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而重新清醒过来的死秽八斋会组长,此刻正强打精神接受记者们的采访。
太宰治并不关心采访的具体情况。因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一切早就安排好了。
一场连观众反应都设计好了的演出不看也罢。
他步伐轻盈的走出人群,爬上一个大集装箱,舒舒服服的在上面躺下来,享受着这个位置不时吹过的轻柔小风。
他看上去哪有身受重伤卧床不起的样子?
过了片刻,荼毘也爬上来,表情复杂的看着太宰治:“你根本没有受伤?”
“多少还是受了点伤的,不然可骗不过费奥多尔。”太宰治放松的伸出手挡在脸前,双眼半睁,随意研究着指尖的阳光与阴影。
荼毘想了想,没有多嘴去问费奥多尔是谁,伸展双腿在太宰治身边坐下来。
他低声说:“樱花社的行动我大概懂了。经过这次直播风波,职业英雄制度的弊端在媒体和社会面前暴露的彻彻底底,主张法律改革的桂小太郎的得票数也在稳步提升……他也是我们樱花社的人吧?”
“嗯哼。”
“樱花社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不过……”荼毘脸上出现了难得的茫然神情。
他从来都表现得又拽又坏,在加入樱花社之初,也早就做好了杀人放火的打算。
他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名声赫赫的大罪犯,四处挑衅职业英雄,过那种坏的彻底的罪恶人生。
可实际上,这三个月过下来,他就只是一直在抢怪人清道夫星海坊主的工作而已。
从这方面看,似乎也是在和职业英雄为敌,但显然不是他一开始预期的那种为敌。
我现在所过的,是我想要过的生活吗?
荼毘曾这样问自己。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感觉到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东奔西走的追寻怪人的踪迹,把怪人打一顿,又或者被怪人打一顿。每天总要遇到新鲜的事情,去到陌生的地方。有时候在城市的阴影里打转,有时候在人烟罕至的森林中奔跑。
原来生活也可以是这种模样。
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痛恨与悲哀,那些想要报复的冲动,那些无法摆脱的噩梦,那些本以为是充斥了自己的全部的火焰……似乎从另一个角度看去,也不是那样避无可避。
就连最初急切的想要登台上场、要向世界展示些什么的想法,也慢慢归于平静,不再时不时冒出来了。
荼毘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不过樱花社的确是能够达成我的心愿的地方。”
他从不打算放下什么,他心中的火焰从开始燃烧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在将他焚毁前不会熄灭。
但这火焰似乎可以换个方式去烧了。
樱花社不是想象中那样的邪恶联盟,而是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在瓦解职业英雄这个制度的实干家组织。樱花社并不差,这个组织甚至比预期的要成熟、理智、有能力、有远见的多。
身处这样的组织,何其所幸?
“我在加入樱花社的那一天曾经说,只要能让我认可,那么无论是真名还是忠诚,我都会双手奉上。”荼毘认真的看着太宰治说。“今天就是我向樱花社献上忠诚的日子,我的真名是——”
“嘘——”太宰治竖起食指,轻轻放在唇前。
荼毘有些不明所以的停了下来。他早就习惯于听从太宰治的每个命令了。
太宰治语调很淡的说:“不用告诉我,也不用献上什么忠诚,樱花社不是那样的地方。”
“我知道,所以这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还记得樱花社的最终目的吗?”太宰治忽然问道,他鸢色的双眼望向荼毘,显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是糖分啊。我们樱花社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其他什么东西,只是为了糖分。所以无论是你的真名还是你的忠诚,都交给糖分吧。”
荼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一切都是为了糖分。”
至于他到底明白了什么?说真的太宰治也不太清楚呢。
“太宰先生!”中岛敦的呼喊声在高高的集装箱下响起。“我带乱步先生过来了!”
太宰治眼前一亮,一个鲤鱼打挺蹦跶起来,三两下从集装箱顶部落至地面:“死者的身份确认了吗?”
“那当然!”被中岛敦一路背过来的江户川乱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动作帅气的扶住眼镜。“死者是——”
“——是AFO!”费奥多尔笑着摊摊手,揭晓了答案。
银子惊讶的瞪大眼睛:“你再说一遍?UFO?不明飞行物?”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费奥多尔轻轻的摇了摇头,对于银子的装傻行为很不赞同。
银子只好收起浮夸的表情,换了个正常的问题:“AFO很强,你真的能杀他?”
“为什么不能呢?”费奥多尔安静的垂下眼眸,语调平缓,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是这个世界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曾将阴影笼罩于整个社会,凭借着得天独厚的个性优势,犯下累累罪行……”
不知道为什么,银子忽然感觉这一刻费奥多尔的表情有点悲天悯人。
那是一种带着神性的悲悯,仿佛悬于高空难以触碰的神明正在痛惜人间的苦难。
可费奥多尔并不是神明,于是他的神情便显得无比荒诞和诡异。
“罪即是思考,罪即是呼吸……他从此解脱了,愿他的灵魂因死亡而得到救赎。”费奥多尔说。
并不是费奥多尔强到足以单杀AFO,这当中还有森鸥外与虚的功劳。
虽然三者之间没有彼此通过气,但他们却成功的合谋杀死了AFO。
事件的开始是虚把“书”的信息交给了AFO,因为虚无法直接抵达这个个性世界,所以希望与AFO达成合作,好一起破坏掉“书”。
但是AFO却更想夺取“书”来修复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所以这合作很快就破裂了,AFO也迎来了虚的惩罚。
与此同时森鸥外企图篡位,将AFO的药悄悄换成了毒药。
AFO的确很厉害,但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过去式了。
费奥多尔慷慨的给予了AFO最后一击,他将这解读为解脱。
银子皱起眉头:“你……想成为赦免一切的神?”
费奥多尔愣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银子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实际上就算这次在“书”的算计上失败了,他也并不觉得多么吃惊。
毕竟在情报不占优势的情况下独自匆忙行动,失败也是符合预期的结果。这并不值得多么沮丧,下次再多做准备就好了。
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名为坂田银子的女人,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费奥多尔下意识的轻轻咬了下指甲,接着忽然醒悟过来,迅速放下手指。
他努力转开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治崎廻吗?因为他想要创造一个没有个性的世界。虽然出发点不同,但我也有一个创造出没有异能的世界的心愿,所以我才决定帮帮他。”
银子惊讶起来:“你居然把你做的事情理解为对治崎廻的帮助?”
永久的消除了治崎廻的个性,并且把人逼到发了疯。这样的行为怎么看都是在犯罪。
放在古往今来哪一套道德体系里都是毫无争议的罪行。
“难道不是帮助么?”费奥多尔露出有点困惑的眼神。
这个眼神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无害的小动物。
银子不禁吸了口气:“你的心愿是创造出没有异能的世界?我没理解错吧。你想要害死松阳老师然后夺取‘书’的目的、你真正想实现的那个心愿,其实是创造出没有罪孽的、纯白无垢的世界吧?”
如神明一般赦免一切罪。这就是费奥多尔的心愿。
简直令人倒吸凉气。
有的人洁癖起来,沾染点灰尘就满身起疹子,而有的人洁癖起来,却是要毁灭世界的。
两条长椅上坐着的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
公园里树荫晃动,地面上蚂蚁来来去去,头顶的太阳向着一侧天边逐渐倾斜。
银子终于清了清嗓子:“要听听我的想法吗?”
“不了,我该走了。”费奥多尔神情有点慌乱的站起来,伸手扶正头上的毡绒帽。“你和我说了这么久,是一直在拖延时间对吧?再不走我或许就走不掉了。”
银子懒洋洋的歪过头:“你知道我在拖延时间,那你觉得我在等谁来?人间失格太宰治吗?”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费奥多尔的异能名为罪与罚,可不是什么靠武力就能对付的弱小异能,也只有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可以确保安全的捉到他了。
太宰治肯定没有身受重伤,那么算算时间,要赶过来的话也快了,现在走仍来得及。
假设银子要等的人是太宰治,这么想绝对没错。
可是,太宰治不会来。
银子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只是看着费奥多尔纤瘦的背影,冷冷地说:“你已经走不了了。”
费奥多尔瞳孔忽的缩小。
他看到白色的披风在空中舒卷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