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溪看到了一个万万不曾想到的人,那人已令她魂牵梦绕至今。
有那么一个瞬间,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冻起来,身上冷的厉害,冷到她禁不住发抖。她只当自己的看错了,一遍遍想着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这世上长得相像之人并非没有,兴许只是巧合。
可她真的太熟悉他了,熟悉他不笑时唇畔的弧度,熟悉他眼里的光彩,熟悉他的每一分每一毫,兴许比他自己还要了解。
胸口的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饮溪趴在地上,眼睛逐渐睁大,发不出丁点声音。
守门人毕恭毕敬叫他尊主,他神情恹恹:“人在哪?”
阴神玉女与那小妃子立刻便被带上去,玉女面无表情,小妃子瑟瑟抬头觑他一眼,抽泣声也停了。
这牢房之内静的吓人。
封戎也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见不是她,也不知是松下一口气,还是提起一口气。
“都在这里了?”
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面,冰冷不近人情,厌世孤傲,高高在上,旁人只能仰着头看他,抑或是干脆低着头不敢看。
他仿佛才从冰雪之中走来,身上带着一身寒霜,不容任何人接近,也不去接近任何人。
饮溪爱上的,不仅是个魔,他是魔帝……
没有等到洞房花烛夜,她终于知晓了爱人的名字,原来他叫封戎。
……
左边的魔将想到身后牢狱之内还有一个,略有些犹豫,想了想就要开口:“还——”
才说了一个字,立刻便被身旁人从下面拍了拍手,那魔将陪着笑脸道:“只有这二位,没有旁人了。”
封戎没说什么,又扫了二人一眼,天帝的小妃子又抬眼看,恰好与他四目相对,急急缩回来。她知晓魔将说的是假话,分明里头还有一个,那位上神的分量可要比她二人加起来都重多了。
本欲开口,又想到她在车内特意变换了容貌……想到她原先的容貌,鬼使神差的,她闭上了嘴。
两边的牢狱之中昏暗非常,封戎余光隐约扫到半截身影,他并未在意,心情依旧是沉重的厉害。看完了两人,再没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
饮溪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阴神玉女进来看到,登时便低呼一声,忙跪坐在她身前:“娘——你怎么了?”
她只当是她身上的伤太过严重,痛到晕倒,掌心运起灵力就要为她疗伤,可那一团光运到饮溪身前,她方看到那脸上流下的两行清泪。
阴神玉女侧了侧脸,片刻后去看她腰上的伤,看到已经在好转,松下了一口气,继而掌心那一团光散去了,她默默将她扶坐起来,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
九重天上的神仙,一方上神,便是如今沦落为俘虏被囚于魔族的牢狱之中,也应当是有尊严的。
小妃子自来与她们不是一路,天上如此,来了魔族亦是如此,她缩在角落里紧盯着二人一举一动,也看到了饮溪哭,却不晓得她为何哭。
什么事能惹得一个上神轻易落泪?除非是连她也觉得此行凶多吉少,没有机会活着回仙界了。
她心里头止不住的揣测着,想到这一层,越想越觉正是如此,方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涌上来,一片静默之中又响起她小小的哭泣声。
阴神玉女抬眼瞧了瞧她:“你哭什么?”
此人她是知晓的,乃是从下界仙门中飞升上来的小仙,开始是跟在碧霞元君处的,听闻在泰山上领了一个小仙职,原也做的不错,后来有一日天帝前去拜谒泰山娘娘,偶然遇到这小仙,一见之下惊为天人,便厚着脸前去元君处要人。
先天帝魂归天帝前为他找了两门亲事,皆被对方拒绝了,是以天帝至今没有迎娶天后。因天族之女并不似凡人女子,始终要嫁人找依靠。
彼时要迎她,也是以天妃之礼,碧霞元君不乐意座下女仙与人做小,便拒了,后来不知为何又成了。
想她做凡人时也是个了不得的凡人,天赋勤奋缺一不可,是以才能历了天劫飞升,如此不易得来的仙位,却转身便抛弃选择以色侍君,谁也不懂。
她也只是哭,哭够了,便擦一擦眼角的泪,泪眼婆娑瞧过来,眼神幽幽:“……我成仙才不过数百年,神仙日子还没有过够,我不想死。”
阴神玉女心头一紧,略有不忍:“天地同寿者也并非真正不死不灭,做神仙岂能怕死?”
她并未回答,神情却逐渐冰冷起来,沿着阴湿墙壁,她一点点靠过来,靠在了饮溪身边。
“娘娘……我告诉您一个秘密,作为交换,我要活着出去。”她凑在了饮溪耳边,那声音弱的连近在咫尺的阴神玉女都听不到。
饮溪木然的眼珠子动了动,她侧眸,看向身边这个娇弱的女子。
*
这牢狱守卫森严,还有魔帝亲设结界,魔将并不忧心关起来的神仙会跑掉,况这一次又打了胜仗,不免便松懈下来,拿了好酒好菜摆在外间吃喝,不一会儿便个个喝的面红耳赤。
长着赤色双角的道:“方才尊主问话你为何拦着我,分明那里面还有一位女仙,此事岂能隐瞒?若被发现,你我二人都要倒霉!”
另一个长着一对黑色双脚,瞧着已经是喝大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然后便是憨憨的笑:“你可听方才那小将军怎么说的?尊主受了情伤,此次来寻女仙,乃是为了换换口味,这男女之间,左不过便是那一件事!你小子还不曾开窍,里面那女仙生的不好,叫出来难免令尊主失望,此事不会有人计较的。”
红角半懂不懂点了点头,隔了好一会儿又问:“虏这群神仙来有何用?尊主要的是天帝,那天帝才是罪魁祸首!”
黑角摇头:“听说是为了拿这些神仙与仙界做交换,换天帝出来与尊主见面。”
二人说着说着,又不知说到那里去,聊的热火朝天。饮溪靠在墙壁旁,将每一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她脸上不见悲喜,冷静的不正常。阴神玉女看过去,仿佛方才看到的两行清泪乃是她生出的错觉,而她周身的气息自那尊主来过后就变了,透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死寂。
饮溪轻轻一敲栏杆,出声问道:“请问二位,方才那个可是魔帝?”
这一出声,清灵清脆,如闻仙乐令人惊艳。
两个魔将先是发愣,愣过后边看过来,对上饮溪这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神情略显怪异。
“适才是你在说话?”她这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过话。
饮溪轻轻点头。
忽闻两声沉重雄浑的低吼,那音波传来,震得人胸口不适。紧接着黑暗中走出一只鵺兽,身形高大威猛,貌似凡间虎兽,毛发极长,通身黝黑,尾巴似凤尾,头顶一对利角,最为打眼的还是那一双眼,与鸟类双眸极为相似,暗金色,炯炯有神,幽深冰冷。
此刻它缓步走来,直直往饮溪的方向走,四蹄落在地上,不曾发出丁点儿声音。
那眼神,闪烁着盯上猎物的兴奋。
饮溪一动不动,毫无畏惧的与它对视。
两个魔将见了鵺,登时清醒几分:“遭了,怎么有鵺进来?”
鵺乃魔族凶兽,生性极为凶残,万年来不受驯服,只听魔帝号令,便是寻常魔族之人见了也要远避三分。
红角坐在一旁不敢动,不知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它。
听得它喉间发出噜噜的沉响,这意味着它察觉到威胁。
饮溪就这么冷眼看着,看着那凶兽一步步走到自己跟前,隔着粗壮的栏杆,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它目光在饮溪的脸上来回打转,紧接着又凑近,仿佛在仔细闻她身上的味道。身后阴神玉女小声道:“你离它远些。”
这东西古怪的很,谁知会不会突然暴起发狂。
饮溪恍若没听到,仍旧保持着那姿势,她身上有血,各种各样的血,应当是那血迷惑了它的嗅觉。
它起码嗅了一刻钟,这一刻钟的功夫里连带着那两个魔将也不敢动弹。
谁知它突然吼一声,紧接着又靠近栏杆,伸出舌头使劲舔了舔饮溪的侧脸,然后就这么卧在栏杆旁,舒服的找了个姿势,闭上眼不动了。
此举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尤其是两个魔将,这一下酒也彻底醒了。
*
“尊主又去找那上神了?”
宫殿外,两个侍从站在一处小声交谈。
其中一个点了点头:“又去了,自从天界回来便一直在里面,约摸着今日也不会出来了。”
他愁绪满满,抱着一个书卷:“这东西要何时交进去?”
如今在大殿伺候的,都知晓魔帝抢了这女仙回来是给自己找气受,好吃好喝供着,回回里出来却阴着脸,哪里像度过春风的模样?
这时候去寻魔帝,简直是嫌活的太久!
那人砸了咂嘴:“这也无法,我方才瞧见另一位回来了,不如去那边试试?”
这东西耽误不得,虽说那一位近日里也不见心情愉悦,可他万年来都是如此,也只能如此。
侍从想了想,抱着那皮卷又往另一处宫殿走去。
封戎就站在屋中窗户前,那窗户台上摆着一盆极不起眼的花,他盯着那花,半晌不动。
侍从硬着头皮上前:“尊主,这是此次带回来的神仙名录。”
寂静中听他低声回应:“放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