆人,也是被植入了记忆,继续着已死之人的人生的人。
她的素体名为云镜。
云镜是一个从出生起,就被判定出拥有着不可限量的才能的天才。
那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也的确没有辜负他人的期待,从孩童时代,就在展现着超乎寻常的智慧和才能。
只不过世事难料。
名为云镜的天才,年仅八岁,就在飞行事故中去世了。
深爱着她的家人痛不欲生,对她寄以厚望的星际帝国也扼腕叹息。
如此的情况之下,帝国在云镜家人的允许下,将备受议论的克隆和记忆植入的技术运用了起来。
爱丽丝在这场复活云镜的,名为“爱丽丝之镜”的计划中诞生。
她被赋予了与云镜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头脑,接下了云镜的记忆,也接过了云镜未完的人生。
但是,这场计划,或许不能像研究员们所看见的那样成功。
早在浸在培养液里的时候,爱丽丝就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那份意识迷蒙又困顿,非常的虚弱,但毫无疑问,那时这具身体中诞生出的“自我”。
放在她后来去往的,拥有神明的世界里,那份“自我”,大概就是被称为“灵魂”的东西。
因为这份自我。
在接过记忆的时候,她将自己和云镜,做出了明显的区分。
云镜是云镜,她是她,她与云镜很像很像,但自始至终,也只能是“像”。
从培养器中被放出来的她,被女人紧紧地拥着。
女人泣不成声:“云镜你回来了”
而被抱着的她,迷茫又困顿。
她尚且不明白自我的含义,只是出自本能地,向面前人宣告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云”
微弱又低哑的声音,立刻就被盖了过去。
“你就是云镜。”
“你就是云镜,没有错,你就是我的云镜。”
刚刚诞生的小女孩,在女人拼命强调着什么的声音中被吓到了。
她懵懵地抬起头,不久之前还面目慈和的女人,此刻的表情狰狞又恐怖,掐着她的肩膀,不停地强调着——你是云镜。
被吓住的小女孩回答道:“我我是云镜”
当时的她还是小孩子,不太懂得这些事。
她似乎觉得,只要能不被这样凶,妥协也没关系,成为云镜也没关系。
就像放下喜欢的零食,去吃不喜欢的饭菜那样,只是一场小小的妥协。
于是,名为云镜的人存在了下去。
名为爱丽丝的克隆人的自我意识,被关回了培养器里。
迷蒙,混沌,冰冷。
像是一条困陷在玻璃水缸里的鱼。
永远没有离开水缸,触碰温暖世界之日。
这一场“小小”的妥协,维持到了死亡的那一天。
直到死亡,她也还是云镜,而不是爱丽丝。
身份,自我。
这成了纠缠了她短暂一生的心病。
回忆起来,只有满满的沉郁,和玻璃水缸里,刺入灵魂的冰冷。
被雪半埋住的爱丽丝,在梦中,回到了被装在培养罐里的那个时候。
她在黑暗之中沉沉浮浮,在冰冷之中,意识逐渐迷蒙混沌。
她蜷缩起来,抱住了自己。
她想,不要再有一只温暖的手,将她从罐子里拉出去了。
毕竟,她知道,那只温暖的手,只是将她从一个冰冷的地方,拖进了另一处冰窖里。
她宁愿待在这里。
至少,她还是她自己。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伸进了黑暗之中。
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像是天工巧匠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创造出的杰出艺术品。
蜷成一团的爱丽丝,被这只手拎住了后衣领,拎小鸡崽一样提溜了起来。
随后,这只手松开了她的领子,不经同意就握住了她的手掌,用力一拽,将她从黑暗拖入白茫之中。
她来不及挣扎,或者说,她没有想要挣扎。
她太熟悉这只手了,她无法从中感觉到丝毫的危险。
熟悉的声音也响起了:“小公主,你可千万不能睡在这里,会冻死的。”
爱丽丝睁开了眼睛。
她艰难地从雪里爬出来,臂弯里还夹着一只毛茸茸的黑猫。
她看了看差点把她活埋的雪,抖了抖怀里的猫,把牠身上的雪全部甩掉。
小黑猫回过头来,嗲里嗲气的叫了一声:“喵~”
这一声,像是在对她说“你醒了”一样。
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头疼,克服了眩晕感,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看着克里斯掉在一边的,快被雪埋掉的行囊,伸手去捡时,差点又因为头疼跪下了。
爱丽丝伸出手,在自己脑袋上摸了一把。
血液混杂着半凝固的血痂渣子,擦在了她白皙的手心上,细细的一道,伤口应该不算大。
但她也忍不住去想,自己当时碰在克里斯留下的结界上时,到底是撞得有多严重。
她又想了想梦里最后,把想要干脆昏死过去的她拎出来的那只手。
爱丽丝咬着牙,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多事。”
小克一脸茫然:“喵?”
“不是说你。”
爱丽丝臂弯里抱着猫,手臂上挂着克里斯的行囊。
她摇摇晃晃地走向领主宅邸,一手推开了宅邸的大门。
原本在门口执勤的两名守卫,正坐在原地打呼噜。
不只是他们俩,领主宅邸中的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沉浸在睡梦里。
大家对黑暗神的到来毫无察觉。
并且,所有人都在这不知不觉中,被施下了昏睡的神术。
就连神术师也是。
爱丽丝走上三楼,用力一挥手,将昏睡神术带来的,笼罩在此地的淡紫色的雾气拨开。
随后,她用力拍响了木头打造的门,将睡在这个房间和隔壁房间的神术师一起惊醒了。
玛莎打着哈欠:“你做什么啊爱丽丝”
“这个时间大家都还在睡觉,你这样会把所有人都吵”
爱丽丝打断了她的话:“抱歉,不能让你睡饱了,玛莎。”
“叫传信鸟过来,要送加急信。”
“黑暗神找上门了,克里斯被抓了。”
原本还有点起床气的神裔少女呆住了。
她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奔去窗边,放出了呼唤传信鸟的金色符文。
爱丽丝直奔书房,抽出了一张白纸,拿起了蘸过墨水的羽毛笔。
她才刚刚落笔,就因为力度过大,直接把笔尖折断了。
玛莎和艾伦急匆匆地跟了过来。
玛莎拍着爱丽丝的背脊,试图安抚她。
“爱丽丝,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玛莎看着爱丽丝正在颤抖着的右手,干脆从桌子上抽出一张新的信纸,递给了艾伦。
艾伦从玛莎手中接过纸,从一旁拿起了另一只羽毛笔。
艾伦说:“您说内容,我来代笔。”
“这封信要写给谁?”
爱丽丝说道:“写给教皇。”
“帮我问他,剩下的圣物都在哪里。”
玛莎和艾伦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他们俩此时都非常懵逼,很明显,爱丽丝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
给教皇写信这种事已经足够不可思议了
更何况是圣物,这么重要的东西,爱丽丝到底是何时触及到的?
而且她说“剩下的圣物”,这意思是她手上已经有一部分圣物了?
“之后再向你们说明情况。”
“帮我告知圣座——我愿意回到光明阵营,收集圣物,正式向黑暗神开战。”
黑暗神抓走了罗文时,她被克里斯劝着思考现实,冷静下来了。
但此时再加上一个克里斯,她就没办法继续淡定了。
之前是罗文,现在是克里斯
下一个是谁?原身在维尔拉王室的亲戚?不,恐怕是
爱丽丝低下头,看向窝在她腿上的,毛茸茸的黑煤球团子。
不过,也不需要考虑下一个被抓走的会是谁了。
一个克里斯——开战的理由,就已经足够了。
爱丽丝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她不得不承认,虽然她对这个神裔一直避之不及,态度恶劣,恨不得把他锤进地心里去。
但是,对她而言,克里斯在可恨可气的同时,也是相当重要的人。
——和小克一样重要。
是陪在她身边,如影随形,早已融入了她的生活之中的人。
就像呼吸一样,早已习惯,却不可或缺。
黑暗神将克里斯抓走,无疑是把她的生活掏空了一部分。
如果不是克里斯昨天拉着她,问过她,实力不够,圣物也没集齐,凭什么和黑暗神为敌。
她此时的打算也许就不是收集圣物,而是直接上门打架。
就像对付禁忌古堡的魔王时那样。
她一直是个“你想搞我,我就拉上你一起死”的狠人。
怒上心头的时候,她不会去考虑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