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召唤

——跑。

——快跑!

千灯界的结界,在她的身后缓缓褪去。

身后是桃源仙境,身前是万丈深渊。

前路,漆黑一片。

她却一直跑着。

头顶上的狗尾草疯狂地发出积蓄的灵气。

她的身体,是肉体凡胎。

幽冥的环境极为恶劣,随时出现各种诡异的怪物和精怪,她的身体,被幽冥诡异重重的植物,割裂出层层伤口,鲜血蹦出。

在千灯界内,所有植物动物,对小尾巴俯首称臣,不敢伤害。天才一秒记住 出了千灯界,便无人再护她。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如今根本不是圣子的对手。

饶是圣子未曾归位,他的冷血无情,已然完完全全展露在她面前。

如今,他选择与她成婚。

成婚当日,或许他因着十几年的情谊,不会杀她。

可是,一年后呢?

两年后呢?

一百年后呢?

她成为他的妻,与他一同锁在在千灯界内,日渐厌弃,而他的宏图霸业,都被他亲手推拒。

有朝一日,想要成为万人之上的圣子,那狠狠捅向她胸口的一剑,依旧会到来。

而这一次,被控制在世外桃源温室中,成为掌中之物的她,不会有任何生机。

她跑到了悬崖边,刹那止住脚步。

灰蒙蒙的悬崖底下,伸手不见五指,脚尖碰到的石子无力的从悬崖落下,杳无声息。

很好,就逃到这里。

……

一袭红衣,自天际而来。

阿九赶来的很快,直至,他站在悬崖边,看着这深深的悬崖。

他的眸光,愈发沉稳冷漠。

“饶是落入悬崖,对于你来说,根本不可能死。”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以为,你能躲在哪里?”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小尾巴的行踪,直至此刻才消失不见 ——除非她一开始,根本没有掩藏自己的行踪,直至此刻才用了某种方式掩藏。

然而,若他动用天地意念,可探知世间万物,小尾巴根本无所遁形。

小尾巴并不知道圣庙之事,更不知道他打算躲避圣庙,那么她的打算,便是在他能够完全感知的情况下所为。

她苦心费力,就是为了逃走,不可能这般愚蠢,做不可能之事。

除非……她还有后招。

他的目光,转向身后的千灯界。

那里,清浅的结界曳动碰撞,与远处的黑色塔尖渐渐重合。

千灯寺,锁幽塔。

两处相克相生,结界处灵气碰撞火树银花,残虐暴怒,可吞噬万物,任何生灵凑近,皆数消亡。

阿九的眸子,缓缓的收缩。

去那里,有死无生!

小尾巴,你是要死在我面前?

……

灵气的碰撞,是无声的,却又弥漫开来,将整片天幕都遮掩住。

死气与生机相互吞噬,火树银花的灵气怦溅灼烧,是千万盏灯火。

——那便是千灯寺的来由

这几十年来,有千灯寺的幼童误闯入进锁幽塔,没有能活着的。

他心意一转,便瞬息抵达抵达千灯寺与锁幽塔的对峙边界,抬眸,便看到了无数从天际降落的烟火。

那是恐怖可怕的灵气,自然能将一颗小小的草精,吞噬成粉末。

红色的靴子,踩在干裂的土地上,白发飘动,他的眸光,淡漠的看向不远处。

在朦胧曳动的厚重边界里,一个红裙身影,已然迎着透明的结界,行至一半。

木偶令与替身术已然被破,她身着的,是一袭红似火的婚服。

浓密的头发上,是金贵的饰品,随着她艰难的走动而轻轻荡起。

历时两年才做好的婚服,此刻已然被割裂开重重口子,伤口流淌出红色的鲜血,濡湿了一片片的婚服。

在阿九的目光下,任何事情都无所遁形,包括她遍体鳞伤的身体。

而小尾巴每走一步,身上的裂痕便多了一道,直至血液开始滴滴坠落在地上,转瞬间,火树银花将她的血液吞噬殆尽。

她背对着他,一直一直,往前走。

她的最前方,是一片黑黝黝的锁幽塔。

阿九一向平静无波的声音里,有丝微微的颤抖:

“小尾巴,你回来。”

前行的脚步,顿住了。

身形纤细的小尾巴,缓缓在结界中,扭过身来。

她的那双面容,平静似水。

“九哥哥,你来啦。你跟我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阿九微微抬起手,他来的那么急,甚至还残留着洞房里温馨的花香,他的指尖,落着一滴白色的牛奶,那是他在倒交杯酒的同时倒下的。

对于成婚,是他预料中的事情,他以为他波澜不惊。

可是这滴怦溅的牛奶,在告诉他,他是那般的在意。

“小尾巴,别往前走,跟我回去。你现在想死,不容易。”

小尾巴的本命根茎分给他一片,在他的手腕上,小尾巴想要死,那一线生机,始终牵扯在他掌心。

死,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她现在做的任何事情,除了激怒他,没有任何用处。

小尾巴笑了笑。

那笑容不似往日的温顺,有些憔悴,亦是有些坚定。

“九哥哥,如果我跟你回去,我的下场,是什么?”

……下场,是什么?

阿九瘦削的下巴清线淡漠,他凝视着她,忽然明白了。

他轻声说:“你不想与我成婚,你亦是不想与我在一起。”

“你可明白,小尾巴,你背叛了我,该有怎么样的下场。”

他一手种出来这枚羸弱的种子,一手护住它长大,一手将它带回寺庙……

为了小尾巴,他忤逆师父意志,直至亲手弑杀师父。

他亲手护着她化形,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会她世俗人伦。

他呵护着她,一点一滴的教会她功法,一点一滴看着她修为渐进,看着她长大。

多年来,相依为命。

而他一开始,也不过是自身难保的幼童。

直至大婚,在洞房之时,他才明白,她不想嫁给他,亦是骗了她多年。

她背叛他。

多年过往攸然而逝,无数的细节在他面前清晰罗列。

阿九的眸光,缓缓的抬起。

他遥遥平视着小尾巴,“你,是谁?”

手指上,全都是鲜血。

一袭红裙,面对着阿九,而她背在身后的手掌,源源不断的流淌出鲜血,融合入曳动的结界上。

她的血液,与结界交融,直至透过千灯界与锁幽塔的结界,流淌在黑色可怖的锁链之上。

锁幽塔,在缓缓的震颤,那早已龟裂的裂缝,骤然间颤动。

是什么……

在召唤着他。

沉寂多年的恍若石块的冷寂,在灼热,在召唤。

他要醒来。

他要……见到那个给予他血液的人。

……

小尾巴笑起来,“到现在,当然瞒不了你。我是小尾巴,也有别的名字,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逃了一次,若是跟你回去,怕是到死,都永远无法出那扇院门。”

从他决定要大婚的那一刻,而今后,不论是他的妻子,亦或者是他的心魔,都不会让她离开。永永远远,被禁锢在方寸之地。

她的眸光,温和淡然。

是与他朝夕相处时,完全不同的神态。

苍白莹润的唇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里,是一丝暗哑:

“你,到底是谁?”

不是他养的草精。

不是他养的妻子。

而是能设计到圣子,乃至见识完全对等的,人。

他第一次,用敌人的平等目光,去看待小尾巴。

“其实我出结界,不仅是为了迷惑你,更重要的是,我想,应该有人找了你许久。”

红色的血渗入了身后的片片结界,流淌在黑色锁链上,她的面容愈发的苍白。

“你不该属于这里,你也不该属于我。”

“去你该去的地方,做你该做的事情,见你该见的人。”

她看着阿九,看着他倾泻的白发,看着他淡漠的眉眼。

那目光,熟悉却又陌生。

“你与我,从来不该相遇。”

前世的他,为她披上嫁衣。

婚礼上,一剑杀了她。

而后几十年,那一天,千里红妆,子民恭贺,他迎娶了另外一个天赋绝伦的女修,萱瑶。思路手机端 他们将诸多痛苦加诸她身,她为了执念,丧失理智,疯狂难忍。

临死前的灰飞烟灭,她只看到了那双泛着银色的,淡漠的眼瞳。

蝼蚁一生,一无所有。

阿九,或者说九霄……他在乎的,只有天道,只有他自己。

“九哥哥,放了我吧。你认识的我,其实并非本我,你不会喜欢真实的我,我一直,都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不。

眼神,眼神不对。

圣子的眸子,愈发淡然。

淡漠到几乎消失不见。

“不论你是小尾巴亦或者是他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什么时候,便精心编制一个幻境给他,骗他多年,直至此刻,他才霍然醒悟。

“两年前,我看到红衣的那一刻,便醒了。”

她身着曳地红色纱裙,繁复的金色头饰,衬得水墨般的眉眼愈发清晰,那张脸素白的不像话,唇角缓缓勾起,是一如往日的熟悉笑容。

似是只是调皮,想要在大婚时,搞个恶作剧而已。

她逃不脱他的掌心,那么她千辛万苦筹谋两年,难道只是徒劳的挣扎?

阿九第一次发现,他根本不了解这外表温顺女孩的心思,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眸光沉寂,阿九的眼睫,渐渐泛上一层银白。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锁幽塔,黑色的塔尖,缓缓在颤动。

“小尾巴,你知道吗?锁幽塔下,镇压着只剩下魂魄的冥君,无人能救他,亦是不可能控制住曾经的幽冥之君。”

“你以为,你能召唤出冥君,求得一线生机?”

“不可能。”

他的话语缓慢而清淡,所有的一切对话,不过是因为他对她还有一丝情谊与好奇。

当他的耐心耗尽,不再与她踌躇之时,便再也没有逃脱的可能。

她当然知道。

……

她有名字,当然不是小尾巴,亦或者是二草,而是她那个寡妇娘给她起的名字。

她叫谢冰。

吕初喊她二水。

这些年来,她的命,像是草。

无人问津,恣意生长,只要不死,就总有顽强坚韧的一刻。

她安安静静的看着阿九,眸眼间,是清淡坚定的温柔:

“我出结界,只是为了传了一个消息——圣子出世。”

她只需要出去一瞬间,便可传递消息。

而回结界,是为了在当下保命,更是因为,她的老朋友在这里。

她微微侧身,看向锁幽塔,眸光缓缓柔和。

那里,锁链震颤,她的感应,愈发强烈。

小黑,你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