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伯特,”我捧起他的脸颊,低喊他的名字,试图叫回他的理智。像是听懂了我的言语般,他缓缓抬头,瞳孔放大又缩小,对上我的视线。
我趁机仔细打量了一遍他的面孔。还好,还好,兽化没有五年前那么严重,只有后颈、锁骨、手背覆盖着少许黑鳞。如果他再次变成蛇头、蜥蜴手脚的怪物……虽然我对他的感觉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但整个北国肯定会陷入混乱。
这时,轻柔的脚步声回荡在殿堂内。蓝伯特的耳朵尖动了动,低吼一声,搂住我的腰,猛地翻滚到沙发底下。像是要将我藏起来一样,他整个人完全覆在我的身上,目光冷漠而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
很感激他本能地保护,但是,这声音一听就是侍女的脚步声,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后背,用力将他的头按进颈窝里,清了清喉咙,问道:“什么事?”
侍女恭敬的声音响起:“殿下,晚餐已经备好。”
蓝伯特的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呼吸急乱而灼热地喷洒在我的颈间。差点没能按住他,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说道:“陛下睡着了,等下再用餐。”
“是。”侍女单手抚胸,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不等我松一口气,下一秒钟,蓝伯特骤然挣脱了我的钳制,撑起身,自上而下地注视着我,喉间酝酿着低沉凶狠的嘶吼声。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他还残留着多少理智,能否听懂我说的话。
我想了想,试探地说:“我知道你想保护我,我也想保护你……但你这个样子,不能让除我以外的人看见,明白吗?”
他一下安静下来,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考我话语的意思。几秒钟后,凶狠又恐怖的低吼声消失了,他针一般的瞳孔扩大成圆形,朝我扬了扬下巴。
……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挠他的下巴?
没想到我还有见到他撒娇的一天。见我久久没有动作,他的眉头深深蹙起。如果是以前的蓝伯特,大概会低吼着催促,现在却垂下头,看着自己五根修长雅致的手指,露出沉思的神色。
他想干什么?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蓝伯特到底有哪些变化。想过是不是我的“死去”,给他的性格造成了负面影响,也想过是不是统治一个国家的压力太大,所以他才会变得那么喜怒无常……现在想想,他那些看似异常的举动,换在兽化蓝伯特的身上,就变得合理起来。
再看看兽化蓝伯特,跟以前的他比较,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前,他只会依凭本能行动,喜怒哀乐都是直接宣泄,现在却学会了思考与忍耐。
这时,他突然用一根手指碰了一下我的下巴。我愣了愣,抬头看向他。他眯着眼,活动着五根手指,似乎在估量手指的灵活程度,然后,轻轻地挠了挠我的下巴。
“……”
这是在跟我做交易吗?
我该怎么做?挠回去吗?
我一阵无语,还是挠了回去。他立刻享受地仰起下巴,双眼微阖,喉咙里滚出满足的呼噜声。半晌过去,手指都挠酸了,他才恋恋不舍地允许我放下手。我揉了揉手指,正想休息一会儿,下巴忽然被他用指关节顶起。我连忙摇头:“不用给我挠……”话音未落,一个吻重重地覆在了我的唇上。
一个吻而已,我没有阻拦他,却没想到他吻得异常投入,双手牢牢地扣着我的肩,不准我有半分动弹。我终于觉得有些害怕,后退着,想推开他。他低低喘了两声,抬头看向我,眼中的光芒亮得摄人。不对,很不对,有种被埋伏在草丛中的豺狼盯上的感觉,直觉翻身准备逃跑,他却紧紧地抱住我,将头埋进我的头发里,像在忍耐什么一样,手臂绷得铁似的坚硬,胸腔瑟瑟震颤,喉间发出尖锐而危险的山羊叫声。
我瞬间明白了他想干什么……虽然并不排斥那种事,但是,眼下这个情形怎么可能!这些天,他想尽办法避开我,不就是不愿让兽化的他碰到我么……假如在这种情形下,跟兽化的他发生了什么,光是想想清醒后他的怒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早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在这里睡过去。本来还想弄清楚他的兽化到底是怎么回事……算了,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不知道那个诅咒对他是否有用,我在心中默念“睡过去”,一分钟后,他非但没有睡过去,箍住我的手臂反而越来越紧,喉间山羊般的叫声也越发尖锐,已经引起了外面侍卫与侍女的注意。
“殿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转身捂住蓝伯特的嘴巴,努力平定了一下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没事,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是。”
侍卫与侍女单手抚胸,垂头退了下去。
和兽化的他相处了那么久,深知他的脾气,想要摆脱他的桎梏,不能硬来,只能竭尽全力地安抚他的情绪。我深吸一口气,抬起他的头。他低低地吼了一声,眼眶已经发红,皮肤也烫得吓人,呼吸更是像炭火般滚热,喉结急切地滑动着,如同一头渴了十几天的小羊羔,近乎疯狂地渴求着一场甘霖。我不由有些心疼,然而,再心疼也不能纵容他胡来。
不过,给他一个吻还是可以的。我小心地坐起来,他的喉咙立刻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眼珠随着我的动作上下转动。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轻声哄着他,倾身吻上了他的唇。双唇相接的一刹那,他微微颤栗了一下,眼中透出近乎兴奋的猩红色,颈间线条紧绷,重复着吞咽的动作。
没想到动.情之后,一个吻也能让他的反应如此大,禁不住头疼等会儿怎么跟他分开,这时,我的视线落在了沙发旁的水晶球上。
动作必须慢,不能引起他的警惕。我一边回应着他野兽撕咬般的吻,一边慢慢挪到水晶球的旁边。
就在手指即将碰到水晶球的前一刻,我猛地推开他。他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眼睛红红的,像被抛弃的小动物一样可怜。
我强忍着拥抱他、安抚他的冲动,将手放在水晶球上。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二楼的走廊。
……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会为了不让蓝伯特吃醋,而拒绝他本人的亲近。
听起来就很古怪。
我摇摇头,走进一个房间,反手关上房门。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充满怒意和焦躁的低吼声。本以为要过一会儿,他才能找到我藏身的地方,谁知不到片刻,他的脚步声就在我的房门前停下。
只见一道灼目白光闪过,门锁被什么腐蚀了似的,掉落在玫瑰色的地毯上,“滋滋”烫出一个黑炭色的小洞。蓝伯特单手推开房门,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
若不是他的眸子还是金黄色,他这副平静的神态,笔挺的身姿,优雅的动作……我几乎要以为他恢复正常了。
看见我的一刹那,他的喉咙里再次发出尖锐的山羊叫声,接着,如同捕食的猎豹般扑了过来。动作闪电般迅速,以至于我只能看见一幅残影,然后就被他狠狠地压制在地上。他的双手铁铸般牢实地扣着我的肩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金黄色的眸子逐渐变红,是濒临失控的征兆。
“蓝伯特……冷静,”我试图唤回他的理智,“冷静……”
他垂下头,鼻尖轻微地耸动着,凑到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尽量放松身体,让他一寸一寸地嗅闻。半晌过去,他喉咙里呼噜声消失了,尖锐的山羊叫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音节:“好……想……”
足足过去几十秒钟,我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话,不过,想起他以前兽化的时候,也曾说过话,就放松了下来:“好想什么?”
他看着我,眼中压抑着浓烈的渴望、疯狂和冲动,目光却像动物般纯净天真:“小……玫……瑰……”
好想小玫瑰。
我一直把他当成蓝伯特的本能看待,从来没有想过,他可能是一个独立的人格,是蓝伯特成长过程中被抑制的本性,因为女巫的诅咒,才有了掌控身体的机会。诅咒破除后,他不知为什么留了下来,逐渐影响蓝伯特的思考与行为。所以,蓝伯特这些年性格大变的原因,竟然是他吗?
有一个问题,我没想明白,如果他是蓝伯特的一部分,为什么他会保留兽化的模样?
我久久没有说话,他眯着眼,露出和蓝伯特一模一样焦躁的表情,低低地嘶吼着,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命令道:“回……答……我……”
我无奈极了:“回答什么?”
“说……想……我……”他愈发焦躁,双手一用力,竟然将裙子撕扯了下来。我身子一僵,瞬间不敢动弹,害怕稍微一动,整条裙子都会散架。蓝伯特闻了闻手中的碎布,一脸迷惑地俯身下来,仔细地嗅闻那里的皮肤。就在他侧过头,想要揭开剩下的布料时,时间如同被按下暂停,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的手陡然停滞在半空中。我连忙捂紧裙子,从沙发上拿了一条毯子,披在身上。几十秒钟过后,他的手才放了下来。我看见他闭了闭眼,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等他再次睁眼时,金黄色的瞳孔已变成了大海般的蓝绿色。
“你……恢复了?”我小声问。
他看我一眼,然后,烦躁地移开了视线,一拳打在地板上,声音低哑地说道:“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能因为兽化的他一直在做捕食的动作,他的黑发几乎全部湿透,一缕一缕地垂在额前,衬得他的额头与鼻梁的线条更加凌厉。他站起身,随手解开了两颗扣子,颈间的皮肤也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你回来后,我经常莫名失去意识。巫医诊断后得出结论,‘它’本该随着你一起消失,但你用怀表活了下来,导致‘它’也留在了我的身体里,五年后才苏醒。”
“……对你的健康有影响吗?”
“没有。”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它’算不算你的一部分?”
蓝伯特看着我,微微一笑:“小玫瑰害怕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走来,单手撑在我的身侧,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压低了声音:“一个身体,存在着两种性格,都想拥有你,都嫉妒和排斥对方,想尽办法地控制身体独占你……是不是让小玫瑰恐惧了?”
他说这句话时,尽管语气波澜不惊,神情却像沸水般极不平静,仿佛只要我点头回答说是,他就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一样。如果是以前,他露出这个表情,我可能还会害怕一下,但是现在已经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可能还会害怕他。一把打掉他的手,我看着他的眼睛,正色说:“我永远不会恐惧你。”
他双眼闭合了一下,握住我的那只手,垂头亲了亲我的指尖:“小玫瑰真好。”
“这个……有可能恢复吗?”我想了想,问道,“或者说,你和另一个性格有可能融合吗?”
“不知道。”提起这个,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可能会,可能不会。可能一辈子都是这种见不得人的、跟爱人无法厮守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