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等公交的地方,田宁将樱桃吃了大半,贺东升不知怎么的比她吃的慢很多,她吃完拿走的一半,他又会将手伸到她面前来让她拿,一来二去,几乎所有樱桃都进了田宁肚子里。
偏偏贺东升还挺高兴的样子。
“好吃么?”
“挺好吃的,很甜。”
“那晚上再给你送过去点。”
“哪里来的?”
贺东升也不隐瞒:“村里有家樱桃长得不错,我拿粮食跟他们家换的。”
田宁连忙摆手:“那你不要浪费粮食去换了,现在还没到收麦子的时候,省着点吧。”
“养你吃樱桃还是没问题的。”
田宁扭头看他,看他一派认真的模样,也认真的解释:“我觉得这样太奢侈了,一点樱桃而已,让人家知道,你冤大头的形象会更加稳固的。”
贺东升忍笑:“我愿意,何况吃樱桃就这么几天,不多的。”
“那你多给你姥姥姥爷吧,我吃过了。”
就算送到田家去,也不可能全部进到田宁口中,莫名觉得浪费。
贺东升波澜不惊道:“你晚上偷偷出来,我拿给你,你自己悄悄吃就行了。”
田宁笑容一顿:“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很容易猜到。”
田宁心里默默念了俩字,妖孽。
贺东升看她不说话,好奇地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我?”
“……不是。”
两人隔着一点空隙站着等公交车,艳阳高照,田宁手搭凉棚向公交车来的方向看了看,一辆眼熟的车子驶了过来,他们运气委实不错,车上没多少人,上去还有座位,田宁上去选了靠窗的空位,刚好是两个座位,他们俩并排坐。
他们刚坐下,公交车就要启动,刚动了一点又停下来,尚未关上的车门处有人上来,来人抱着个女孩,到车厢站定后抬头。
田宁看见于青山微怔,也没强硬的移开目光,点头示意后再没别的情绪。
于青山看到她心底浮起莫名的感觉,再看到她身旁的贺东升,嘴角的笑容渐渐凝滞,但两人到底认识,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
车厢内的空位不多,尤其是西边远离太阳的,于青山抱着静静坐到东边那排空位,与贺东升只隔着一条过道,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田宁悄悄打量贺东升的神色,他仿佛不知道隔壁坐的人是谁,专心致志盯着前方的报站,而公交车的终点站就是他们要去的县城汽车站。
“你怎么不说话?”
她是小声问的,凑过来说话的时候,贺东升下意识的放低身子,耳边恍若飘来一层热气,打在耳朵上,比最弱的春风存在感还要渺小,但他却因此耳朵酥麻,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她刚问的什么。
贺东升眸中聚集起明显的笑意,她是根本不在意旁边坐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说什么,毕竟不是油嘴滑舌的人。”
田宁忍笑:“你是在告诉我什么叫欲盖弥彰吗?”
贺东升轻咳,小声回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脸的乖巧。
谁信?
田宁是不信,正要与他分辨,贺东升却扬扬下巴示意她看向窗外,她不解的扭头,却看到一大片的油菜花盛开的田地。
“真好看。”
春日的田园比冬天多姿多彩,万物复苏了。
贺东升嗯了一声,就听她下一句问:“这能榨出来多少油呀?”
家里的油吃得小心翼翼,田宁看见油菜花也只能想起来油水这么重要的国计民生。
“……挺多吧,你一人吃不完。”
后面坐着的大爷大妈也看到了这片大大的油菜花田,眼中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向往神色,他们都有和田宁差不多的念头——
“这要是自家的地该多好哇!这么多油得吃到什么时候?”
田宁算了算,也许过不了多久,他们的愿望就可以成真了。
贺东升忍住假咳的冲动,趁田宁专注的望着窗外,探手过去握住田宁垂放在腿上的左手手背,女孩子的手娇小纤弱,软乎乎的柔弱无骨,他触摸到之后,手便停在那儿了。
前排有人坐着,后排看不到他们的动作,唯有过道另一边的仔细观察才能注意到,贺东升放心大胆地的握紧了。
田宁仍旧盯着窗外,贺东升的手心有些粗糙,温暖干燥,完完全去哪包裹住她的手之后彻底老实,尽管是一只手存在感依旧很强大,田宁犹豫片刻,将手反过来,手心贴着他的,纤细的手指滑入他指间,十指交握。
贺东升倏地收紧手,静静看她淡然望向窗外的侧脸,嘴角不断上扬。
两人的手就这么握着,一直没有松开,全都间歇性遗忘了一旁的于青山。
于静静生着病精力不济,坐在于青山腿上小声说话:“爸,我的病啥时候才能好呢?我好久没见过我妈了。”
“爸爸,这次开的药也很苦吗?”
于青山耐心的回应她:“不苦,这次检查你乖乖的,我给你买糖,夏天再给你买条花裙子,好不好?”
于静静开心了,念叨花裙子,扶着前排的座椅慢慢玩。
这时没人吸引于青山的注意力,他一半的心神不由自主去关注身旁那对男女,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心里还是有浓浓的酸涩。
两人并肩坐着,青春年少,确实很般配,他不由自主的去想,如果是他呢?明明没有见过几次,他却总是忍不住将她划入未来规划中。
但是,似乎没可能了。
……
到达县城,田宁和贺东升在下车前放开手,跟在他们身后下车的是于青山父女俩,于静静似乎很不舒服,下车就弯腰要吐,整个人软绵绵的没精神。
于青山顿时紧张起来:“静静,哪儿难受?”
于静静含着泪花说:“我不知道。”
“爸带你去医院,别怕。”
于青山说着抱起于静静往前走,于静静又开始吐,两人又停下。
贺东升和田宁对视一眼,他们到底是同村,索性贺东升上前问:“要帮忙不?叫个三轮带着她去吧?”
于青山顾不得其他,点了点头。
汽车站旁边就有蹬三轮的,贺东升叫来一个眼熟的,人二话不说拉上于静静往医院去,于青山回过神时,贺东升和田宁正并肩往百货大楼走。
两人对刚才的事俱保持沉默。
田宁记得于静静生病这事,是肠胃问题,因为生病得到了‘田宁’精心的照顾,是仨孩子中第二个改口喊妈妈的,第一个是小毛,因为他啥也不记得,最后才是心口不一的于小军。
小孩子受苦,田宁看着有些不忍,不是其他,只是出于些微的关怀,也同时认识到,她没有和于青山有任何联系,人家一家子也是照常生活,这样也不用她耗费任何担忧在这仨孩子身上。
贺东升及时打断她思绪:“ 到了,要不要先去喝点汽水?”
百货商店旁边有一家冰室,这才开春就开始营业了,进出的小年轻不少,田宁看着很新奇,点点头。
“要!”
他们本来就是出来约会的嘛,她也是小年轻!
两人一人一瓶汽水,冰的东西田宁还不敢吃,大姨妈安安稳稳她已经感激不尽了,可万不敢吃点危险品给自己增加生存困难。
冰室里还放着收音机,在小县城里是非常怀神的存在,田宁和贺东升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走吧,买衣服去。”
说是买衣服,其实是选中喜欢合适的布料,截够需要的尺寸,再托给裁缝或者自己来做,这年头成品衣服没多少。
田宁先去看了布料,选了中规中矩的颜色做一条长裤长袖,一件夏天的裙子和衬衫,速度非常快。
贺东升在一旁负责给布票和钱,看着她挑出来的布料皱眉问:“要不多买点?”
他本意就是给她做春夏的衣服,到时候去上学也方便。
田宁摇头:“不用了,多了穿不了。”
贺东升仔细看过布料,指着一块红色格子的布料直接给售货员说:“这块截她刚才要的尺寸,还有那块黄色的。”
售货员喜闻乐见,边截布边问:“你们是对象吧?刚定媒吧?”
贺东升点头。
“那就别省着,姑娘家就得穿颜色新的,等结了婚可就顾不上了,现在不用给人省着!”
田宁失笑:“你说得对,省来省去也不知道省到哪里去了。”
贺东升耳朵尖,挑了挑眉没说话,由着田宁和售货员聊天。
田宁又挑了一些不值钱的碎布头,她之前的书包坏了,需要自己缝一个,到时候方便。
“你看你喜欢哪个布料,我也得给你买吧?”
有来有往,可持续发展。
贺东升矜持道:“你给我挑一套做衣服的布料,待会儿再去买毛线,给我打件毛衣?”
先前,姥姥总是念叨没媳妇给他打毛衣,现在总该弥补一二了吧?
田宁想也不想的答应了。
离开这个布摊,两人收获颇丰,贺东升还要带着她去买鞋子,并且交代:“你尽管买吧,姥姥交代我不要省着,她攒了好多布票用不掉呢。”
话都说到这儿了,田宁再省就矫情了,反正现在两人关系不一般嘛。
两人在县城呆到下午,到家时夕阳都快落山了,李凤英原本是皱着眉头的,但见两人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那眉头又舒展开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在家里担心坏了。”
贺东升腼腆一笑:“婶子,刚才一直在等车。”
李凤英就不好说什么了。
等贺东升一走,李凤英翻看买回来的布料,拿起每一样问田宁要做什么,发现都是田宁的,笑容渐淡。
“你要做书包?也给兵兵做一个吧,他快上学了。”
田宁将东西收拾好,头也不抬的说:“不用着急,等我用完给他刚刚好。”
李凤英意见被驳回,不大高兴的走了。
可田宁才不关心她高兴不高兴,她现在自己高兴就行了。
傍晚,田卫星回来,在院子里四处看看,趁着无人在院子里,趴到田宁门口说:“姐,东升哥让你出去一下!”
两人亲事定下,田卫星这个传话员比谁都自觉,加之弥补亏欠心理,比之前还要乖。
田宁放下书本出去了,天色渐暗,路上也没多少往来行人,贺东升站在门外角落,那是冬天里,他们堆过雪人的地方。
“伸手。”
田宁乖乖张开手。
贺东升将一把新鲜樱桃放到她手心里,天色暗更显得他眸子里的笑意明亮:“自己吃吧,吃完我再给你送。”
田宁看着樱桃发呆,她以为早上只是玩笑话。
“你……”
贺东升迅速揉揉她脑袋:“你乖乖的,我走了,有事叫我。”
他还有一半话没说,这次有事再不告诉他,他就要讨个说法了。
田宁哦了一声,捂好手里的樱桃,看他走远也悄悄回了家,猫在房间里将樱桃慢悠悠的吃了,心里也染上了樱桃的味道。
酸酸甜甜。
接下来的时间很平静,田宁在两周后出乎意料的完成了翻译手稿,校验两遍之后将稿件整理完全,认真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往出版社寄去。
与此同时,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村里的年轻男孩都想去参军,纷纷报名。
田卫星跟不知道这件事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田宁暗暗观察了他,发觉他仍是有些失落的,从她和李凤英吵架,她和田卫星之间就不如之前随意,田卫星有一股任她支使的感觉,就像是还债。
田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这点矛盾来源于李凤英的偏心,就连田卫星自己也不知道在无意中挤占了田宁的生存资源,两个人都无辜,而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田宁心软,那吃亏的一定是她自己。
犹豫再三,田宁还是找田卫星谈了话。
“卫星,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田卫星摇头:“不知道。”
他从出生看着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讨生活,他没看过外面的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像田旺发那样生活。
田宁想了想:“不要着急,你现在还小,等过几年长大了,你可以选择的更多。”
年代在变化发展,未来有无限可能,田卫星的机会还有很多,不必急于一时,如果他保持本心,田宁愿意在一定程度上支持他出去看看。
至于近在眼前的征兵,田宁做不了主,端看李凤英和田旺发的意思。
田卫星不知道未来什么样儿,但田宁的话给了他信心,坚定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姐,以后我自己挣钱坐火车出去,不会再偷家里的鸡蛋了。”
田宁忍笑,赞同点头。
就算你能偷到家里的鸡蛋,也没人闲着给你买走了。
村里风风火火的征兵,李凤英和田旺发合计之后还是给田卫星报了名,能不能成再说,总得先试试,万一呢。
报名之后是去县城医院征兵处做体检,一个个筛选,田卫星一头雾水的去了,回来也说不清有没有问题。
但在数天后,田卫星通过体检和政审,负责征兵的干部来田家做家访。
李凤英喜极而泣:“咱家卫星出息了啊!”
田卫星高兴的不知所措,抓着田宁的胳膊摇晃:“姐,我能去当兵了啊!”
田宁也为他高兴,原文里田卫星能去当兵身体素质一定得过关,他政审不会有问题,只要村干部没有从中作梗,也许可以顺顺利利去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