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铺散在那絮洁如雪的床单上,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昏迷中的人浑身渗透出一股冰雪之意,如同一座冰雪雕琢而成的雪人般不真实。他的唇色极淡,肤色是一种雪透的苍白,安静无声地躺在那里的模样,凭添几分脆弱感,似乎下一刻就会化成冰雪消失。
柳清韵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
冰凤族长冰冷的目光滑过几分痛惜,看向柳清韵,生硬地说:“你要如何救他?”
柳清韵:“出去!”
“你……”冰凤族长再次被气到,捏着雪霜树炼制的长杖的手青筋毕露。
要不是这女人是问虚宫的弟子,而且能救雪枭,他早就将她斩杀,何故留着勾走雪枭的心,让雪枭不惜背负虚弱的身体,也要离开雪之域去找她?这女人冷冰冰的模样,比他们冰凤一族的感情更内敛无情,仿佛不知情为何物。
她真的对雪枭有情吗?
冰凤族长深吸口气,冷冷地说:“本座只能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半个时辰后,本座会进来。”
话落,不等她反应,冰凤族长直接走出去。
柳清韵没理会离开的冰凤族长,目光沉沉地落到床榻的人身上。
门咯啦一声关上,整个室内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柳清韵微微俯身,将自己的唇印在床榻男子冰冷苍白的唇上,同时将一口精血渡了过去。
等她站起身时,她的脸色变得苍白。
接着,她撩起裙摆坐在床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按放在床榻之人的眉心,然后闭上眼睛。
“清韵?”
虚弱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柳清韵睁开眼,对上一双如霜雪般冰冷的眸子。然后那双眸子的主人朝她露出笑容时,那笑容比雪之域的雪更干净,甚至多了几分柔软的感觉,仿佛袒露在阳光下的白雪,柔软得下一刻就会融化成水。
柳清韵收回手,将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掖了掖,轻声道:“你好些了吗?”
雪枭只是朝她笑,干净又腼腆的笑容,添了几分欢喜。
然而这分欢喜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他才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坐起身,一只手紧紧地拽住她的手,又急又气地说:“你、你是不是……”
柳清韵任他抓着,垂眸道:“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我不需要你救!”气急之下,他的唇角溢出血丝,喉咙腥甜,直接弯下腰。
柳清韵将手覆在他的背上,输了些灵力为他缓解心口翻滚的血气,依然是那副默然无语的模样。
感觉到那涓涓细流般的灵力进入身体,他忍不住将手搂住她,将脸埋进她的怀里。
“我不想耗费你的精血……当初就是如此,我才选择回雪之域的……对不起,是我没用,当初我不应该招惹你的……”
他后悔莫及,当初救了她后,应该将她赶紧送走,而不是放任自己,连累到她为救自己,每次都要耗费那么多精血。
人的精血有限,继续消耗下去,她也会虚弱而死的。
柳清韵伸手摸摸他的头发,白色的发丝冰凉柔顺,宛若那清梭梭的雪丝,滑过她的指尖。
她轻声道:“没事,我的修为不低,精血也多,能供得起给你。”
雪枭久久没有出声。
半晌,他轻声说:“你不应该来这里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你的精血能救……他们不会放你离开的!”
“无碍,那我就留下来!”
“你……”
雪枭突然明白族长每次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感受,他现在也一样。
没等他再说什么,门口响起吱呀的声音,就见族长推门进来。
当看到床上那两人的姿势时,冰凤族长顿时沉默了。
柳清韵冷冷地说:“还没到半个时辰!”
什么半个时辰,半刻钟他都忍不住了!
冰凤族长感觉到雪枭的气息恢复时,原本很高兴的,所以不等半个时辰就急急地进来查看,却没想到会看到雪枭扑在那女修怀里的一幕。
这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下一代族长,不仅被外面的女修拐走,还以这种姿态……
这时,雪枭朝族长露出一个腼腆又温柔的笑容,温声道:“族长,谢谢你让清韵过来。”
冰凤族长冷哼一声,“不是我让的,是他们闯进来的。”
雪枭只是朝他笑着,笑得冰凤族长一腔怒气不知道怎么发泄,最后只得道:“这段时间,你一直昏迷不醒,连老祖都没办法……你能醒来,我很高兴。”
说着,他的目光探究地看向柳清韵,想知道她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让雪枭清醒,而且气息也恢复稳定,不再是一副随时可能生机断绝的模样。
然而没人回答他。
柳清韵面无表情,从来不会主动搭理人。
雪枭虽然是个体贴的好孩子,但此时也只是笑着,让冰凤族长心里有些无奈。
他板起脸:“既然雪枭已醒,没事你们便离开吧。”过河拆桥这种事,冰凤族长做得很溜,一点也不想给这女人面子。
特别是想到半年后,死亡冰柱期结束,问虚宫的宫主可能会来到雪之域,他更不想让问虚宫的弟子留下。
“族长!”雪枭赶紧道,“我的伤还没好,需要清韵留下……你就让他们留下罢。”
冰凤族长脸皮抽搐了会儿,甩袖而去。
——
虽然被一群冰凤族人虎视耽耽地盯着,但闻翘他们并没有即将成为阶下囚的自觉。
当着那一众冰凤族人的面,闻翘将缩起来的雪恒峰拎过来。
“你们族地的环境挺好的,这里有什么特产?”闻翘感兴趣地问。
闻兔兔、师无命和宁寄臣也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就连像个好人的宁遇洲,此时也是一副微笑模样,还有那只站在他肩膀上、发出一声啾的小凤凰——这只对他们冰凤一族而言,才是最致命的存在。
什么特产?其实是想问有什么好东西吧。
雪恒峰心里腹诽,自觉已经摸清楚这些凶残货的本质,在族人冰冷的目光下,哆哆嗦嗦地回答:“有千年雪果万年冰参,还有冰晶石……”
“雪恒峰!”一个冰凤族人怒道,“你这是要作甚?”
不仅将外面修炼者带到族地,连族地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倒腾给外人知晓,这家伙难道真要叛出冰凤族不成?
雪恒峰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就算他不说,凭这几个家伙的本事,一定也能摸出来的。而且边上还有一只虎视耽耽的小凤凰,他哪里敢拒绝?
自己主动说出来,最多被族人罚一顿,要是拒绝这几个家伙,还不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连那群问虚宫的弟子也凑过来,问他们冰凤一族有多少万年冰参。
“万年冰参是好东西呢,可惜自从三千年前,你们冰凤一族不允许外界进入雪之域后,就极少有万年冰参流到外界,特别是那些需要万年冰参入药的灵丹,都没办法炼制了。”桑雨菲一脸可惜地说。
百里迟也道:“桑师姐说得对,上次我想吃冰灵回春丹,因为没有万年冰参作药引,倪师伯没办法给我炼,还挺可惜呢。”
听到这话,在场的问虚宫弟子忍不住投以羡慕嫉妒的目光。
可以说,整个问虚宫里最不欠灵丹的就是百里迟,不管是极品丹还是王级丹,只要他想吃,随时都有。所以在这小师弟心里,极品灵丹从来不算什么。
不说问虚宫的弟子羡慕嫉妒,连那群负责盯稍他们的冰凤族人都羡慕嫉妒恨。
他们也想要冰参炼的灵丹,可惜族规摆在那里,纵使族地里有冰参,也不能拿去和外面修炼者交换灵丹,只能自己留着。
雪恒峰也是个鸡贼的,发现族人的羡慕后,故意将话题往灵丹上引,每次说到族地里的哪种天材地宝,就故意去问宁遇洲能炼什么灵丹。
宁遇洲也配合,详细地解释一番,说得一群人都心思浮动不已。
宁公子真是好人啊!
雪恒峰一边将他的话记下,一边飞快地想着他娘手里还有什么好东西,赶紧拿过来和宁遇洲换灵丹。总之,就算事后被族里惩罚,看在他为族里换回不少灵丹的份上,族里应该不会罚得太严重吧。
正在说话间,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
“是雪枭!”
“雪枭好了?”
“那女修真的能救雪枭?”
“……”
在场的冰凤族人激动不已,闻翘他们也好奇地望过去,便见到从那排白色的房子相携走来的两人。
柳清韵和一个白发白衣、清澈柔和的男子。
那男子的容貌俊秀,容貌和雪染很像,身上是一种极为干净的气息,明明是一个冰凤族人,并不冰冷,反而柔和腼腆,特别是笑起来时,更让人心生好感。
宁遇洲给人的印象也是温和的,但温和中又有一种矜贵气度,使人不敢轻易冒犯。
当两人走到这里时,冰凤族人既为雪枭终于清醒高兴,又纠结地看着和他同行的柳清韵,特别是那群想和雪枭结为道侣的冰凤女,看向柳清韵的眼神充满敌意。
柳清韵直接无视他们,朝看过来的一群人介绍,“这位是雪枭。”
“我们见过啦。”桑雨菲活泼地说,“雪前辈,你的身体好了吗?”
雪枭朝她颔首,目光落到宁遇洲一群人身上,温柔地说:“我听清韵说了,你们是阿染的朋友,谢谢你们特地过来。”
这是将闻翘他们此行当成是特地为雪染过来探望他兄长了。
闻翘他们自然也不会傻得去辩白,算是直接默认,同他说了说雪染在那边的情况。
雪枭朝他们腼腆地笑了笑,“等我身体好些,我再去将阿染接回来。诸位便先在此地休息,过段时日我再送你们离开。”
“那就麻烦雪公子。”
旁边的冰凤族人顿时又气又急,忍不住道:“雪枭,你要留他们在族地?族长知道吗?”
“族长说可以。”
雪枭自动将族长拂袖而去的行为当成是默许。
周围的冰凤族人虽然仍是心怀芥蒂,但连族长都发话,他们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雪枭带走这群外来修炼者。
雪恒峰再次机智地紧跟着雪枭。
虽然他讨厌雪枭兄弟俩,但不得不承认,雪枭兄弟俩在族里的地位比他高,此时只有扒着雪枭,才能避开族里那群想要撕了他的族人。
雪枭将他们带到自己住的地方,腼腆地朝他们道:“陋居清寒,诸位莫要嫌弃。”
“不会啊,比雪染住的地方大多了。”师无命好奇地打量周围。
白色的房子,共有十来间厢房,院子里植满雪霜树,枝头上抽出不少雪团一般的花絮,白绵绵的一团,很有特色。
黑暗的穹顶上方,还有照明的白色荧石,整个空间并不黑暗,亮如白昼。
将他们安顿好后,雪枭对跟过来的雪恒峰说:“他们都是我朋友,就交给你,你可以带他们到族地里逛逛,有事我担着。”
雪恒峰就喜欢雪枭这种大气有担当的行为,纵使他对雪枭有偏见,也不得不承认雪枭将来若真能成为族长,一定是一个非常好的族长。
温柔耐心,有责任,有担当,还有实力。
这世界上怎么能有雪枭这种让人讨厌到连想找个讨厌的理由都找不出来的人呢?和他一比,自己果然是个渣。
雪恒峰捂着受伤的小心脏,配合地带闻翘他们去逛族地。
桑雨菲和百里迟也是活泼的性格,也跟着去了,其余的几名问虚宫弟子同样好奇冰凤一族的族地,难得来一趟,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好机会。
只有柳清韵仿佛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留在屋子里休息。
雪枭取了一些补血的天材地宝放到她面前,拉着她冰冷的手,欲言又止,“你好好休息,以后别轻易……”
“嗯。”柳清韵面无表情地应一声。
雪枭看着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如此的温柔缠绻,并不像一个冰冷无情之人,让人很容易深陷在这双眼睛里。
他又朝她笑了笑,终于起身离开。
穿过幽长的巷道,雪枭来到族长居住之地。
族长坐在屋子里,微微闭目,这里的寒气比外面更重,他的白发仿佛和空气中的寒气融为一体。
族长并未睁开眼睛,就这么晾着他。
雪枭并不在意,耐心地坐在他对面,偶尔掩唇压抑地咳了几声。
最后还是族长忍不住睁开眼睛,冰冷地说:“你来作甚?”
“来看看您。”
族长怒气未消,想要骂几句,但看他苍白倦怠的脸色,心知他的身体并没有好,只得骂道:“你的伤还未好,不好好休息,乱跑作甚?”
雪枭温柔地笑了笑,低声道:“族长,是我不孝,让您为我费心了。”
族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他脸上那温柔的神色,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你又是何苦……”
雪枭垂眸,唇边的笑容不变,“族长,我不甘心!为何我们冰凤一族要被囚禁在这一方之地?外面的世界很大,雪之域外有天之域、水之域、风之域……天轮大陆之外还有无数大陆,那些大陆又有无数的强者和神奇的风景,可为何我们冰凤一族只能被困在一个小小的雪之域?族长,我不甘心!”
屋子里一片安静,族长沉默地看他。
半晌,他长叹口气,“那你可找到破解之法?”
雪枭不语。
“就算找到,你舍得吗?”冰凤族长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这世界上只有一个柳清韵,她的精血有限,不可能救得了全部的冰凤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