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
她抱膝看着梦境中的无垠星河,极为冷淡的挥手,一坛酒便出现在掌心。
在梦境中,谢冰便是唯一的王,梦境随心意变幻,她赫然是打算在这虚幻的梦境中,呆到死亡的那一刻。
殷倦之伸手躲过谢冰怀中的酒坛,摔在一边,冷笑出声。
谢冰成魔了,不想着杀尽天下人,倒是一心赴死。
“谢冰,跟我走。”
谢冰下意识道,“去哪儿?”
她索性躺在栀子花丛里,枕着胳膊,仰头看着从银河天幕下飘落的血雨。
那些血雨随着她的意念而来,就像是那天的无情暴雨。
“我哪儿也不去。”
“你又能带我去哪儿?你以为,你是谁?”
她嗤笑。
殷倦之的手指缓缓的收紧。
她就这般不喜欢他……
饶是两人刚刚双修,也像是毫无关系一般,不肯亲近。
殷倦之微微闭了闭眼。
谢冰无情。
却在梦里,不肯醒。
“师妹,我们出去,好不好?”
“你的成魔,我会想办法,只是需要时间。我能遏取你的魔气,五年内,我会让你重新成为凡人。”
成魔,亦或者重塑凡身,都是逆天而行。
殷倦之赤着脚走在花丛里,俯身将谢冰揽起,搂在怀中,“你醒来,会有些艰难,如今真相模糊不清,若非你褪去魔身,否则不会放你。然而,你别怕。”
他这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掏出一颗心去护一人周全。
谢冰侧头,那双淡漠的眸子里,隐隐闪过什么。
然而,太快了,快到根本捕捉不到。
她定定地看着他,璀然笑了。
“外面,与地狱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如去地狱里瞧一瞧。”
“黄泉路上,我先等你。”
她笑颜如花:“你也会死的,你也会的。”
魔的思维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更何况,她还没有脑子。
成魔越深,越来越疯狂。
谢冰说出什么话来,都不足为奇。
殷倦之的指尖,不急不缓的摩挲着谢冰的唇。
他俯身吻住她,不让她说下去。
谢冰挣扎了一瞬,垂落在身侧的手颤了颤,缓缓的揽住了殷倦之劲瘦的腰,任他所为。
……
“谢冰,谢冰。”
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有人在呼唤她。
谁在唤她?
“谢冰,跟我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她想要在混沌黑暗中,捕捉到一抹虚无的声音,可是到处是黑暗,她找不到那抹声音。
是……殷倦之吗?
跟他走,能到哪里呢?
他真的喜欢她吗?可是日后,这点喜欢也许便会反噬她。
想要做傀儡便做傀儡,想要杀便杀了。
喜欢,还不够。
这些,还不够。
留在魔宫吗,失去自由吗。
他不会懂。
她现在,已经无路可去。
卑微黯淡的人,也许一直想要强大。
她什么都不能说。
不是没想过屈服,可是无论如何,咬牙撑着,死也不会暴露自己的泪水和伤痛。
宁可死,不屈服。
摇尾乞怜,剖开自己的伤口给别人看,这是多么血淋淋啊天才一秒记住 ——自尊做不到,腰脊做不到,山川河水所谓自由,亦是做不到。
前世如此。
此生亦是。
……
“你不能再呆在这里,时间不多了,不论是受刑,亦或者是关押,你都要醒来,否则,只有被处死。”
“躲在这里,是办法吗?吕初死了,难道你要陪着她一起去死?”
对于正道中人来说,名声与声望,是最为重要的东西,甚至比命还要重要。
如今传言,已然变成谢冰之所以能修为大进,是因为暗自修魔,以冥修手段吞噬修士增进修为。
这次花锦镇便是与冥主勾结,谢冰吞噬数百修士和数千百姓的精魄助长修为,却没想成魔,失控之下连自己的活脑也被献祭,这才东窗事发。
这一年多来,书修闻所未闻,从一介凡人变成修仙界中瞩目的新秀,负面声望与正面声望交织,在谢冰几乎与五灵根萱瑶并立的灼灼瞩目中,吸引了多少修士的视线,承受了多少赞誉。
然而,谢冰成魔。这一年多来越是瞩目,就越是引发质疑。
整个修仙界,都被谢冰给遮蔽了。
她的修为精进,只是因为成了冥修,她的手中,全都是无辜生灵的鲜血。
而在这千夫所指中,与书修最为接近的“儒修”,更是被认为与冥修有染,亦是愈发惨烈 ——儒修本就与世无争,埋头书本间,只是因为数百年前儒修蓝沧然叛变正道,赫然成了冥修,正邪大战中死伤生灵无数,这其中脱不开蓝沧然的手笔。
自此,儒修成为修仙界中被鄙视的底端。
数万儒修,如今因为谢冰成魔的事情,又成了指责的对象。
“饶是成魔,谢冰,你也要站出来。”
殷倦之的话激怒了谢冰。
为什么,一次一次逼她?
要她失去。
要她一无所有。
她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抓不住。
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
谢冰忽而笑了:“我不在乎。”
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
冥寒蝶是要她碾碎成不堪入目的碎片,他是要她身败名裂,失去所有。
所有的后招,也许在一年前便已经布下,如今,业已成为杀死她的利刃。
而这,远远不够,一环接一环,直至她辩驳,直至敲碎她的脊梁,让她后悔,卑微的跪在冥寒蝶脚下祈求。
可是,当吕初死了,她便已经明白,她已然了无牵挂。
她不会去想,是否天下正道会饶恕一个魔。
因为她身为书修,身为正道之首顾莫念之徒弟,自然知道成魔的可怕后果。
她自然知道,不会有人相信。
吕初曾经责怪过谢冰,说她总是将事情想到最糟糕,可是她不知道,谢冰一直以来的人生路上,从未有过光明敞亮的时刻。
目之所及,触之所及,全都是陷阱,欺骗,隐瞒,无力的挣扎。
不低头。
不低头。
事到如今她才明白,一个人负隅顽抗,有什么用呢?
她没想活。
她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去,又能怎么样呢?
谢冰的手微微颤抖,她闭上眼睛:
“你滚!滚出去!”
“否则,我杀了你!”
……
殷倦之没滚。
他像是哄孩子那样,将谢冰抱在自己怀中,他抱得那样紧,那样亲昵,高挺的鼻梁蹭过谢冰的脸,“我知道,你不在乎,死了也不在乎。但是,以后你出去,你喜欢谁,我都不会拦你,如何?”
“你想与谁双修,便与谁双修。”
他紧紧抱着谢冰,一直抱着不分开,眼睛里流光冷然,唇角却是勾着的:“你不是说,你有喜欢的人么?日后你想跟他在一起双修,便双修,好不好?”
谢冰怔怔的看着他,似是在辨认他是谁。
殷倦之知道谢冰现在没有脑子,纯粹是情绪和本能,若非入魔,早就已经死了。
她这魔成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全凭本能,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他与她沟通秘境里发生了什么,谢冰根本处理不了这样复杂的问题,她没有了脑子,如何思考?
只能说激发谢冰的本能。
谢冰的本能,他了解一二:
当初谢冰这五废灵根本不可能结灵丹,结果日日夜夜与师父相处,硬是催出一枚废丹,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只有在双修的时候,她的本能才会波动。
事实上,在梦境中的抵死纠缠中,他能感觉到。
“以后,你可以有很多道侣,天下美男皆数在掌中,这样,也不肯醒来吗?”
殷倦之极为缱绻的劝说,声音温柔似水,然而桃花眼微眯,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上,却森然冷酷。
谢冰似是在仔细分辨他的话,眼圈一红:“不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殷倦之险些被气笑了。
谢冰到底胃口有多大?连这般都不能诱惑她?
谢冰身形削薄的像是一张纸,她被圈在他怀中,似是知道他是谁,又似是不知。
她忽而有些怔怔:视野里垂落的乌发,变了。
高马尾饶是松散,却是束成一束垂落,然而此刻垂落的,是披散不羁的乌发。
她抬眼,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淡淡的黄泉冷香沁然幽远。
她迟疑的喊:“魔尊?”
是……是主人。
那张妖冶到令人窒息的脸上,桃花眼幽深深邃,眼眸勾人,眼角下的一滴泪痣灼灼,是有些病态的美。
白色的栀子花盛放,垂落的长发掩映里,左耳的黑曜石耳钉恍若星辰,灼烧她的眼眸。
不是,不是她认识的魔尊,这样的面容,这样的眼眸,分明是陌生的。
她忽而用力,想要挣脱南宫无寐。
竭力想往后退,初时,她是跑了的。
然而,南宫无寐拽着她的脚踝,将她拉了回来。
这次,他没饶她。
他一手掐住她的腰线,将她抵在身上,抵死缠绵。
纤细又瘦弱,她无力的圈着他,凭着本能啃噬他小小的泪痣。
粼粼星河下,梦境随心,是更深的契合。
他的眼眸妖冶又微红,情动之时,一片片曼珠沙华在腰脊蔓延开来,循着肌理向上。
不知何时,眉心那一点黑晶碎裂,像是一朵凋零的花。
殷倦之,亦或者南宫无寐,他恨不得将谢冰拆吃入腹。
“跟我走。”
他的嗓音沙哑慵懒:“千夫所指,万人来杀,又有何惧?”
蓬莱岛的天地割裂,地底震颤,从天地之间,涌出来无数的渊魔裂缝。
这次的震颤地动山摇,直接震颤到连接圣庙的地脉。
太虚派主座顾莫念赶赴仙山蓬莱,再次求取蓬莱最后圣物轮回九召花,然而岛主江愁眠誓死不从,率岛众一战。
这一战,双方不死不休。
直至,蓬莱岛被毁,天割地裂,地底撕裂,被压制在海底的渊魔疯狂涌出。
海底渊魔与千年内的地底渊魔更为不同,残忍弑杀,天地怨气,民不聊生。
求助像是雪花般飞到了仙都,请求支援。
而与此同时,幽都发来了与仙都的谈判——若不交出谢冰,便要发起攻势。
世人将诸多都归因在谢冰身上。
只道顾莫念师徒情深,冒天下之大不韪。
情深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