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升昨晚回来已经挺晚了,吃过姥姥给做的夜宵躺下就睡,这次他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的人似乎是田宁,只不过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梦里看到的田宁仿佛比现实里的她年长些,眉宇间透露着一股成熟和……疲惫。
更重要是田宁躺在病床上,周围围着两子一女,隐约在劝田宁不要计较之类的话。
“我妈她……”
“小弟他……”
贺东升听得有些迷糊,不由向前走了两步,这是在梦里,他可以看到所有东西,可是别人却看不到他。
这三个年轻人是要田宁饶恕一人,又口口声声喊田宁‘妈’。
但他们显然还有另一个妈。
贺东升认真分辨了一番,三人之中年长那个有些眼熟,他努力想了想,这人有五分像现实里的于青山,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
贺东升心里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田宁做了这三人的后妈,这是于青山家仨孩子长大后的模样,他心里浮现浓浓的怒气。
尤其是在听到三人的话后更加气愤,曹春丽那个女人竟敢开车撞田宁,还不要追究她?凭什么?
于青山人呢?死了吗?竟然敢让田宁受这样的委屈?
这个念头冒出来,贺东升又觉得不对劲,他为啥把田宁和于青山想成一对,还觉得很自然?
仨人最后给出的意见是:“让曹春丽呆在养老院,我们绝对不会轻易让她出来捣乱的。”
田宁病恹恹的答应了。
贺东升一股子邪火往上升,想对这三人拳打脚踢。
“你们去忙吧,我要休息。”
三人答应了。
于小军说:“妈,爸很快就会回来了。”
说的是于青山吗?
贺东升心里头酸酸涩涩的,很不好受,可又不得不看着那仨人走远,看着田宁失神望着窗外。
田宁在无声地流泪,过一会儿又将眼泪抹掉,恢复理智平静的合上眼睛睡觉,她身上盖着的被子几乎没有起伏,贺东升在一旁看的揪心。
“你别哭了……”
但田宁根本听不到他讲话。
贺东升急躁不安,可眼前的画面渐渐暗了下来,他回过神,年老版的于青山出现在病房里,正端着一碗汤喂给田宁,田宁苍白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红晕,但精神还是不大好。
于青山只是叹气:“媳妇儿,这次委屈你了。”
贺东升双手握拳。
田宁笑笑没说话:“只要曹春丽不来惹我,我就不会再搭理这个疯子,但她再敢来,我也不是吃素的。”
于青山脸色一沉:“你放心,不用你说我都不会放过她。”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什么。
贺东升听不见了,而后他好像可以随意走动了,拥有的似乎不是自己的身体,心里头堵得慌,又带着心疼。
他来到医院敲开病房门,没有人告诉他是哪间病房,但他还是准确无误的找到了。
这一次,病床上的田宁可以看到他了,惊讶又陌生的问:“你怎么来了?”
他顿了顿,将果篮放下:“路过,听说你在住院就过来看看。”
“谢谢你。”
贺东升很想问你不生气吗?为什么不狠狠教训他们,可他没说出口,只是淡笑着说:“年纪大了就不要操心那么多,听说国外有不错的山庄,可以用来休养,你有时间也去看看。”
田宁抿嘴笑笑:“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了。”
“我就觉得你不会待在家里带孙子。”
“是啊,不会。”
“你儿子不是在英国,该回来接手你的产业了吧?”
“嗯,我刚告诉他,这两天就能回来。”
田宁仍旧笑的淡然,仿佛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他坐了没多就走了。
贺东升只看着田宁的面貌越来越远,他想回到他身边看着,可奋力挣扎了半天怎么都回不去,他什么都不放心,不放心她年幼的儿子能不能撑起大局,不放心于青山会不会照顾好她,不放心那三个白眼狼……
“田宁!”
贺东升喊了一声就醒过来了,看着周围的环境渐渐清醒过来,刚才是在做梦,他抹掉一额头的汗珠,却不大能想起来梦里的内容是什么,只是醒来时那股惋惜又心痛的感觉久久没有消散。
贺东升揉了揉心口,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下来。
拉开门出去,红彤彤的太阳刚从东边升起来,听姥姥说他就是出生在这个时刻,所以取名叫东升。
孙老太和孙老头年纪大了,觉少,早早起来打扫院子,做做早饭,今天一家子都休息不上班,他们就没那么着急。
“东升,我刚才听见你喊了一声,是不是你说话?”
贺东升正在刷牙,咬着牙刷唔了一声:“做梦了。”
孙老太饶有兴致的问:“做的啥梦?”
“记不清楚了。”
“好吧。”
贺东升继续心不在焉的刷牙,孙老太盯着外孙子高大的身形,越看越觉得满意,比那糟心女婿长得好多了。
她想起一件大事,也不嫌大早上提起来讨人厌:“你是咋打算的?要是真相中田宁,咱就早点打算,我看稀罕田宁的不在少数,听你舅舅说,学校办公室的老师也有想给她说媒的呢。”
贺东升嘴角又笑,藏锋剑眉都温柔了不少,瓮声瓮气的乖巧:“我听您的。”
孙老太一乐:“我就知道,说起来,咱村里靠谱的媒人不多,田得胜那个缺德鬼就不提了,再有就是田宁对门那家的于淑芝了,她应该愿意做媒吧?”
说着转头问孙老头。
孙老头想了想:“那你去问问人家,拿点东西。”
孙老太说:“我又不傻,不过,他们两家前段不是闹别扭了,巧真前面那个女婿闹出来的事,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接这件事呢。”
张敏从房里出来了,梳着头发听婆婆闲聊,她本就喜欢田宁,一听这事儿有门,笑容攒都攒不住,只是听说让于淑芝做媒随口道:“妈,昨个儿田宁她妈还和于媒人一起去诊所里拿药,看起来关系挺好的,还有,之前介绍给田宁的于青山好像和于媒人有亲戚。”
“是么?那和好了及时再想给田宁说媒了。”
孙老太也没太在意,一家女百家求,像田宁这样的姑娘媒人踩平门槛都不稀奇。
贺东升却握着牙刷捣到了牙龈,疼的猛一皱眉,心底只有一个念头,那于媒人能找出来什么好人家?说不定就是一个于青山……
等等,贺东升努力回想梦里的内容,梦里田宁嫁给了于青山,给那三个孩子当后妈?
贺东升飞速牙膏沫吐出来,漱口洗脸,匆忙擦脸。
“东升,你恁急干啥去?还不到八点呢。”
贺东升将毛巾盖在脸上,低声道:“进城。”
张敏忍笑问:“和谁去呀?”
“田宁今天进城。”
婆媳俩挤眉弄眼都觉得可乐,孙老太不客气的说:“傻小子开窍了就是不得了。”
知道陪人家姑娘去县城玩了。
“多带点钱和票,等着,我给你把饭端出来,人家现在也不一定吃饭,你别去太早,她爸妈都在家呢。”
太没礼貌。
贺东升好歹听进去了,吃了个馒头喝完粥,回屋打量一番自己的衣服,咳嗽一声,去了堂屋,堂屋有一架大衣柜,上面镶嵌着一面大镜子,可以看到全身的打扮。
孙继伟揉掉眼屎,很有诚意的问:“东升,舅那儿还有发蜡呢,要不借给你用用?”
贺东升刚搞定发型,对发蜡犹豫一瞬,果断道:“舅,你那是结婚买的发蜡吧,都多少年了,肯定过期了。”
“哪有!你妗子买的,我去县里开会也会用点。”偷偷地。
孙继伟当真找出来一盒发蜡,贺东升看那黏黏糊糊的东西良久,最终没有下手。
“嘿,你还嫌弃我……”
贺东升收拾好就出门了,全家在后面乐见其成,唯有孙小刚不大高兴,他爸已经是校长了,要是再多个当老师的嫂子,那他以后肯定要去嫂子班里上学,一点都不自由啊!
“对了,东升骑着自行车干啥?”
张敏瞥一眼丈夫,骑着自行车才好啊,公交车又挤又不好闻,骑着自行车可以载着姑娘到处走,很多说话的机会啊!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愿意嫁给他的。
……
贺东升来到田家门前,村里人晨起后都会把大门打开,他站在门外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李凤英正在院子里哄孙子,正逢于大娘端着碗出来串门,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逗小孩。
李凤英瞧见贺东升,笑容不由自主淡了,下一刻又堆满笑容热情的招呼。
“东升,这是干啥去?”
贺东升微微一笑:“婶子,我找田老师,她说今天要进城买书,之前托我问了,我来告诉她一声。”
从那晚逮着曹福源父子时,他悄悄做的动作田宁都能看懂,贺东升心里就有了一种隐秘的快乐,他今天的话真真假假,唯有进城是真的,但田宁不会戳破。
李凤英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下一刻又不解的说:“田宁已经走了啊。”
贺东升笑容一滞:“她啥时候走的?”
“记不住了,估计有半小时了吧,说早上人少好坐车。”
“她说去县城干什么了吗?我还没给她说哪家书店有书。”
李凤英没有防备的说:“我不知道,她说要去买布加买参考书,谁知道去哪儿了,你要是能拿着书,帮她买一本也行。”
毕竟关系着田宁能不能在学校留下去。
贺东升心口又浮现出一股隐隐痛意,是梦醒后的感觉,他冲李凤英点点头:“婶子我知道了。”
李凤英奇怪的看他,也不难看出贺东升情绪低落,这小伙子似乎真是相中田宁了,可惜。
不过田宁没和贺东升一起出去,李凤英还是很高兴的,贺东升姥爷家里是不错,可也有限,贺东升是外孙,得不到什么好处,再说孙继伟是校长也是老师,至多一辈子当校长,升不到哪儿去,他们都是种地的,哪用得着老师呢?田宁已经当了老师,以后孙子教育问题问自家闺女不是更方便?
贺东升可不知道李凤英想了这么一大串,他认得于大娘,皱眉看一眼,下意识蹬上自行车往前走。
田卫星出来的晚,兴冲冲问:“东升哥,你去哪儿玩啊?带着我呗?”
贺东升并未听进耳中。
李凤英没好气的说:“你叫他干啥,自己不会玩?我给你说,以后少上人家家去。”
田卫星翻个白眼,算是答应了。
李凤英走出来朝前看看,贺东升已经不见人影了,她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于大娘啧啧两声:“这孙校长家的外甥也不说找个对象,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好相貌有啥用,看着就像是靠不住的。”
“那也不一定吧。”
两人很快说起别的。
曾是两人话题中心的贺东升已经骑车上了国道柏油马路,这条路上会经过去县城的公交车,直来直往的路一眼就能看清路边有什么人。
没有田宁。
路口站着四五个等车的人,贺东升骑过去问:“上一班公交车啥时候过去的?”
县城公交车发车没个准点,星期天会多发几班,等车的人都摇头:“我等了快半小时了都没等着,刚才还没走到路边,公交车就过来了,停一下就走了,也不等等人!”
这人很是抱怨。
贺东升谢过他,有往前去,但心里惴惴的,总觉得不安,他一共梦到过田宁两次,第一次梦见田宁要走,这一次梦到田宁嫁给别人,都和他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心头的感觉挥不开,贺东升总有不好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贺东升又想起李凤英和于大娘相谈甚欢的样子,两家恢复关系,可如果李凤英有点骨气,就不会轻易原谅给自己闺女介绍个跟前妻没有断干净的男人,但据他观察,李凤英不像是脾气多好的人,对田宁也没那么疼爱,更爱面子,她若是和于大娘重新来往,那可能——
难道,李凤英打算再次撮合田宁和于青山?
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贺东升没来由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田宁,是将存折交给她,当时她好像不太开心。
不对!
贺东升忽然意识到,田宁现在没有大的用钱的地方,上次对付曹福源父子,他大摇大摆将那块梅花手表给了田宁,这块表得和田家交代清楚来路,所以田宁得把手表留在手里。
当时,田宁来问:“这表多少钱?我不能总占你便宜吧?”
贺东升说:“没多少钱,我也是捡漏,好像是三十块钱吧。”
田宁拿给他三十块钱:“我还是占你便宜把这表买下来吧,不能老让你吃亏。”
可贺东升看得出她并不是很需要这块手表,于是说:“你先拿着跟家里演戏吧,等过一阵子再拿给我,跟家里说丢了,我再把它给卖出去,不会吃亏的。”
那块表,是他在海市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文气的田宁,她戴上肯定比别人好看。
但总有机会送出去的,何必占用田宁手里本就不多的现钱。
田宁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还说:“如果我顺利挣了钱,说不定可以跟你买下这块表。”
“好。”
那时候田宁手里还有至少三十块钱现钱,过了不到半个月,她没去过县城,没买大件,怎么可能把三十块全部花光?所以她要走存折干什么?
贺东升心里冒出来一个不敢深思的念头,脚下蹬的飞快,这又是在马路上,他车速都快比得上后面跟过来的公交车了。
车上人往外看,还笑:“刚才这人应该多等等的,这蹬自行车哪里比得上公交车?”
下一刻,公交车停靠等路边的乘客上车,何东升的自行车就从窗前疾驰而过,那人笑容一顿。
接下来公交车停停走走,贺东升骑着自行车早就到达了县城。
他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田宁去买什么,他都要用最快的速度见到她。
过了早饭时间,县城里渐渐热闹起来,马路上人来人往,多数是步行,骑自行车的人要小心翼翼防止碰到人群,贺东升不停地打铃,走在马路中央的人都客气的让开,贺东升畅通无阻的来到百货商店。
百货商店刚刚开门,贺东升和存车人熟悉,直接将自行车仍在他面前。
存车人失笑:“你这赶着和人打架去?”
贺东升在商场里一路小跑,四处看进来的人群,以及堆积在布摊前的女人,他匆匆看过,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田宁,一层百货商店全部看过来,没有他要找的人。
贺东升怕遗漏,又看一遍,跟相熟的营业员打声招呼:“帮我留意一个杏眼姑娘,身高到我这儿,眼角有一颗小痣,叫田宁。”
营业员点点头:“这谁啊?”
贺东升没有回答,转身向外跑。
县城只有一家书店,老板现在应该刚开门,田宁比他早到,应该不会先去那里,他抹掉额头上的汗,坚毅的脸庞上藏着焦急以及恐惧。
存车人刚把贺东升的车放好,还没来得及系上号牌,直接将车子给人家。
“这就走?”
贺东升掏出一毛钱:“谢了。”
“哟,这么着急,当心碰到人。”
贺东升充耳不闻,骑车往火车站去,县城的火车站离百货商店稍远,他十分钟赶到,心口跳的越来越快。
上次找田卫星是于青山先找到的,这次不一样,贺东升和田宁更熟悉,一定会是他先找到田宁。
火车站的标志近在眼前,贺东升将存车钱和车子一起扔过去,存车人都没来得及给他牌子,人就跑进火车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