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价酒喝起来感觉就是不一样。
并不是说冬佩利就比银子平常喝的清酒香醇多少,而是说冬佩利的每一滴酒液里都滚动着简直能化为实体的金钱芬芳。
银子觉得自己已经醉了。在这一刻失去一张彩票的焦灼感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酒吧昏暗的光线营造出的是最为适合密聊的气氛。
而那个一团黑雾担任的调酒师又实在有些没存在感。
银子摸了摸斗篷的边缘,回想起自己每次跟假发一起喝酒时,对方不厌其烦的讲述的那些话语。
那种想要变革的心情,那种带着煽动力的语气,还有那种喝个酒而已都要认真谈国际大事的态度。
还真是有些像啊,虽然假发跟死柄木吊讲的内容不太一样,但是这种被迫充当听众的感觉却非常相似。
一种亲切感在银子心里油然而生。
黑雾以为眼前的斗篷女人会厌恶死柄木吊所说的东西,因为死柄木吊话语中传递出来的思想是那样反动,跟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完全对立。
但银子其实一点都不介意听到这样的观念,因为她的好友假发就一直很反动,甚至反动到组建了一个有政治目的的无个性联盟的程度。
所以在喝酒时听身旁人讲社会的坏话,银子早就习以为常了。
仔细想想,假发常说的都是些什么来着?虽然感觉挺没劲,但毕竟是好友翻来覆去讲个没完的东西,总还是能记得一些。
银子费力的回忆着:“这个社会的制度是扭曲的,是不健康的,法律强行束缚了人们对个性的使用,给予无个性者虚假的平等。
“但人类的本性并不会这么轻易被扭曲。不像虚伪的大人还懂得做做样子,天真的孩子们从小就信奉人生来不平等这个信条。
“只不过因为人们渴望和平的心愿、因为曾经的黑暗年代、因为欧尔麦特、因为职业英雄,这一切元素共同造就了如今超高的社会道德水平,才让所有问题都掩盖在阴暗的角落里。
“但那些问题依然存在,就像是环伺的狼群,只等着篝火熄灭的时刻到来。”
银子每说一段都要奋力在脑海中翻找记忆,所以她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但表现在听众面前,就是她心情沉重,对自己所说的话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内心存放着痛苦不堪的回忆,才会说得如此缓慢。
黑雾听完肃然起敬,简直想要拍手叫好。
优秀,实在是优秀,瞧瞧这话说的,任谁都能听出来其中满满的社会责任感,满满的正确性。
这不就是现在敌联合最想要的“大义”吗?
死柄木吊也听得眼前发亮,他略有些神经质的说道:“说得很对啊,我很赞同啊,这个社会急需变革,急需足够清醒的人站出来改变一切。我明白你的痛苦,女士,因为我有着和你一样的痛苦。”
黑雾以为接下来死柄木吊就会开口邀请斗篷女人加入敌联合了。
但是没有。一直到斗篷女人把酒喝完,醉醺醺的拖着步子走出酒吧,死柄木吊都没有说一句关于邀请的话。
死柄木吊只是对斗篷女人的背影做出承诺:“这家酒吧里的酒水永远对你免费供应。”
口吻温和到一点都不像他。
其中蕴含的慷慨也一点不同于他一贯的作风。
黑雾不禁问道:“死柄木吊,为什么不劝说她加入敌联合呢?”
“这难道还需要我讲解吗?”死柄木吊烦躁的伸手在脖子上抓了一把,“她根本就是把可疑写在脸上——哦,我忘记了,她甚至都没露脸。”
他皱着眉,神情有些难耐的解释道:“我们想找斯坦因,结果斯坦因败了。假如他直接被送进监狱,而不是先去医院,我们甚至没机会知道究竟是谁打败的他。
“然后我们想找坂田银子,结果梶井基次郎也被她打败了。要不是我们赶过去及时带走了梶井基次郎,他也会被送进监狱。
“接着今夜,这个斗篷女人就出现了,她主动问我哪里有酒吧,然后没有任何疑问的跟着我来这里,还同我们说了这些——恰恰就是现在敌联合所需要的。
“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
黑雾想说“不觉得”,他是真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对。
相反,他还觉得死柄木吊肯定对那女人有意思呢。
不过死柄木吊这么一分析,听起来好像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是太巧了。”黑雾赞同道。
明明黑雾表达了认可,但死柄木吊看上去一点也不满意,反而又开始挠脖子了,颈部的皮肤上渐渐浮现出新的血痕。
他就好像一点都不知道疼。又或者说他正是需要感觉到疼痛才会这样用力的抓挠。
黑雾忍不住劝他:“冷静一点,死柄木吊。”
“我很冷静。那个女人背后肯定有一个势力,那个势力想通过这女人给我传话……也许他们是想告诉我,他们正掌握着我所需要的‘大义’?希望我能低头祈求合作?
“不论他们的态度是善意还是恶意,不论他们想做什么,我都不会任由他们摆布。
“黑雾,也该让世人听说一下敌联合这个名字了。坂田银子不愿意来又怎么样?只要我想,她就依然会为敌联合所用。
“老师,请你看着吧,我一定会让敌联合这个名字变成整个社会的噩梦的!”
这一刻死柄木吊身上的中二之气浓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阴恻恻的哼笑起来,然后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有病,从一个有点行为艺术家气质的年轻人转瞬间变成了一个超级中二大反派。
黑雾由衷觉得这家酒吧还是缺少一个舞台和一圈彩灯,不然连一个让死柄木吊自由发挥的像样场合都没有,实在是不够气氛也不够体面。
银子返回占卜屋之后倒头就睡。她睡得很急,没有多想一点事情,斗篷随手丢在地上,衣服也压根没脱。
她是真的醉了,不然没事跟陌生人吹嘘假发的反动思想干什么?她平时可不是这样话多的人。
作为一位占卜师,她更擅长、或者说是更热衷于倾听别人的话语,然后通过听到的内容来瞎编占卜结果,忽悠客户掏钱。
这后半夜银子睡得非常沉,第二天上午有人在占卜屋外面“哐哐哐”拍门都没有半点惊扰到她。
中岛敦连拉带拽的把银子弄到椅子上歪着,然后急急忙忙的跑去门口打开了大门。
看清来客的一瞬间,中岛敦差点疯了。
好吧,只是夸张的形容,中岛敦还没脆弱到那个地步,但他的震惊和不知所措都是实打实的。
出现在门口的只有两个人,但哪一个都不该出现。
其中一个虽然穿着常服,但中岛敦知道对方是一名警察,因为前两天这个人才一身警服拿着锃亮的佩刀,满脸凶恶的追在他身后。
另一个人各方面都普通到毫无特色,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中岛敦知道对方的名字,志村新八,是前两天才被坂田小姐暗算并丢给了警察的临时战友。
中岛敦腿肚子发软,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坂田小姐!你不是说志村新八不认识我们所有不会把我们供出去的吗?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人家都已经找上门来了啊!我该怎么办啊啊啊啊!
大概是中岛敦的心音太吵了,银子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边搔着头一边慢腾腾的走到门口。
“喂什么事啊敦敦,如果是想来占卜的——”
银子也看清了来客。她像是突然被狠狠掐住了脖子,消音了。
这位因为宿醉有些头痛的银发女人沉默了一下,伸手搭在门上,然后企图关上门回去接着睡觉,好装作无事发生。
土方十四郎强硬的用刀鞘别住门框,这样银子就无论怎么关都关不上了。
“我说,你还想躲到哪里去啊?”土方十四郎叼着一根烟,说话时有淡淡的烟味涌入银子的鼻腔。
银子默默的松开手,走回椅子处坐下,微垂着头:“是要占卜对吧?好的,那么我们开始吧。”
她眯起眼睛,努力看清水晶球的位置,伸出手企图按在水晶球上。
还是中岛敦眼疾手快,冲过去接住了被银子撞掉的水晶球,否则今天这个重要的占卜道具就要意外殉职了。
“坂田小姐振作一点啊!我去给你接杯水来,你坐在这别动。”中岛敦迅速忽略掉了眼前的危机,转而为银子的状态操心起来。
土方十四郎走进占卜屋,看着似乎神志不清的银子,皱起了眉头:“喂,她这是怎么了?”
中岛敦心想我也不知道啊,明明昨天晚上坂田小姐还好好的。
不对,昨天坂田小姐和太宰先生谈完之后,状态稍微有点不好,似乎一直在在意着什么事情。
不过就算那样也不至于一觉醒来就跟宿醉了一样啊。
啊,对了,宿醉。
“昨天坂田小姐可能是喝酒了。”中岛敦进行了合理推测。
“喝酒了?那她到底是喝了多少啊。”土方十四郎感觉有点棘手起来。
他今天明明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可压根没有一点来照顾宿醉女性的意思。现在事情的发展跟他预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志村新八走到银子面前,气势汹汹的,不过他再怎么努力表现气势,看上去其实也就那样。
他对着银子大声说道:“不认识我了吗你这家伙?!”
银子努力撑起眼皮瞅去:“啊……你是……谁来着?”
“你还真的忘记我了啊!就是你害的我差点变成袭警犯坐牢!我要是档案上出现了这样的污点以后还怎么生活啊!竟然让别人当替罪羊你这混蛋!”
满心愤怒的眼镜仔抓住银子的肩膀使劲摇晃,银子被晃得想吐,她艰难的推开志村新八:“好了好了,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吧?一无是处到连炒饭都不会做的老妈对吧?”
“完全不是!而且你把母亲当什么啊?!”志村新八转而揪住银子的衣襟,大声咆哮。
不过就算他已经扯开了喉咙在喊,感觉也依然没什么气势。
银子完全放松身体,任由对方揪着自己,一脸颓废道:“我说可以了吧?你以为不幸的只有你自己吗?你也说了只是差点坐牢,人生就是这样难免要遇到艰难和坎坷,只要跨过去了就又是全新的篇章了,无论糖果也好幸福也好都在未来对着你招手呢,所以不要再紧盯着过去不放了,打起精神来努力迈向新生活吧。”
“你这样的完全没有一点说服力啊!”
志村新八叹了口气,松开银子后退一步,扶了扶眼镜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其实是个好人吧?那天你带着你的同伴从怪人手中救下了我,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那个,我能问一下吗?”中岛敦把水杯塞给银子,弱弱的举起手。“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
土方十四郎掏出一张小卡片:“我去问M武士要到了这张名片,上面写着万事占卜屋坂田银子,还有电话和详细地址,很好找。放心,我不是来逮捕你们的,我手上可没有一点你们违法的证据。”
中岛敦有点搞不懂了:“那你是来?”
“我是想来问问她,为什么每次见了我都逃跑?不,算了,我其实并不关心这个。”土方十四郎弯下腰,把名片放在长桌上。“和我比试一下吧,坂田银子。”
坂田小姐才不会答应的啦。中岛敦想着,扭头去看银子。
银子瞟了一眼土方十四郎的衣服口袋:“啊?好呀,那就比试一下。”
在刚才土方十四郎弯腰的一瞬间,银子明确的看到了——绝对不是她眼花——对方的衣服口袋里正静静躺着一张彩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