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崎廻总是以聪明人自居,他从不认为自己太过理想主义,或者天真不切实际。
消灭全世界的个性瘟疫,让时代回到那个美好的过去,这的确是治崎廻的愿望。但他有更加现实的计划。
他利用坏理的血肉制造出了消除个性的子弹与恢复个性的血清,有了这两样大杀器,只要运作得当,死秽八斋会很快就能赚取到大量金钱与政治上的利益,不但可以从此复兴,说不定还能取得全新的辉煌。
不过顽固的组长严厉的反对了这个计划。
治崎廻并不讨厌组长,正相反,他其实很敬重组长。在治崎廻的少年时代里,组长永远是那个最好的人。
可惜,没有组长的支持治崎廻就没法实行自己的计划,毕竟他只是个二把手嘛,所以就只能想办法让组长陷入沉睡,让出领导者的位子。
只是沉睡而已,治崎廻绝不是要害死组长,等到一切都大功告成,他就会把组长唤醒的,他正在不断为此努力着呢!
一切都很顺利,包括跟那人的合作都很顺——
“砰——!”
子弹击中了治崎廻的手。
这是绝不可能射偏的近距离一枪,如果是普通子弹的话肯定能击穿手骨造成贯穿伤,但这是针对个性制造的枪与子弹,所以完全没有那样血腥的威力。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这样反而更可怕一些。
银子确认自己打中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目前非常有名的英雄,她压力也是很大的啊。
治崎廻的个性太危险了,银子为了实现打倒对方的承诺,从一开始就在努力演戏,假装害怕被特殊子弹打中,然后又要假装被子弹消除了个性,然后又要在地形大变动的范围攻击里努力保全自己不受伤的同时表演一个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顺势被挂到空中,用洞爷湖制造土石枝刺的断裂,再把洞爷湖插到一边演出连武器都拿不住的虚弱样子。
然后还要对话套情报,整个过程都得用力撑住土石枝刺的裂痕,不然枝刺会直接断开把她摔下来。简直累得要死。
结果只是忍不住催了两句而已,治崎廻居然就不说了。
不说就算了吧,银子手一松,成功逆风翻盘。
总归她也不是什么戏精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能成功的演好这一出真是太惊险太困难了,也太值得庆幸了。
趁着银子心神放松的一刹那,治崎廻猛然推开银子,向接待室外面跑去。
血污混合着尘土在他身上蹭出一道一道沟壑污痕,他全身的皮肤都开始泛出疹子。但这些全都不重要了。
治崎廻要去实验室!实验室里还存放着血清,他虽然被永久消除个性的子弹打中了,但只要注射最高浓度的血清原液他就还有救!
银子紧跟在治崎廻身后一同奔跑,治崎廻急切的想要甩开银子,慌乱中他甚至忘记自己已经失去了个性的事情,伸手触碰到墙壁,企图制造些什么障碍阻止银子。
然而当然是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分解,也没有重构。
直到这一刻,治崎廻才强烈的意识到个性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失去了个性,那感觉并不是祛除了瘟疫后的轻松愉快,反而像是失去了手脚一般痛苦。
“不行……绝对不行啊!”
他头脑混乱跌跌撞撞的闯到了实验室,一把拉开大门。
“啊,你来啦。”有人语调中含着笑意对治崎廻致以问候。
治崎廻僵在原地。
银子后脚跟上来也进入了实验室,看清了在中央站着的人。
那是个全身都裹在宽大的白色衣袍里,在这个愈发炎热的季节里一片皮肤都不露出来的人,他头上戴着一顶看上去十分柔软的毡绒帽,脸上扣着遮住整张脸的纯白夜叉面具。
银子之前见过这个人,在治崎廻吩咐一半人去守住出入口,谁也别放进来的时候,这人就是离开的那些小弟当中的一个。
而现在,这人左手低垂着,右手则稳稳的握着一把锥刺。锥刺瞄准着房间里唯一一张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位双眼紧闭沉睡不醒的老者。
除此之外,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架设着一台孤零零的摄像机。
在这实验室里原本是有很多精密机械的,但治崎廻早在拍摄完诱导银子来此的视频之后就把那些能作为罪证的仪器全部分解掉了。
按照计划,这个房间如今应该看上去空荡荡一片,没有病床更没有人在,实在珍贵到舍不得处理掉的血清原液也是藏在这房间的暗格里,不拉开机关的话应该什么都看不出来才对。
治崎廻仿佛被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喉咙,他嘴唇颤抖,好几秒之后才得以发出声音:“组长……组长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早就把组长转移走了……”
白袍人耸了耸肩:“很显然,转移失败了,我把他又带回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背叛我!”
“怎么能说是背叛,我只是单方面撕毁了我们的合作承诺而已——请别过来,因为你再靠近一步的话,我就会直接杀掉你的组长。”
治崎廻站住了,他早就混乱不堪的头脑终于不堪重负,开始嗡嗡作响。
银子瞅了瞅两边,意识到现在的情况是敌人内讧了。
无论是治崎廻还是白袍人,这时候都没有理会银子的意思,但他们同时又都警惕着银子,场面一下子变成了稳定的三角形。
银子试探着挪动了一下脚步,立刻就受到了白袍人的警告:“谁都不能靠近,这是规则。”
治崎廻望着组长与白袍人:“所以你的目的一开始就不是跟我合作,那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血清?”
“不不不。”白袍人轻轻摇头,白色的夜叉面具在空中划出眩目的流光。“我说不是的话你会信么?这样吧,为了让你相信,我得做一件自证清白的事情。”
他的右手依然稳定的威胁着组长的生命,左手则艰难的伸进衣袍里。
他的左手似乎不太能用力,但还是比较顺利的掏出了一支试管。
“你看,拿到之后我都没开封哦,你制造的全部血清原液都在这里了。”
白袍人转动着手里的试管向治崎廻展示,然后一松手。
试管掉落在地上,白袍人紧接着毫不犹豫的一脚将试管踩碎。
“不——!”治崎廻痛苦的大叫。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现在只是一个无个性的弱者而已。
白袍人没有说谎,治崎廻自己制造的血清,他自己当然最为了解,那正是他唯一保留的藏在暗格里的血清原液。
而现在他失去了恢复个性的最后希望。
白袍人似乎很怜悯的轻叹道:“嘘……请别为此而痛苦,我只是帮你把瘟疫治愈的更彻底了一些。”
实验室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躲在外面。
银子与治崎廻一同回头看去。
“坏理!”治崎廻忽然眼前一亮。
只要坏理还在……只要坏理还在的话,他或许还有机会恢复个性!
“坏理,到我这来。”治崎廻向坏理伸出手。
“不对,是到我这来。”银子也向躲在门外的女孩伸出手。
两只手上都脏兮兮的沾着血污。
坏理害怕而慌乱的踟躇着。
银子放缓了语调:“别害怕小姑娘,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啊。治崎已经被他自己研制的子弹打中,永远失去个性了,所以你再也不用害怕他。”
银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信服力,她还弯着眉眼露出了一个很感染人的笑容。
就算这银发的女人一身是伤狼狈不堪,她也足够可亲,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坏理怯生生的点点头,抿着唇跑到银子身边。
她是个那样娇小的女孩子,手臂和腿部都缠绕着厚厚的纱布。虽然没有血渗出来,但这些纱布显然要比太宰治身上缠的实用得多。
联想到治崎廻是如何利用这女孩的血肉研制子弹,心怀正义的人难免要心生寒意。
银子不禁伸手摸了摸坏理的头发以示安慰。
这一趟想不到真的能救下一个小女孩,也算是没有白来遭罪。
坏理紧张的转动着大大的双眼。
她明白受伤是多么痛的感受,而眼前的大姐姐满身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最终,坏理只敢拽住银子的衣服,用这微弱的接触来求取一丝丝安全感。
她一直在等待有谁能救她走,真的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唉,你们突然不关注我了,我真的有点尴尬。”白袍人突然开口说话。“不过我想你们应该还是很想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的吧?治崎,我想我要先对你说一声抱歉了,你的确很听话的没有靠近过来,但是呢……”
他握着锥刺的右手狠狠刺了下去。
“……就像这样,我还是会这么做。”他松开手,锥刺深深的没入了老者的胸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银子根本来不及阻止。
“组长——!!!”治崎廻嘶声裂肺的大叫着,一切理智在这一刻终于全部化为乌有。
他遵循着本能扑向老者,颤抖着查看老者的伤势,好像这样做就有可能挽回老者的生命一样。
白袍人十分礼貌的把病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一步一步退到了摄像机的正前方,对着摄像头做了一个表示无可奈何的调皮动作。
治崎廻瘫软在病床前,双眼无神的喃喃自语:“组长死了……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没错,是我杀了他。”白袍人平和的说。
他一手抓住自己头上的帽子,一手按住自己脸上的面具,做出要把这两样都摘掉的动作。
他的语调在这一刻仍然蕴含着笑意,那是大人哄孩子一般耐心而充满诱导性的笑意:“那么,我是谁呢?满怀仇恨的大声喊出来吧,把那个名字……”
——
“这里就是死秽八斋会的地下会客室吗?看上去有些寒酸啊。”头戴毡绒帽的青年四处打量着,鲜艳的紫红色眸子里透出有些怏怏的神情,眼底是象征了休息不好的黑眼圈。
“我个人并不喜欢过于复杂的室内装潢。”治崎廻坐在会客室里仅有的两条沙发其中之一上,手指交叉拢在腿间,平静的说道。
戴着毡绒帽的青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倒也可以理解,复杂的地方总是容易积累不好清理的灰尘。”
“感谢理解。所以你费尽心思联系到我,是想同我谈什么合作呢?”
“是可以帮你达成愿望的合作。”青年微微笑了笑,在治崎廻对面坐下,双手分别搭在两边膝头。
他略带病容,毫无男性该有的阳刚之气,就连发丝都看上去又柔又细,说出来的话也轻声细语,很难让人信服。
治崎廻不禁皱起眉头。
青年笑了一下,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静静的望着治崎廻,那双鲜艳的紫红色眸子里慢慢凝聚出满满的真诚与自信。
他就这样从容不迫的等待着。
短暂的沉默后,治崎廻问道:“你要如何帮我达成愿望,又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青年回答:“其实帮你也就等于帮我自己,所谓合作不就是这样吗?我想得到的很简单,就是你能亲自出手解决樱花女侠。”
“樱花女侠?”
“对的哦。啊、说起来,我发现你的面具做工相当好呢,能帮我也做一个么?我想要一个纯白色的夜叉面具,纯手工的。”青年双手合十,摆出十分期待的祈求动作。
治崎廻停顿了一下,说道:“如果的确是很有价值的合作,这当然可以,在我们具体谈论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或者说该怎么称呼?”
青年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缓缓回答道:“你可以叫我——白夜叉。”
——
“白夜叉——!!!”
治崎廻仰起头咆哮。
那咆哮声就像是要宣泄这一生的愤怒与无力。
如同哀恸的哭嚎,又仿佛疯狂的诅咒。
他瞪着白袍人,心灵和头脑中满溢着足以燃尽一切的仇恨。
除了仇恨便再无他物,就连泪水都被这仇恨之火燃尽。
恨是比爱深刻的情感。
由所爱之人死亡引发的仇恨就更是如此。
与此同时,银子忽然感觉自己的衣兜被拽了一下。她低头一看,发现坏理双眼无神的掏出了她一直随身携带的那颗阿尔塔纳结晶,并用力一把握进拳心。
霎时间,刺眼的白光晃得银子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又或许是好几瞬。
完全感受不清了,无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感受不清了。
也不知道过去了几个瞬间,又或是几个世纪,银子终于缓了过来。
她紧接着就感觉到了一种古怪的、很难形容的错位感——无论是视觉还是触觉。
要说那错位感具体是从何而来?
银子愣愣的松开双手。
白色的毡绒帽与白色的夜叉面具一起摔落在地上。
“咕噜噜……”夜叉面具在地面上滚动出一个小小的弧线轨迹,最终撞在柔软的毡绒帽里,慢悠悠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