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嗯。”

面对侍从,蓝伯特恢复了冷峻而威严的帝王态度:“吩咐下去,舞会十二点结束。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提前离开。”

如果不是一路上看了太多关于他治理国家的英明报道,他这个强势到强横的口吻,更符合史书上暴君的形象。令我愕然又好笑的是,说完这句话,他低头看向我,神情竟像犯了错的小男孩一样紧张:“跟我过来,好不好。”

莫名地,我想起了兽化后的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怅然,不知诅咒破除后,他与野兽是否已融为了一体……应该已经是一个人了吧。不然,以他从前那样理性冷静的性格,怎么可能露出这种表情。可能是我太久没说话,他的眼神竟变得焦躁不安,看得旁边的侍从冷汗涔涔。我回过神,连忙说:“好,你带我过去吧。”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下楼,走向舞池后的一扇大门。人群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目光芒刺般扎在我的后背上。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注视,虽然明白他们的目光没有恶意,更多的是好奇或惊讶,我还是紧张得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害怕。突然,手上一重,他加重了握住我的力道。

“别怕。”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在这里,他们不会怎么样。”

自以为情绪隐瞒得很深,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他轻笑着说:“我能感应到主人的情绪。”知道他说的是邪术中的“主人”,脸仍然红透了。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你的喜怒哀乐,都能影响到我。”

这么浪漫的话,如果不是以牺牲他的身体为代价,我大概会很高兴听见他这么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穿过殿堂的长廊,密密麻麻的长烛拖长了身影。经过一座座空旷的花园、宫殿,头顶的烟花还在绽放,舞池里小提琴与羽管键琴的合奏却渐渐遥远。他带我来到一个偏僻的宫殿,这里没有站得笔直的铁甲侍卫,也没有黄金烛台与戴着假发的男仆,更没有深红色的奢华地毯。要不是带我来这里的人是他,换作其他人,我恐怕已经转身跑走了。

这时,他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音。

我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怎么了?”

他对上我的视线,目光温柔得就像我是他唯一珍视的宝贝:“没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这个眼神并没有让我产生被重视的喜悦,反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我消失的五年里,他是有多难过才会选择诅咒自己……变成野兽前,他一直被莫须有的预言和责任束缚;诅咒破除后,我希望他能为自己而活,却因为我的消失再次深陷牢笼。虽然被他深沉的爱意包围着,很满足很满足,但我更希望,他可以拥有更多能珍视的人与物。

进入宫殿,我吃了一惊,这里简直是所有女孩梦想居住的地方。纯白色的茶几、餐桌、沙发、椅子……浅粉色的墙纸与地毯,连瓷杯都有一层浅粉色的釉。窗帘有两层,一层深色隔绝阳光,一层则是雾气般的白色轻纱。到处都能看见鲜花,有的花我甚至叫不出名字。半圆形的露台上,种植在外墙上的月光花悄悄爬上了栏杆。

我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一直在注视着我,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鲜花与温馨的布置都是假象,只有我才是真实存在的。

“蓝伯特……”

他微微笑着,握住我的一只手:“罗莎想变魔法吗?”

我对魔法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担心他的精神状况,但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番心意,假装很感兴趣地点头:“想。”

殿堂中央的沙发旁,有一个白漆小桌,上面放置着一颗萦绕着金光的水晶球。蓝伯特低声说:“把手放上去。”

我依言照做,几乎是同一时刻,眼前的画面就变成了另一番景象:周围的装潢还是纯白色或浅粉色,人却在二楼的走廊上。我立刻抛开之前不感兴趣的想法,这设计对我这种从未接触过魔法的人来说,真的很新奇很新鲜,简直想跑下去再试一次。想到这里,忽然想起蓝伯特能感知到我的想法。顿时觉得有些丢脸。

蓝伯特轻笑一声,朝不远处一扇门扬了扬下巴:“进去看看。”

脸上火辣辣的。我顶着他的视线,推开门,走进去。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是一个房间般的衣橱。地上铺着玫瑰色的厚绒地毯,四面墙被分割成上百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都装着叠好的女士衬衫、长裤、连衣裙……不会有女人能抵抗这种画面,光是看见那些衣服,想象它们穿在自己的身上,我就非常惊喜和兴奋了。我以为他只是想带我来看看居住的地方,没想到会用心精细到这种程度。

他揽着我的腰,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得知你会回来的那刻起,我就一直在想,该给我的小玫瑰怎样的生活。每当有新想法时,我就会来到这里。一开始,这里的家具都是白色的,因为想不出有什么颜色配得上你。后来,我发现太阳升起时,白色会变得刺眼无比,便全换成了深色的家具。但想到女孩可能不喜欢过于暗沉的颜色,又换了回去,让巫觋部设计了一种装置,阳光刺眼的时候,深色窗帘会自己合拢。这样,就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可是……”

他顿住,没有再说下去。他的想法一向难以揣测,这一刻,我却灵光乍现般,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是,做完这一切,你却不在身边。

我不是他,想象不出他当时的心情。见到他之前,我一直在安慰自己,他是天生的王者,伟大的帝王,头脑比普通人冷静清醒,思维也比普通人严谨理智,应该不会因为失去我而难过太久。甚至想过他会不会忘记我。见到他后,才发现错得离谱,他比我想象得要深情太多,也比我想象得要……难过太多。他一面有条不紊地处理政务,一面构想着我居住的地方,当这个地方越来越完善,越来越适合人居住时,却始终空置无人住进来,他该有多么难受……

光是想想,心脏就开始发疼。我能做得不多,只能将头埋进他的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

“我不会再离开你。”

他轻梳着我的头发,可能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有种压抑的、克制的、阴暗的疯狂:“我要你发誓。”

我没有多想:“我发誓。”

“说永远。”

他的口吻太像胡搅蛮缠的小孩子,极不符合他冷峻而威严的王者形象,我忍不住笑出声。他冷冷地横我一眼。我于是勉强止住笑,正经地说:“我发誓,永远不会离开你。”

“记住你说的话。”他说,一手抓住我的肩膀,另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俯身压下来,用双唇覆盖了我的嘴唇。已经和他接吻过很多次,每次我都以为自己会自然地迎接他的亲吻,但每次都被他吻到呼吸不稳。这一次更是如此,与他双唇相接的一瞬间,心脏疯了似的狂跳起来。他想亲近我,我也想亲近他,恨不得触碰到他的灵魂,直接抹去他承受了五年的孤独、惶惑和痛苦。

这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漫长的亲吻,也是一个急切到失去控制的亲吻。以前与他亲近的时候从未越界,他也从没有说过要我交出自己的话,但是这一次,忽然很想彻底地拥有他,让他确信我对他的感情,让他明白我不会离开他。第一次,我失控了,用手扯开了他的领口。他修长的颈,突出的喉结,深陷勾人的锁骨露出来。正想更进一步,他却扣住我的手,低哑地说:“现在不行。”

我满脸迷茫地看着他。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呼吸急乱,口吻却很冷静:“小玫瑰不该在这里被摘下。”

好半晌,我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双颊后知后觉地滚烫起来。还好,他没有用这件事调侃我,而是将我带到另一个房间。才从暧.昧的气氛脱离出来,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还以为他带我到这里,是想继续刚刚的事,直到看见整齐站立的侍女们,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蓝伯特看向侍女们,语气疏冷地命令道:“替王后换装。”

我倏地转头望向他,没反应过来,怎么一下就成为了王后。侍女们像没有灵魂的机器一般,训练有素地脱下我的孔雀羽裙子。很快,身上就只剩下束腰与裙撑。面前是一面金框落地镜,我看见蓝伯特坐在后面的沙发,手肘搁在扶手上,食指关节轻顶着下巴,毫不掩饰地看我换衣服。其实给他看也没什么,我愿意让他看见,但还是会忍不住害羞。

侍女们替我换上一条淡蓝色的轻纱长裙。裙摆不知由什么面料剪裁而成,云彩般轻盈蓬松。没有累赘的装饰,也没有闪耀的宝石,却能令人一眼看出是皇室的服饰,相比之下,那条孔雀羽般的裙子镶嵌了那么多宝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这种高贵轻盈的感觉。蓝伯特的品味真的比洛克菲勒要高出太多。

换上新的裙子后,我以为就结束了,接下来应该会带我做其他事,谁知,他用目光屏退了侍女,忽然将我横抱起来,放在沙发上,然后,蹲下来,单手握住我的脚踝。

心跳重重地响了一下。我头脑空白地看着他动作。

他垂着头,只能看见他修长而雅致的手指,轻轻地脱掉了我的鞋子。

“我的王后,不该穿这样的鞋子。”

空气似乎变得灼热,他握住我脚踝的手指也逐渐滚烫,如同炭火烧红的烙铁般箍在上面。心跳已经失序,脸颊、耳廓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我的脸一定红透了。

这时,他低声念了一句咒文。不明白他这时候念咒语干什么。随着咒文结束,两缕金光是树叶间闪烁的阳光精灵,灵动地跃上他的指尖。一截细细的藤蔓缠绕上我的脚踝,扑簌簌开出几朵小巧的玫瑰花,同时,透明的水晶从他的指腹下蔓延开,软布般裹住我的脚掌。两只空气般通透的水晶鞋,穿在了我的脚上。

女孩都难以抵抗这样精致、透明、晶莹的东西,我也不例外。小时候跟父亲上街,最想买的就是那些行脚商兜售的劣质水晶。可惜家境不好,从未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水晶。现在,却有了一双只属于我的水晶鞋。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我很少做梦,曾以为一辈子都是养马喂鸡的乡村女孩,从未奢求遇见一份浪漫完美的爱情,或嫁给一个真心爱我的丈夫……但是这两样,他都给了我。

之前看报纸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男人怎么能将国家治理得这么好,这么会替民众圆梦。他是理想的君主,也是理想的丈夫,更是我的……圆梦人。

能遇见他,真的太好了。

眼眶酸胀,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这些都是我的心声,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他却握住水晶鞋的鞋底,俯身下去,轻吻了一下我的脚背:“能遇见你,也是我的幸运。”

可能是泪水太多蓄满眼眶,产生了错觉,我看见他的颈后有黑鳞似的东西在发光,用袖子擦掉眼泪,再看过去,却没有了。应该是我的错觉。诅咒已经解除了,怎么可能还有黑鳞。

手腕忽然被他握住,之前不小心弄丢的红宝石戒指,被他一点一点地推上无名指。

“能否请我的小玫瑰跳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