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6
对于成亲之事,苏子乔是并不抗拒的。
长辈们都在念叨着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确实也老大不小了。
他先前跟着英国公李绩去讨伐高丽的时候,护送辎重到幽州的兵部侍郎说家中有女,温良恭顺,师兄裴行俭和长兄苏庆节对此姝都表示满意,他就二话不说,应承了这门亲事。
可谁能想到程馨居然沉迷修佛道呢?
苏子乔也没想到,要是程馨没跑去修佛道,两人的亲事大概早就办完了。
也省得他一天到晚被催着成亲。
苏子乔听着裴行俭的话,抬手掐了掐眉心,说道:“师兄,您和华阳夫人该有个孩子了。”
裴行俭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子乔,我与库狄虽尚未有孩子,但你还有两位师侄。”
裴行俭续弦库狄氏,可他跟原配陆氏是有孩子的。陆氏为裴行俭生下了三男一女,长子早逝,如今两个小郎君和小娘子也在裴行俭拖家带口的行列之中。
苏子乔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师侄早就启蒙,您也该为他们留意一下合适的人家,好让他们赶紧成家立业。”
裴行俭瞪了苏子乔一眼,叹息道:“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老师还是随了师母。”
苏子乔却没搭腔。
他记得自己年幼时,对母亲是极为眷恋的。
可后来被父亲逼着习武,与母亲之间的接触便变少了。
后来被裴行俭带到了西域,离家千里,对母亲实在没有多少思念之情。
至于父亲,苏子乔可不觉得自己像父亲。
裴行俭又是一声轻叹,显然他也拿这个青年没辙。
倒是苏子乔听着师兄的长吁短叹,笑了。
“师兄不必着急,如今你也回长安了。子乔的亲事全权交由您和长兄做主,等定下了亲事,子乔便趁着回长安述职的时候,把亲事办了。”
裴行俭瞪了苏子乔一眼,“成亲乃人伦大事。”
苏子乔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乔信得过师兄与长兄。”
裴行俭:“……”
又把皮球踢给了他和苏庆节。
有那么一瞬间,裴行俭认为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苏子乔很多银两,这辈子遇上苏子乔,就是要还债的。
裴行俭怀着对苏子乔的无可奈何,带着自己的夫人库狄氏和子女们离开了西域。
苏子乔望着裴行俭一行人离开的方向,随即调转马头,驾了一声,骏马疾驰而去。
一骑绝尘。
***
咸亨四年,李沄八岁。
咸亨三年的时候,安西都户被朝廷召回,担任吏部尚书一职。
老一辈人离开,新一代人就要上来。
裴行俭离开西域,苏子乔被任命为安西都户,驻守西域。
李沄本以为在过年的时候,苏子乔会从西域回长安述职,谁知并没有。
苏子乔在给圣人李治的奏章里,洋洋洒洒地写了许多东西,大概就是说吐蕃与大唐和谈后,西域各地的情况。因为大唐是打着为吐谷浑复国的名号讨伐吐蕃,薛仁贵将军是把吐蕃打败了,然而要帮着吐谷浑人重建家园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吐蕃虽然和大唐和谈,也愿意将吐谷浑还回去,可吐谷浑和吐蕃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仍旧是三天两头就要打一架。
安西四镇总体安定,可也有小纷争。
苏子乔说战后许多事情还需要安顿处理,今年就不回长安了。
李治看了苏子乔的奏章,没说什么,只是笑着放在一边,跟皇后殿下说道:“苏庆节前些天还跟我说,如今裴行俭也回了长安,他与裴行俭一起为子乔物色了一个好人家,本是想着要提亲的,谁知被人一口回绝了。”
武则天有些意外。
李治笑道:“媚娘可知,对方回绝的理由是什么?”
武则天笑问:“是什么?”
李治朗声笑了起来,“太老。”
武则天:???
李治笑不可仰,跟武则天说道:“如今长安的小贵女们,该有人家的都有人家啦。裴行俭出身河东裴氏,自然是有族亲的。他说族兄有个小娘子,年方十三,长得秀丽端庄性情好,尚未说人家。裴行俭想着子乔是国公之后,如今又有军功在身,族兄对子乔该是十分满意的,便去与族兄提了此事,谁知他的族兄嫌弃子乔年纪大了些,又常年驻守西域,因此不同意将女儿许配给苏子乔。”
武则天:“……”
不过是差个几年,皇后殿下年龄也是比圣人大了几年。
如今在长安的这些世家贵族之中,夫妻之间年龄相差颇多的也并不少见,裴行俭与库狄氏年的年龄也差了十几年。
婚姻大事,说到底了便是俩族联姻。
并不只是关乎个人,更关乎家族的荣誉。
武则天想了想,跟李治笑道:“裴尚书的族兄大概不会嫌弃子乔老,只是子乔常年驻守西域,担心女儿嫁给了子乔,会吃苦。”
李治挑眉,说道:“嫁给子乔怎会吃苦?子乔国公之后,如今驻守西域,但早晚还是会长安的。裴行俭早些年也在西域,如今不是回来了么?而且我是知道子乔这孩子的,他若是有了家室,定会善待妻儿。”
武则天闻言,忍俊不禁。
日前小公主出宫,去了一趟裴府见华阳夫人,得知裴行俭为苏子乔做媒,被族兄拒绝得灰头土脸之后,便到了清宁宫找母亲絮叨。
絮叨的话跟今日圣人所说的话内容相差无几。
——果然是父女,话都是一样的。
***
李沄听说裴行俭为苏子乔做媒之事,心中倒没有觉得气愤或是难过。
男儿志在四方,苏子乔要是真想成亲,不存在娶不到妻子的。
他要是喜欢,也可以娶个西域诸国贵族的女儿也行的。
如今大唐又不禁止与异族通婚,裴行俭还娶了胡人出身的库狄当继室呢。
就是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子乔了,也不知道如今子乔是什么模样。但是每隔几个月,小公主还是会收到来自西域的书信和礼物,都是苏子乔给她带的。
在苏子乔的心里,李沄还是过去那个看到了金灿灿、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就两眼发光的小公主,因此每次捎回来的东西,不是玛瑙就是镶金玉器,也有鎏金做的小物件,数量不多,但绝非俗物。
每次周兰若看到苏子乔从西域给李沄带回来的小物件,大眼睛里都是止不住的艳羡,“子乔怎么能找到这么多好看的宝贝啊?他是不是逢年过节就跑去打秋风啊?”
李沄听了哈哈大笑,想一想,也并无可能。
她记得上一次年关将至,她去了雍王府看二兄和二嫂,二兄就拿了一堆不值钱的书画和折扇玩意,让家令送去给别人。
李沄见了,有些不解。
谁知李贤却笑着跟李沄说道:“我送礼的这人,家底颇丰。我上次在西市看中了一块鸡血石,本想买回来雕个章的,那人大概是看我不顺眼,见我拿了鸡血石,便一下子以以高出市价十倍的价格买走了。”
李沄眨眼,价高者得,这似乎没什么毛病。
但那人一出手就是高出十倍的价格,似乎也是钱多的没处花了。
李贤又说:“他若是不知我的身份,那也罢了。若是知道我的身份,还故意如此,那便是不将皇家放在眼里。我如今呢,就让那天陪我一起的家令将这些东西送去给他,倒要看看,他会怎么做。”
三天之后,李贤得到了他原本看中的那块鸡血石。
逢年过节,打秋风这样的事情那是屡见不鲜。
这事若是搁在苏子乔身上……李沄想了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西域诸国向大唐称臣,不外乎想要得到大唐的物财,西域一带的通商贸易能顺利进行,驻守在丝路和维持西域稳定的驻军功不可没。
苏子乔身为安西都护,逢年过节即便是不打秋风,送礼的人也不会少。
李沄笑着将苏子乔的信件和让人送回来的小物件收好,然后跟周兰若一起到了承乾殿。
李显的府邸已经修建好,明年春天,李显就会出宫。
等李显出宫了,也该要成亲了。
如今趁着还在宫里,几个小郎君如今得闲了就聚在承乾殿里玩。
李沄和周兰若才踏入承乾殿的大门,就听到西边的院子传来一阵大笑。
周兰若嘻嘻笑着,说:“每次几位表兄聚在一起,都总是这么令人高兴。”
李沄不由得笑了笑,这几个熊男孩,从她不到四岁的时候,几乎是同吃同住,如今她都八岁了,这个熊男孩之间的感情定然也是挺好的。
再说了,如今尚且不识愁滋味的小郎君们,心中没装多少其他的东西,聚在一起要玩便玩,要决斗便决斗,绝无隔夜仇。
那聚在一起,定然是高兴的。
李沄笑着,打算跟周兰若到西边的院子去。
正准备过去,李显等人就一起从院子里走出来了,武攸暨手里还拿着一个画卷。
见到了李沄和周兰若,几个小郎君面上都流露出笑意。
已经比弟弟们高出一个头的李显看到李沄,有些意外地问道:“阿妹怎么过来了?”
平时这时候阿妹应该是在清宁宫陪母亲说话才是,怎么会来承乾殿。
李沄睨了三兄一眼,“我想过来,就过来了呀。三兄难道不许太平过来吗?”
李显脸上堆满了笑,“宫里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许阿妹去的吗?真是,来来来,阿妹,三兄煮茶给你喝!”
李显笑着,将两位小贵主带到了承乾殿后方的沉香阁中。
沉香阁是用来自南方的沉香木制成,坐在其中,便能闻到阵阵清香。
李沄和周兰若等人去了沉香阁,宦官侍女们将茶具捧上。
三年前,李显得了百草园。
从那之后,终日在宫里斗鸡走狗的周王李显,从将宫里折腾得鸡飞狗跳,变成了要将宫里变成菜园和茶园的路上折腾。承乾殿有许多空地,都被他种上了来自西域的香料。他上次坐在沉香阁中,还突发奇想,跟武攸暨说:“这沉香木是个好东西,若是我将沉香木种在百草园,等沉香木长成之后卖给旁人,岂不是能发一笔横财?”
武攸暨顿时汗颜,劝说道:“沉香木这种东西,之所以珍贵,大概是因为它只能在南方生长吧?”
李显却不以为然,“那番薯呢?妙空师兄从前还说番薯是来自海外仙山的大种子呢!如今还不是在大唐到处可见?”
武攸暨一脸肃穆地打算了三表兄的奇思妙想,:“三表兄,沉香木成材要十年八年,等沉香木结香,黄花菜都凉了。”
李显:“……”
李显恼怒地瞪了武攸暨一眼,“还是不是好兄弟了啊!你这小子,诳我种茶树的时候,怎么不说推广茶道之路漫漫长啊?!”
武攸暨:“漫漫长如今也见效了呀。三表兄不是琢磨着等明年春天收了新茶之后,便让太平把做好的茶饼送给小贵主们当礼物么?小贵主们都喜欢,自然就更多人喜欢了。很快,你的茶道就能跟番薯一样流行了!”
李显哼笑,似笑非笑地看了武攸暨一眼,“小样儿,想骗三表兄呢?”
武攸暨耳根微红,淡定地喝了一杯茶压惊,跟三表兄说:“攸暨什么时候骗过三表兄?你瞧这两年,太平不是很少敲你竹杠了吗?”
说起这个,李显就气愤,“那是因为好的宝贝早被她搜刮走了,如今剩下的她看不上!”
武攸暨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但他绝不能承认这样的事实,于是又笑着跟李显说:“这个,种沉香木的事情,还是问一问司农丞比较好。如此珍贵的木材,想来也曾在长安试着种的,可如今长安都不见一棵沉香木,可见是有什么原因种不活。”
李显这才作罢。
想起上一次在沉香阁中的经历,武攸暨就忍不住扶额。
李沄和周兰若走到他的身旁,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画卷,“攸暨表兄,这是什么?”
武攸暨“哦”了一声,笑着说道:“这是从前太平和永安画的从巴蜀之地到长安的路线图。”
李沄和周兰若对视了一眼,神情惊喜。
周王李显正在指挥着侍女们摆放茶具,武攸暨干脆就带着两个小贵主在旁边的一个案桌上,将画卷展开。
李旦和薛绍也围了上来。
那展开的画卷上比起当年,已经陈旧了许多,上面做了很多的标记,那些标记大概是什么意思,李沄和周兰若也不太懂。
薛绍笑着说道:“在太平和永安来之前,我们已经看过这个路线图了。这个图是护国寺的妙手大师改的,断断续续的,改了许久,又请教了许多人。妙手大师改好之后,攸暨又拿着图去找阎相了。”
李沄有些意外地看向武攸暨。
武攸暨笑着,“老师说,想法是好的,但是修路是大事,不像我们这般玩闹似的。不过他也看过了,还给我提了许多修改的意见。我想着改日再去找妙手大师,把老师的想法跟他说一下。等日后改好了,我便重新临摹一份,这个画卷,就还给太平了。”
李沄闻言,正想说些什么。
一个宦官神色着急地跑进来,“阎相薨了,皇后殿下让周国公去清宁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