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宁的父亲名叫田旺发,属于八辈儿贫农的成分,田家老爷子早年还扛过枪,三年前才去世,老爷子和老太太争气,田家子孙在村里腰杆子就硬,何况田旺发和李凤英生了六个孩子,活下来五个,有三个长成的儿子,在村里谁都不惧。
田家大姐田爱红嫁的远,婆家在临县,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次,在田家存在感不强,老二田爱华是田家大儿子,老三田爱民,田宁排老四,下面有个小一岁的弟弟叫田卫星。
田旺发带着大儿和小儿去拾柴火,进门就问饭的是田卫星。
李凤英笑眯眯的说:“洗洗手,一会儿就能吃饭。”
“妈,你是不是做好面馍了?我要吃仨!”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田家孩子生的紧凑,最大的也就比最小的大八岁,三个儿子吃饭结婚都能逼死人,田旺发给前面俩儿子娶了媳妇,剩下田宁和田卫星婚事没定,但好歹能喘口气了。
因此李凤英扬扬下巴,是在示意田卫星新馒头的位置。
田卫星一溜烟儿往堂屋去了,田旺发将拾回来的柴火放到厨屋里,看见田宁乖乖坐在那儿,顺口问:“宁儿,没事儿了吧?”
“没。”
对着衣着简朴的中年汉子关切的目光,田宁的回答有些生疏。
田旺发点点头,就到外面洗手去了,院子里也有了些动静,躲在房里偷懒的大嫂梁小双出来了,她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手脚利落,殷勤细心的给田爱华掸去身上的尘土,又转到厨房来。
“妈,咱吃饭不?”
李凤英看看天色,不大高兴的说:“等等老二两口子,他们还没回来呢。”
老二夫妻俩去了丈母娘家,这都快吃晚上饭了,他们肯定得回来。
梁小双撇撇嘴,坐到厨屋来烤火,瞧着田宁没精打采的,笑着问:“小妹,这灶火里有红薯吧,来,叫我看看。”
她就是想把田宁撵走,自己坐在灶火门前烤的暖和点。
田宁才坐舒服了,对她热情的笑容不为所动,抬手将三个红薯扒拉出来,同样笑着说:“大嫂,就这三个,你随便挑。”
“唉……”
梁小双想说啥又给忍了回去,还没拿到红薯,厢房里传出来一道小孩儿哭声。
“宁儿,去看看你侄子咋哭了。”
田宁还是不动,淡淡道:“我头晕,不想动。”
哭闹的孩子是田家第一个大孙子兵兵,梁小双不急,李凤英先急了,奔到厢房将宝贝孙子抱起来哄着,田旺发也过去逗孙子,田家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
日落之前,田爱民和媳妇刘金玉回来,还带了一小兜板栗。
晚饭时间,各吃各的,新做的馒头还是暄软的,从瓦罐里盛出来半碗西瓜豆酱,夹在馒头里面,一人一碗红薯汤,就是晚饭了。
田宁喝了一碗汤,红薯甜津津的,很好吃。
田卫星吃饱喝足,看见田宁一声不吭,大大咧咧走到她面前:“姐,你头上咋样了,疼不疼,可真是够笨的,就那么高的土岗子,你也能摔下去。”
他话中嘲讽意味十足,又手痒痒想戳一下田宁额头上的伤疤,被她拍开手狠狠瞪一眼。
“好心当成驴肝肺!”
田卫星哼哼一声,田家人长得都不差,三兄弟都是浓眉大眼的像田旺发,田卫星还是个没定性的毛头小子,田宁懒得理他,对其余人探寻的目光置若罔闻。
最后还是田旺发开口当和事佬:“宁儿正不得劲呢,卫星你别惹你姐。”
晚饭就此结束,趁着家里还有亮光,田宁自己动手去烧一锅热水,上午怎么被人带回来的她不知道,但身上确实到了洗澡的时候。
家里人吃过饭大多睡下了,李凤英提着煤油灯到厨房视察,看田宁沉默不语的舀热水,忍不住再唠叨:“洗完赶紧睡,别弄感冒了,年前年后说不定于家的人还得来。”
“还来?”
“咋?你要是见一次不愿意,咱就多见几次。”
李凤英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田宁很想扔下水瓢一头跑出去算了,下一秒就把这念头掐死在萌芽状态,没有身份没有介绍信,跑出去的话寸步难行。
先忍。
“你为啥非得相中这一个了?”
李凤英愣了愣,蹙眉反驳:“啥叫我相中这个了?人家有啥不好?有钱有工作,就是二婚差了点,要不然也不会找你。”
言语之间,李凤英习惯性的打压田宁。
田宁绷着嘴巴,沉声问:“你就那么想叫我给人家当后娘?”
“当后娘咋了?那孩儿都长大了,不耽误你啥,咱主要看中人好不是?”
于家为了让于青山尽快有个媳妇儿,跟媒人放了话,可以给一笔不少的彩礼,有了彩礼,到时候给小儿娶媳妇也能轻松点,加上于青山本人也有本事,以后说不定能拉拔一把这三个娘家兄弟,咋想都没多大坏处。
李凤英心里琢磨之后,又重重加上一句:“我是你亲娘,那还能害你?”
田宁背对她扯了扯嘴角,田家没啥坏人,但不代表没人衡量几个孩子之间的价值,便宜娘心里在想什么,也不难猜。
热水提到房里,找好的换洗衣服放在凳子上,田宁冻得哆哆嗦嗦洗澡,农村各家各户还没通上电,平常就用煤油灯和蜡烛,她洗澡时就是摸黑进行,洗完就钻到被窝里,明早再去收拾残局。
原本以为,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会睡不着,可沾到枕头,田宁又很快睡了过去。
堂屋里,田旺发和李凤英还在讨论或许会到来的婚事。
“我看宁儿不咋愿意啊?”
李凤英哼一声:“她不愿意啥?一个小小孩儿家,啥都叫她做主了?”
田旺发叹气:“那你也不能狠着了,今个儿人差点都没了,人家叫我过去看的时候,宁儿躺在地上都快没气了,你不也吓的腿软?”
“这个死妮子,倔,也不知道是像谁,就是不听话。”
李凤英说完又觉得田宁跟死去的婆婆像,重重翻个身,强调道:“你别跟她瞎说,她啥也不懂,结婚选啥样儿的,得咱看着办。”
“唉,也不知道这妮子天天在想啥……”
田旺发愁的皱眉,嘟囔道:“这恢复啥的高考,宁儿念着高中,要是能中,管试试推荐个大学生,也不算浪费上的这些年学。”
吃商品粮到底比地里刨食的好。
“呸,你快别提这茬子了,叫她想起来,还想去上学,要不是咱娘……”
李凤英说道一半又停下了,婆婆活着的时候是家里权威,死了也不敢明面上不恭敬,不然田旺发也不愿意,她传达了一半意思不再说。
田旺发长长叹口气,房里很快响起鼾声。
“跟个猪一样,就知道吃睡。”
李凤英小小声说完也睡了。
东厢房,梁小双给孩子把完尿,不知怎么的想起来小姑子了,小声说:“宁儿要是不愿意于青山,那换一家不就行了?我娘家兄弟就比宁儿大一岁,正合适,改明儿我跟咱妈说说?”
田爱华没应声,等梁小双不耐烦地推他,才迷糊着眼睛懒洋洋地说:“宁儿可是上过学的。”
他妹妹咋的也不能嫁到穷的叮当响的梁家去。
“嘿——”
梁小双开始和田爱华争辩她娘家到底怎么不行,两口子打了一架,也就睡了。
夜里安安静静,一梦到天亮。
清早最先听到的是大公鸡打鸣,这是自家养的,田宁睁开眼睛就清醒了,睁开眼看到什么都没变,忍不住叹气。
不是梦,得认真打算一番了。
田宁先起床收拾了昨晚的洗澡水,给大盆刷洗干净,家里人陆续起来,她先去洗漱。
冬天压井里压出来的水是温的,洗脸时不会那么难受,田宁洗脸时可以看到水里模糊的自己,顿了顿手,很快洗完将水倒掉。
梁小双骂骂咧咧的拿着兵兵尿湿的小被子晾到绳上,扭脸瞥见田宁擦脸的动作,一双小手白白净净,一看就没受过罪,再看她自己,手指头冻的跟胡萝卜似得,想想田旺发昨晚的话,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宁儿,你看着点兵兵。”
田宁随意嗯了一声,三岁的兵兵早就会自己玩耍了,她走到堂屋门口挂着的镜子,这也是家里唯一一面镜子,墙缝里塞着一团头发,这是女人们平时梳头掉的头发,攒的多了可以跟卖货郎换点洋火糖豆。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女孩子有一张白净小圆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三分迷茫不安,田宁扯开嘴角笑了笑,却是比哭还难看。
“小嫲嫲,我想吃蛋蛋儿。”
田兵兵玩了一会儿来提要求,田宁回过神说:“去问你奶奶。”
鸡蛋是家里的稀罕物,归李凤英统一分配,田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为了养身子会每天吃鸡蛋,原主也跟着受益,现在是不行了。
意外的是,早饭时候,李凤英从锅里拿出来两个鸡蛋,田宁和兵兵一人一个。
“你妹妹不得劲,吃个鸡蛋补补。”
这话是对着明显犯馋的田卫星说的。
田宁握着热热的鸡蛋,大概明白,李凤英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儿。
田卫星咬着红薯馍,忍不住问:“姐,你吃不吃,不吃我替你吃吧?”
“……你猜?”
田卫星翻个白眼,嘟囔道:“我今天也去碰个窟窿去。”
“说啥傻话!”
李凤英不高兴了,可再看一眼田宁,她已经在慢悠悠的剥鸡蛋,吃的不比别人慢。
早饭小小的不和谐并无人在意,饭后李凤英将煮好的板栗端出来,特意吩咐二儿媳妇刘金玉多吃点,这是从她娘家拿回来的。
刘金玉热情的招呼田宁:“妹妹,这个皮不好剥,我给你剥吧?”
二嫂是今年夏天嫁过来的,田老太太看着二孙子结婚,又没病没灾的死在秋收后,啥也不耽搁,被村里人夸过好些遍老太太爱惜后辈,许多老人羡慕的不行。
大嫂梁小双喜欢支使田宁,二嫂刘金玉新婚燕尔,这段和她是井水不犯河水,今天殷勤的过分了。
田宁剥好一个板栗,招手让兵兵过来,掰开喂给他吃。
刘金玉剥好的无处可送,她也馋,自己吃下干净的板栗,而后状似无意的问:“妹妹,你上学时候的书还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