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展开奖状以后,那上面写的字表明,苏云芝传下的那本书,已经被捐赠给了博物馆。
靳木桐愣住:“捐赠了,你们怎么会将它捐赠出去了呢?”
老头抚摸着这张奖状,笑道:“这还是我母亲捐出去的呢,我那时候很小,没有多大印象了,只记得那是一本有些残旧的古籍,但是听母亲说,我们家历代都小心保管这本书,这是贺子哲给后人留下的两件东西的其中一件,据说当年他的遗嘱是不能讲这书据为己有,要将它传承下去。建国后,母亲觉得这既然祖上的遗愿,便将书捐给了博物馆,这样也能更好的保存。”
靳木桐听了以后感慨万千,原来贺子哲也不算辜负了苏云芝,他将苏记的小绣娘收为义女,传授针法,又嘱咐后人好好保管这本书,且不能据为己有,这也算是完成了苏云芝的心愿。
听完这些,靳木桐觉得当年的贺子哲一定也有自己的苦衷,或许娶高官的女儿也是身不由己的,也或许他心中怀着对苏云芝的愧疚,年老之时,回乡弥补自己的遗憾。
“这两百多年以来,你的家族没有从事刺绣方面的生意么?”靳木桐好奇问道。
老头摇摇头:“家中祖辈的确有出过几名绣娘,但除了当初贺子哲收养义女,后来的均没有太大的天赋,不过那义女一生也收了几名徒弟,也都让她们在苏记继续做下去,至于后来,苏记一直经营到了清末才因为战乱关张,之后还有没有传承的后人就不知道了。”
靳木桐又问道:“老先生,你不是说贺子哲还给你们家留下一件东西么?那是什么?”
老头带她走进了正堂客厅。
在正堂的供桌上,靳木桐看见了一个玻璃罩,里面静静的放着一个小巧的苏绣屏风。
走近了看,靳木桐才发觉面前的是个双面绣屏风,两面的图案完全一致,屏风上戏猫图,这屏风巧夺天工,让人忍不住惊叹。
等等,这难道是苏云芝第一次带着苏记完成订单时所绣的那个戏猫图屏风么?
这个屏风怎么会在贺子哲手上呢?
靳木桐正在疑惑。
老头说道:“贺子哲当时被提拔为工部尚书,立下功劳,乾隆皇帝问他要什么奖赏,没想到他竟然想要这块双面绣屏风。不过也难怪,当初苏绣便是被他带进宫才风靡京城的。”
“什么……你说苏绣被贺子哲带进京城?”靳木桐讶异道。
“可不,听说那时候他随身带的一张苏绣的《柳燕图》被皇帝看见了,便要了去,孝敬给了太后,太后很喜欢。乾隆皇帝是出了名的孝顺,便命江宁织造收集更多的优秀苏绣,苏记这才有机会将生意做到京城去的。”
这话让靳木桐十分感慨,原来是这样,原来在苏云芝最困难的时候,那个让她人生发生转折点的人,竟然还是贺子哲。
可这样一说,贺子哲对苏云芝明明放不下,却又为什么不回乡娶她,偏偏捡了高枝娶了什么二品大员的女儿。
她一边想,一边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老头看她的神情,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问贺子哲和苏云芝的事情?”
靳木桐点点头。
老头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一点,也是从传下来的那本书上看到的,只是我那时候小,认字不全,如今也老了记不清了,不如你自己去苏州博物馆看看吧。那本书最后一页上,有贺子哲写的东西。”
“那书叫什么?”
“书扉页有四个字:《雪宦绣谱》。”
“好,老先生,谢谢你,我会去博物馆看看的。”
靳木桐跟老头告别,便离开了小镇。
坐在车上,她心头思绪万千,原来这故事的背后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来贺子哲真的极有可能有隐情。
一想起书在博物馆里,肯定属于重要文物,她便给师父打了个电话。
“师父,我偶然得知在江南一代流传下来一本关于苏绣的估计,上面极有可能对双面绣的技法有所记载,我找到了保存这本书的人,可是对方说这书已经捐给了苏州博物馆,你看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将这古籍借我看看?”
纪松柏有些意外:“你之前说到苏州有事情就是为了这个事吗?”
“是的。”
“好的,这事不难,我这就打个电话。”纪松柏爽快答应。
没过多久,纪教授便回了电话。
“苏州博物馆说,这本古籍因为是手抄本,又经过了两百多年的历史,有所损毁,虽然经过了修复,可是里面的内容不齐全。你去了以后,可以直接去古文献展厅拿身份证便可以调阅这本古籍。”
“好的,谢谢师父。”
“跟我还说什么谢啊,你如果真的能找到双面绣的绣法,也算是帮了我们修复组大忙了。”纪松柏对自己徒弟的热心非常欣慰。
靳木桐来到苏州博物馆,按照指引进入古文献展厅,调阅了这本泛黄的《雪宦绣谱》。
由于故宫博物院的纪教授亲自打来电话,接待的工作人员也非常热心,为靳木桐介绍道:“据考察,这本《雪宦绣谱》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刺绣理论专著,是由清乾隆年间的苏绣名匠苏云芝口述,由贺子哲整理而成的。这本手抄本应该是原始版本,不排除有别的手抄本流传,不过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
靳木桐小心翼翼的翻开这本书,书里的字迹非常工整,看得出来是相当用心的,里面的内容详尽,只是的确有残缺的地方,她想起老头的话,翻到了最后一页。
“……六月初五,云芝,你越来越瘦,咳嗽也越来越多,我遍寻名医,得到的答复都是无能为力。当初你救了我,我却救不了你,我真没用。
七月初七,今天你第一次陷入昏迷,情急之下,我进入帘内,你说着胡话,一直在问你当初为什么不回?这句话,我听了心如刀绞,我知道你在问我,在昏迷中,你还想要问我这个问题,可是为什么清醒的时候问不出口呢?我负了你一生,你却连一句质问都没有……当初,我不该抛下你先去京城赶考,也不该一举拔得头筹中了状元,被那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看上当女婿。我想过抗争,跟皇帝争取,只可惜,换来的却是你父亲惨死,家产旁落的消息。我不敢再争,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虽说后来尽了绵薄之力助苏记重新振作,却让你受尽苦楚。如今,我总算归来,而你却命不久矣……”
靳木桐看到这里,字迹有些模糊,似乎并不是年代久远的缘故,而是这字在刚写上去的时候便被泪水泡过。
她接着往下看。
“八月初一,你说想要喝粥,这些天来,这是你第一次有食欲,我便为你熬了青菜粥,那是当初我们初识之时,你为我熬的,我手艺不精,你见谅,如果能有机会,我愿一生为你熬粥。
八月十五,月圆人难圆,我终究还是失去你了……你最欣赏的那个孩子,我将收为义女,我会完成你的心愿,将这本《雪宦绣谱》传承下去。云芝,但愿有来生……”
靳木桐看完,心情非常复杂,她看向工作人员:“这最后一页的内容,似乎纸质跟正文有些不同?”
工作人员点点头:“靳小姐,你不愧是从事书籍修复工作的,你看这装订痕迹,我们专家组鉴定过,最后一页的日记字迹的确是属于贺子哲的没错,只是他在初次装订的时候并没有将这页装订进去,这应该是他的后人在整理的时候,重新将这页附上的。”
靳木桐仔细查看以后,点点头:“那就没错了。”
工作人员也感慨:“这书内容详尽,只可惜有缺憾,否则早就出版了。”
从博物馆出来,靳木桐再度跟纪教授打了个电话。
“师父,书我已经看到了,我能不能请你再帮我个忙,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将这本《雪宦绣谱》调到故宫?”
纪松柏有些疑惑:“我也问过了,这书的内容有缺失,而且就算上面有双面绣绣法的记载,让苏州博物馆将这古籍扫描之后发过来就行了,何必将实物调过来?”
靳木桐赶紧说道:“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了,可是,还是想争取一下,这件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纪松柏想了想,靳木桐一向是个稳妥的孩子,她这么说应该有她的理由,之所以没告诉他,应该也是有苦衷。
“故宫调取地方文物也是有章程的,也不能胡来……”
靳木桐一听这话,心底一凉,难道真的不能实现了么?
其实她也只是想要让云芝亲眼看看《雪宦绣谱》的最后一页,这书装订成册以后,她应该连一眼都没有见过。
纪松柏又接着说道:“不过想要实现这件事没有多难,最近一期的主题展览本来跟木器组联合展览的,我可以提议织制品组来一个宫中苏绣的联合展览,这样就有理由跟苏州合作,让他们将一些珍品,连同《雪宦绣谱》一起运过来。到时候《雪宦绣谱》前期修复保养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靳木桐听了简直喜出望外,师父对她可真是太宠了,这也行?
“谢谢师父!”
“下不为例啊。”
“好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