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尾巴趴在墙头,隐藏在墙头一丛丛狗尾巴草里,在高处,遥遥看着远处的一行黑衣人。
萧凉的午后,连日光都显得暗淡。
蜿蜒上山路,一行黑袍冥修拾阶而上,沉静且死寂,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而这些人,皆数在为首的女子身后,不敢稍稍逾越。
那女子身姿曼妙,酥胸半露,行走间紫灰色轻纱飘动,露出修长美艳的大长腿,微淡的日光下,灼热的耀眼。
是死气与张扬混合的风姿。
肃立成两列的和尚们俱都垂眸,不敢抬眼去看。
千灯寺的灵肃大师迎上前去,苍老的脸上目不斜视,仿若无物。
他一手持念珠,一手伸开,“苏少主,里面请。”
被称为苏少主的女子哼笑一声,一阵香风闪过,便直直往里面去了。
那一瞬间,灵肃大师抬头,眸光微凝,与小尾巴视线遥遥相对。
隔着遥远的山林,小尾巴赫然觉着,灵肃大师在盯着它!
它吓得往下缩了缩,藏在了草丛里。
密林隐约,他们身形隐去。
从这个角度,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小尾巴小心翼翼的探头,耸拉着叶子,想到了千世堂里无数的同族。
都被杀了呀。
它蔫蔫的,提着自己的圆壳和根茎,缩回到了蘑菇花盆里。
……
禅房内。
苏少主苏佻佻身姿婀娜坐在上首,倚在古朴檀香的椅背上。
一头浅灰色长发披散,几乎垂落在地上,发上缀着紫灰色死寂的幽冥花 ——这是与幽冥情花同样种类的花朵,极为稀少,只有高层的冥修才会拥有。
紫灰色轻纱微荡,裙摆下缀着盛放的幽冥花,白色枯骨纽扣为装饰,闪着幽冷的微光。
苏家的女人,每个都艳丽多姿,灼灼逼人。
灵肃大师浑然不觉坐在下首,他一身古朴长袍,脸上的皱纹深深,“苏少主,这次进贡尚且不足半年,为何便要再次索求?”
千灯寺身处结界正中,灵气灌注天地间,极为充沛,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整座寺庙受苏家供养,条件极为优渥。
同样,千灯寺亦要提供给苏家源源不断的草木精怪,每个修士常年共养数只精怪,以供挑选出最符合苏家人的生灵。
这几十年来,皆是如此。
“草木精怪皆是生灵,纯澈斐然,需要时间培育,若是不足半年,便灵气不足,难以入药。”
苏佻佻手中把玩着一根紫灰色长藤手杖,漫不经心地说:“本少女才懒得出门,不过是冥主大人所命罢了。”
她微微抬眸,一双泛着紫灰色的眼眸熠熠生辉,“老和尚,我也不瞒你,除去幽都必要的消耗外,冥主大人所需的生灵越发多了,你千灯寺供养不足,惹的冥主大人降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
苏佻佻笑容娇媚,是美艳而又灵气的冰冷笑容。
灵肃大师微微垂眸:“天地灵气皆有定数,杀生太过,未免太违天地轮回之道。”
苏佻佻嗤笑一声,她微微倾身,胸口白嫩鼓起,越发夺目:“傻老头,听闻你惩戒了一个小徒弟。”
灵肃大师一怔,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被打破。思路
“叫做阿九是吧?”
苏佻佻似笑非笑,似是看穿一切的艳美笑容:“这千灯寺身处结界内,与锁幽塔西南、东北方向相对,一方生机,一方死寂,为的就是镇压锁幽塔那位,已然有几十年。”
“为了锁幽塔那位,几十年内封锁严密,五年前,你说出结界之后,便带回来一个婴儿,这婴儿如今已然长成,却一个草木精怪都未交上。你说,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眸光森森,杀意笼罩,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不是傻子。”
“——或者,你把我当傻子?”
这是威胁。
灵肃大师缓缓闭上眼眸。
——苏佻佻,以为阿九是他饲养的精怪。
五年前,他捡到阿九的时候,其实,并未出结界。
从千灯寺往东北方走,一直走到灰蒙蒙的天色尽头,便是“千灯界”,无数的白色生机与黑色死气蔓延交织,汇成一片星影碰撞的海。
这片海花,悬浮在千灯界上,似是无数盏琉璃灯交错。
这便是千灯寺的来源。
而在这生机与死亡交织的地方,灰白长袍飞舞,他的耳畔,隐约是一声婴儿的啼鸣。
婴儿的哭声,从亘古处而来,渺渺飘进他古寂的心。
那一瞬间,百年未动的佛心,隐隐有些震动。
从天地间,隐约传来一抹空灵的旨意。
……
灵肃大师嗓音亦是苍老:“听闻冥主大人与魔界已然决裂,冥魔之盟分崩离析,魔尊似是发疯一样攻打幽都,冥主自顾不暇,屡屡受伤。”
“这伤势,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要千灯界几十年来的天地滋养灵气来弥补?”
千灯寺是极为特殊的,特殊就在于,它是镇压锁幽塔的结界。
锁幽塔下,是几十年前宫变身死的冥君残魂。
冥君是千年来罕见的冥身,杀之不死,只能镇压残魂,饶是如此,隔着深渊峡谷的锁幽塔,已然被余威炼成一片地狱。
地狱愈发灼热可怖,千灯界这里,便愈发生机勃勃,天地滋生的草木精怪便愈发生机浓郁。
生与死,抵死交织。
这是整个修仙界不曾所知的秘境。
苏佻佻懒懒道:“你罚了他,也是保了他,便不会任由他送死。你想养个精怪娃娃,想养炉鼎也好,单纯圣母心发作也好,都与我无关,只要别给我找不痛快,随你怎么样,我就当没看到,你好,我也好。”
她的婚事正在商谈:
冥主冥寒蝶被魔界这边反水打的极为辛苦,便将主意打在了妖都上。
妖都与幽都素有联姻的历史,只不过上一次还是上百年前的事情,苏家善出美人,又是幽都中流砥柱,联姻之事,进展的很顺利。
只不过妖太子那蠢小子,被那第一美人迷的神魂颠倒,婚事陷入僵局,此时若是她的任务出了纰漏,阴沉不定的冥主对她不满,谁知道会做什么呢?
苏佻佻高傲自负,自以为聪明。
眼见为实,她只看到了片面,加之猜测,便成为自己笃信的事实。
她自以为是,言之凿凿,以为这便是所谓的“真相”。
灵肃大师手中的念珠,缓缓停滞。
他微叹一声,“既然苏少主如此坚持,老衲只能遵从。只是千灯寺与锁幽塔乃天地命脉,一息相接,千灯寺的生机骤然变动,怕是锁幽塔不稳。”
苏佻佻嘻嘻一笑,紫灰色的眸子美艳到不可方物。
她嘲讽道:
“冥君死了几十年,身体都被碾成渣扬了,魂魄被切割成无数份,锁幽塔里像是炼狱一般。你觉着,冥君大人那一缕魂魄,还能活过来吗?”
……
禁闭室内,寂然无声。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入门处落了一角油灯。
而此刻,那盏油灯被枯瘦的手抬起,缓缓的,提灯走向深处。
黑暗中,坐着一个身量尚矮的孩童。
他的面容白皙,年龄尚小,却隐隐有一抹,蔑视众生的悲悯。
他闭着眼睛,小眉头紧皱,似是痛苦不堪。
直至满头冷汗,他霍然惊醒,那一瞬间,他澄澈的眸子里,是疯狂翻涌的混沌雾气。
灵肃大师缓缓蹲下,平视着阿九:
“心魔,开始萌芽,总有一日,它要吞噬于你。”
“阿九,你为何不斩断心魔?”
他的掌中,赫然出现了一枚圆滚滚的果实。
那果实纹路清晰,赫然是木质的,似是裂开的壳拼凑在一起,有什么蜷缩在里面。
“你的草精便在这壳里,斩断心魔,便可继续走在修行大道之上。”
那苍老纵横的沟壑里,眼神渐渐,显得偏执而疯狂。
像是质问的信徒。
——五年前的那一瞬间,百年未动的佛心,隐隐有些震动。
从天地间,隐约传来一抹空灵的旨意。
圣子降世。
他便是圣子第一位信徒。
圣子是纯净的璞玉,本该无欲无求,藐视众生。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阿九的身边,便出现了一根草。
阿九本该看着无数的生灵生死由命,却为了一个草精,违抗了灵肃大师的命令。
那天,他并未交出培育的草精。他用瘦弱的身体,撑了一百道鞭子,鲜血淋漓。
仅仅为了保住微不足道的草。
圣子降世,福祉众生。
圣子本不该为了一个草精而驻足。
更让灵肃惊惧不安的是,尚未归位的圣子,赫然悄然产生了“心魔”!
“心魔”此物,在修仙界极为罕见。
它最初萌发之时,是执念、是偏执、是求而不得,是懊悔恼恨……
对于寻常人来说,生出执念极为寻常,这些情绪只会成为道心路上的磨练,并不会衍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心魔”。若后演变成心魔,所受历练着,无一不是修仙界中的佼佼者。
是劫难,也是历练,若是能度过心魔,便可修为大进,可踏飞升。
数百年来,听闻炼心魔者,也不过数人。
对于阿九来说,在执念萌发的那一瞬间,便成为可怕的灾难:
——他的心,太干净、太澄澈。
他本就是天地之间降生,行的是天意轮回之事。
他的灵台,空茫无一物。
而现在,他将他的灵台上,放了一株狗尾巴草。
……
眸中的那抹混沌灰蒙尚未褪去,阿九的眸光,落在灵肃大师苍老的掌心。思路╭ァんΘм んΘмヤ
是小尾巴圆溜溜的壳呀。
他轻轻开口:
“斩断,心魔?”
“斩谁呢?”
“小尾巴?”
那一瞬间,灵肃苍老的面容骤然一紧,杀意!
这怎么可能?
五年来,阿九就像是极为透彻的水晶之人,无欲无求、平淡玄然。
没有欲望杀意,更没有所求贪恋。
而此刻。
阿九缓缓抬眸,看向灵肃。
那双稍显稚嫩的、藐视众生的眸子里,极为清浅淡漠的一笑:
“还是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