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嫂子,干啥去了?”
范秋月如常微笑着回答:“我去买点药,老头疼。”
邻居理解的点点头,随口唠叨:“那头疼是得吃药,疼起来受不了要人命啊。”
“你去干啥?”
“买点面,家里没面了,唉。”
范秋月自然道:“那刚好咱俩一路,走吧。”
俩人到楼下推上自行车,骑着车子往家属院外面走。
盛夏的午后阵阵蝉鸣刺耳,加上正是工作日,吃过午饭的人们早早出门上班,小孩子也不在这时候出来玩,家属院里只剩下蝉鸣,燥热的宁静。
范秋月骑车走出家属院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严重盛满得意的笑容,她再没回头。
也没注意到本该腹痛难忍的贺东升蹙着眉头走回家属楼。
……
天晴干旱,路上阵阵尘土,范秋月手里拿着买的安乃近匆匆往回走,家属院内仍旧没什么人声。
范秋月小心的将自行车停到车棚里,距她离开家属院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分钟,该办成的事早就成了。
从车棚到三楼家里,范秋月下意识放轻脚步,贺家的房子在三楼最东边,周围的几户人家今天都不会在家,再远些的邻居是和她在一个医院上班的护士公婆在家住,人老耳背,就算有人喊叫也不会有几个人察觉,没谁会多管闲事。
何况,那药效发作起来极快,于青山一个部队出身的大男人还能制不住瘦瘦弱弱的田宁?就算田宁没喝一口,但她可是亲眼看着于青山喝下了小半瓶的汽水,那分量够他受的。
范秋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狂跳不止,今天这个局早就布置好了。
是她提议贺雪盈跟孙老太说让贺东升和田宁到家里来吃饭的,而范秋芳将于青山请到家里来当然不是偶然。
究其原因,很简单。
贺雪盈不能嫁给二婚的于青山,给那仨倒霉孩子当后妈,听说于青山这一年多都在拒绝别人介绍对象是因为放不下之前见过一面的田宁,将这俩人送做一堆也好,于青山就算被算计了,心里也是美的。
至于贺东升,范秋月冷笑,她恨不得贺东升一辈子掉进泥潭里,大学生媳妇?太便宜他了。
范秋月甚至很期待,吃了泻药的贺东升浑身乏力,再看到未婚妻躺在别人身下该是什么表情——
“咚——”
范秋月踩到了三楼楼梯口的一块烂纸盒子,纸盒子下面有个玻璃弹珠,被这一点力道推动,叮咚叮咚的往下跑去,在安宁的楼道里这声音显得特别清晰。
范秋月回头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复又拍拍胸口,故作淡定平稳心情后扭回头准备回家,但冷不防面前出现一张脸,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尖叫出声,右手慌忙抓住楼梯扶手。
看清来人面容之后,范秋月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微笑着问:“田宁,你怎么在这儿?这楼道里多热啊,家里不是有风扇吗?”
田宁衣衫整齐,连发丝都没丁点儿凌乱,反而嗔怪:“婶子,你刚才去哪儿了?不是去外面拿扫帚打扫垃圾吗?我们正说回家呢,都没看见你在哪儿,也不好走。”
范秋月右手收紧,指甲扣在木质扶手上,脑内念头纷杂,佯装烦恼道:“我刚才出来觉得头疼,就出去买药去了。”
“那盈盈和范小姨去哪儿了?怎么你们都不见了?”
“嗐,秋芳给盈盈买了一条裙子,但是放在家里忘了拿过来,估计是带着人去拿裙子了,这妮子最喜欢穿新衣服,也多亏她小姨疼她,以后你就是她嫂子了,可得迁就着点。”
田宁颔首,上前一步扶住范秋月:“那婶子咱们回去吧,你看你就快跌下去了,我曾经见过一个人就这么后脑勺朝后——”
她说着猛地将范秋月往后一推,范秋月嗓子里的尖叫都快冒出来了,下一刻,田宁又把她拉回来,笑眯眯地说:
“——摔到楼梯上,脑浆子都摔出来了,直接死了,可惨了!”
范秋月心有余悸的向后看一眼,下意识的往前走一步,没站在楼梯口的位置,不悦的挣脱开田宁扶着她的手。
“婶子不会真吓着了吧?怎么那么胆小?”
“没事,我就是听不得那样的场面。”
但凡想起人摔在地上一滩血的画面,她就睡不着觉。
田宁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淡淡笑着问:“婶子你怕血啊?这有什么好怕的,杀鸡杀鱼不经常看么,听人家说生孩子的时候流的血才叫多呢,是不是真的啊?”
范秋月摇头:“我记不清了。”
“是么?”
田宁也不强求,陪范秋月慢吞吞往贺家走,贺东升听到她们的声音从门里出来,就站在门口,脸色无异。
范秋月暗暗心惊,不会啊,她明明记得刚才趁着在楼道里大声说话的时候把门给锁上了,现在怎么开了?
“婶子怎么不走了?”
在田宁提醒之下,范秋月才想起来自己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欲盖弥彰的笑笑说:“我是在想盈盈和秋芳怎么还没回来,你快开学了吧?是不是东升去送你?以后可得常联系啊,盈盈从小就喜欢她哥。”
田宁笑的意味不明:“那当然要联系了。”
几步之遥,来人走到门前,贺雪盈莫名觉得站在门板前的贺东升身上有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怎、怎么不进去?”
范秋月想看看门锁的位置,但田宁先她一步挡在门框那儿,另一边门鼻儿在贺东升背后,她装着泰然自若的走进房门,却见于青山也好端端的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范秋月松口气,事情不成功的情形她也打算过,于是摆出笑脸将刚才的说辞又来了一遍:“盈盈和秋芳马上就回来,你们再坐坐,刚刚拿出来的汽水喝完了没?哎哟我刚出去拿扫帚却忘了来屋里打扫,可真是老糊涂了——”
田宁给贺东升使了个眼色,跟着走到范秋月面前。。
贺东升走进来转身关上门,门鼻儿已经被他撬坏,是以门只能虚掩着。
“你们还喝不喝汽水儿?我再去拿几瓶,说起来我冰在桶里好些瓶呢,人家家里有冰箱,咱家里买不起,用这个对付对付也行是——”
田宁突然打断她:“婶子,你看看那儿是什么?”
范秋月不明所以的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还未看清楚那摔在地上稀巴烂的崭新收音机,就听啪的一声——
耳光甩到脸上先听到了声音,才感觉到那火辣辣的疼,尤其,不是用女孩子的手打,而是田宁握着一根量衣服尺寸的竹尺扇到了脸上,类似于古代先生手中的戒尺,打起人来又硬又疼,在用尽全力的情况下,特别疼。
范秋月脸上被打那两寸宽一扎长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火急火燎的疼起来,肿起来。
“小贱人,你干——”
田宁反手给她来了一个对称,清脆响亮悦耳。
范秋月怒火中烧的看向田宁,抬手要打回去,却被田宁抬手打在手腕上,竹尺那细细的一条棱碰上手腕,宛如割腕。
“老不要脸的,你还敢骂我?”
石破惊天。
范秋月听清田宁骂的什么,向前冲的架势顿了一下,再定睛看田宁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怒火中烧。
她顿时清明过来,中计了!
田宁早知道她干了什么!
偏偏田宁仿佛洞悉一切的冷笑:“范秋月,你当年傍上你现在的丈夫是不是也用的下药的招数,当护士别的没学到,净学些下三滥给自己开拓人生道路了?”
范秋月脸上手腕上三道打痕疼到颤抖,还要装着无辜:“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们,你反倒来打我,田家就是教你这样的规矩?”
“我什么规矩用不着你操心,既然你说好心好意招待,那麻烦你一件事,把这三瓶汽水都喝了吧。”
田宁指了指放在桌上那三瓶余量各一的汽水。
范秋月脸上顿时露出惊恐的表情,转身要往外走,但贺东升牢牢挡在门前,一直坐着未动的于青山也站起来,朝范秋月走来。
田宁冷笑:“东升,你俩把她制住。”
范秋月都来不及动,贺东升一个反剪,她便动弹不得了,于青山敛眸在范秋月膝盖踢了一下,范秋月不自觉的跪下。
田宁拿了一直搪瓷缸子,将三瓶汽水分别倒进去,混合之后蹲着缸子走到范秋月面前蹲下来。
“范秋月,你是不是自己世界上就你独一无二最聪明,可以把所有人耍的团团转?还想让所有人按照你的剧本演戏?你未免太过高看你自己。”
范秋月想动都动不了,颤声问:“你想干什么?田宁,我可是你的长辈,虽然我是贺东升的继母,可也是你未来婆——”
于青山抬手掐住她下巴,示意田宁将汽水倒进去。
田宁倒也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将范秋月脖子后仰,直接将汽水倒进去,范秋月不喝也得喝下去,直到全部咽下去才松开手,好整以暇道:“你应该给我们三个的汽水里都加了料,现在我把有料的都给你喝了,怕你喝不完,所以我着重加的是于青山喝的那瓶,我想这个感觉你应该好好感受一下。”
范秋月忍不住身子颤抖,她最是清楚每一瓶里加的是什么料了,于青山和田宁的汽水里加的是她找的春丨药土方子,而贺东升那瓶里面是泻药,为的就是让贺东升有原因离开,她也是看着贺东升下楼才走开的。
“不,不行……”
范秋月不敢想象后果,她已经那么大岁数了,小儿子都快结婚了,要是吃了那种药被人知道还怎么在这个家属院活下去?她整个县城都没法儿呆了!
“田宁,你让他放开我,快点放开我!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闹成这样呢,让盈盈和她爸知道了该怎么办,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田宁捏着竹尺挑起她下巴:“你还知道后果?那你算计别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呢?我真想知道你绕了一大圈子是为了什么?你觉得就算贺东升他爸知道了事情前因后果,会找谁算账?你这张长满皱纹的老脸还够看吗?”
范秋月心口一滞,她年轻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怎么能忍受田宁这么说她?但下一刻哀求道:“我什么都没做,是雪盈做的,她一直喜欢于青山,才会在汽水里下药,她一定是没想到药效发作的那么快。”
“那是谁锁上门的呢?”
范秋月语塞。
田宁捏着竹尺在她脸上拍了拍,她不自觉闭上眼睛,可这次的力道很轻。
“我说过,范秋月,你别把人都当傻子,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懒得跟你争辩,但我们早晚可以查出来,现在,你可以好好享受接下来的快乐,祝你玩得愉快。”
田宁拿出不知从哪儿知道的麻绳,绕到范秋月身后将她双手绑的结结实实,又拉着她站到衣柜旁,将绳子挂在上面。
范秋月心中极度不安,大声说:“田宁,你这是在犯法,你把我家里弄成这个样子,比小偷还可怕,我要报警让警察抓你!你别想跑!”
田宁耸耸肩:“贼喊抓贼不过如此,这三瓶汽水我拿走了,东升刚好认识人在医院上班,我们正打算让人检测一下里面是什么成分,顺便报个警,再宣扬一下你这位事事周到的继母,以及你那同流合污的妹妹,大家整整齐齐法庭见面,一个能不少。”
范秋月脑内轰隆一声,她怎么都想不到田宁可以恶毒到如此地步!
“你……恶毒!”
“比不过你,你好好享受,反正依你的计划,就算你现在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对不对?”
田宁当真拿上三瓶汽水瓶子往外走,贺东升和于青山一言不发的走在她身后,保护姿态十足。
范秋月看着门板合上,想放声大喊又怕人进来的时候药效发作,到时候被人看尽丑态,连挣扎都不敢了,但片刻之后觉得身上各处仿佛蚂蚁蛰咬,又疼又痒,而肚子里咕噜声不断。
为了骗走贺东升,范秋月在汽水里加了不少的泻药,怕味道泄露用了点糖精掩盖。
“不……”
范秋月努力想要缩成一团,连和范秋芳的约好的时间也忘了。
……
楼下,三人走到车棚各自推了车子。
于青山苦笑:“我先回去,范秋芳那边我来对付。”
贺东升点点头。
于青山就这么骑上车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田宁看着他的背影有片刻怔忪,转而对贺东升说:“我们也走吧。”
俩人去了家属院对面,站在树荫下看着范秋芳和贺雪盈匆匆忙忙的回到家属院,田宁松口气:“人来了,我们也走吧。”
贺东升一言不发的骑车载上她。
天气阴沉下来,一直燥热的夏季要开始下雨了,俩人走了没多长时间就有雨点打下来,恰好走到一处供销社,供销社门前有个遮雨的顶棚,四下无人,两人就一路小跑过躲雨。
倾盆大雨忽然而至,田宁和贺东升站在顶棚下看着大雨迅速将地上尘土打湿,而后雨滴啪嗒啪嗒打出花儿来,存成一片小水洼。
“宁宁……”
贺东升的声音里充满歉意。
田宁扭头看他,伸手握住他的手,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刻意加大声音问:“东升,范秋月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这顿饭,田宁觉得不正常,在贺东升都下楼离开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范秋月肯定不敢下毒害他们这么些人,但她应该是有小算盘的,田宁忍着没有揭穿,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于青山和她说完话之后,神色变得非常不自然。
那时田宁刚刚发现门锁被人从外面锁上了,家属院的门是老式锁,门框和门板各有一个门鼻儿,关上的时候直接在门鼻儿上挂一把锁,里面反锁则是用门栓,外面锁门的动静小心些,就不会被里面发现,而她听到的走廊说话声应该也是范秋月发出的,故意掩盖锁门的声音。
刻意将她和于青山锁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呢?
田宁不无恶意的想到一点最可能的方法,转身道:“于青山,你快点催吐!”
于青山与她不谋而合,目光搜寻到洗脸盆后直接冲过去抠喉催吐,他午饭吃的不多,但无意间喝了小半瓶的汽水,这个是最要命的。
食物都吐出来,喉咙和胃里的不适将体内窜起的灼热压下去不少,于青山看着冷静淡然的田宁,不期然想起当初曹春丽作妖,她不声不响给刘大为写信,给了曹春丽致命一击的时候。
于青山从未见过这么沉着冷静的女子。
田宁小心的后退一步。
于青山眼眶微红,是因为身体的不适,勉强微笑着解释:“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谢谢。”
她冷淡的道谢。
田宁又拉了拉门板,外面的门鼻儿是铁质的,制作工艺应该是非常合格的,还是没能动弹。
她并没有多少慌张,于青山的情形似乎可以稳住,贺东升绝不会放她一个人在这儿一去不复返。
下一刻,田宁就听到外面有一道声音。
“宁宁。”
是贺东升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