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木桐在祁修的帮助下,先是沉下心继续研读《古董修复指南》,接着便认认真真的研究祭红的特征,正研究,突然面前落下一道阴影,抬头她就看到汪阳拧着眉走了过来。
汪阳进来后,先是朝着店里看了看:“她走了?”
“嗯。”靳木桐知道他是在问翟薇,点了点头。
汪阳走过去,一屁股坐了下去,倒了杯水一口饮尽,闷声道:“我师父出国了,说是有什么交流会,最近一个月可能都回不来。”
“哦……”靳木桐也有些失落,以方教授的能力,如果可以有他的帮助,对修复也会多几分把握。
“哦什么,现在我师父不在,你能怎么办?!”汪阳拧眉道:“除了我师父,应该很难找到能修的,或者是找其他大师,但他们要价都死贵,你这么穷,肯定请不起。”
“没事,我们自己修。”靳木桐说道。
“自己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敢碰,你敢修?弄不好按照合同来说,你要买下这个瓶子,你知道要多少钱吗!”汪阳仿佛看神经病一样的看着靳木桐。
靳木桐忍不住笑了:“怎么?你这是在关心我?”
汪阳一噎,立马板着脸,“谁关心你啊?我就是害怕我三个月的赌约还没到期,你这个店就倒闭了,说出去跟我违约一样。”
“噗嗤。”靳木桐忍不住笑了,“放心,好歹我也修过几个古董了,这个小心点,应该问题不大。”
“师父还说我狂,我看狂的人是你才对!”汪阳说完,黑着脸走了出去。
靳木桐也没指望汪阳能做什么,坐在桌前,仔细研究面前祭红的特征。
只是没想到,汪阳很快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他“啪”的一声把笔记本丢在靳木桐面前,“这个是这些年我师父教我的东西,借给你看,免得到时候你弄不好,我都在那个人渣面前吹你厉害了,别到时候打了我的脸!”
靳木桐挑眉,拿起面前的笔记本看。
本子上都是手写的笔记,工工整整,每一种类型的瓷器在修复的时候需要注意的要点之类的,都写得极其详细。
“我学校那边有点事,笔记借你看几天,虽然你看都看不懂。”汪阳说完,转身就走了。
靳木桐却已经沉浸在了他记的笔记里,祁修说得对,在修复技艺一直传承发展的今天,的确诞生了许多新的手法,方教授更是瓷器修复的佼佼者,讲的东西很多都能给靳木桐新的灵感。
而且,她同样也没有想到,汪阳看起来骄傲自大不靠谱,学习起来……还挺认真的。
有了这个笔记和祁修的帮助,靳木桐彻底静下心来。
修复祭红很难并不是因为拼接环节难。
这个瓷瓶虽然在瓶口的位置崩下来一大块,可毕竟之前靳木桐已经修复了好几件瓷器了,拼接已经做的非常好。
难的还是之后上色的环节。
之前的古董修复师也对这个瓷瓶做了拼接,不过并没有做的很好,上色更是敷衍了事,或许,也不是敷衍,只是那个印晨水平不到位罢了。
接口处之前残留的颜料涂法生硬,调配更是不行。
祭红属于玻璃釉,除了原本鲜艳又具有层次感的颜色很难仿制之外,釉面的流动感也极难把握。
经过观察以后,靳木桐发现瓷瓶的瓶口有一圈很细的白色。
“这是什么?”靳木桐问道。
祁修说道:“这便是区分祭红和郎窑红的另一大特征,祭红的釉料比较薄,烧制过程中因为流动就更薄了,因此在瓶口留下白色的窄边。这是宣德时期的红釉瓶独有的特征。”
靳木桐又在网上查询了一会,原来红釉中含铜,高温作用下,瓶口釉料中的铜被挥发和氧化,从而留下了白色。
她又查了郎窑红的釉料,由于郎红釉层比较厚,所以加热过程中比较容易形成开裂。
“这资料上说,烧好的郎红有开片,而祭红没有。可是这件瓷瓶器身上也有开片这是怎么回事呢?”
祁修答道:“因为这件祭红烧造自明代,历史久远,表面的釉层会慢慢内裂,形成这种淡淡的鱼子纹,这种纹路只在釉层表面,不会深入。而郎红的开片是从出窑便开始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祭红玻化比较弱从而形成大量的气泡和石英,修复的时候要注意根据开片的走向进行修复,还要复原釉层中气泡、石英的感觉。”
靳木桐:头秃了,这也实在是太难了吧!怪不得都说除了方教授没有人敢打包票修得好这个瓷瓶!
她看着手中的这只画笔和桌上的各种颜料,犯难问道:“祁修,我真的能画出这么复杂的感觉吗?”
祁修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完全用画的,你去找一点石英和珍珠,碾成粉。在颜料中掺入试下。”
靳木桐:???还有这种操作?
原来关键不是调色,而是在颜料中加上一些别的物质才能完美的仿造祭红的感觉。
经过祁修的点拨,靳木桐去修复店采购了原料,回来碾成粉,便开始着手拼接祭红瓷瓶。
翠兰一直安静在一旁看着,看得十分入神,仿佛这个女孩的手有魔力一般。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有条不紊,每一个细节都细致耐心,这样的用心,仿佛修补的不是瓷器,而是翠兰碎掉的灵魂。
翠兰怔住了,目光安安静静的落在靳木桐的双手上,她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引起了她脑海中的某一块儿记忆。
翠兰的瞳孔微颤,到底是什么?她的脑海中,那个模糊而又专注的身影,是谁……
上色的部分,由于需要上色更加均匀,靳木桐没有再用画笔,而是拿起喷枪,小心将混了石英和珍珠粉的颜料喷在了接口处。
到最后的开片部分,靳木桐用刻刀小心的在填色后的釉面进行雕刻,用这样的手法仿制时间留在祭红身上的印记。
修复好了!
靳木桐拿着修好的祭红反复看着,抬眸,希冀的看着翠兰:“翠兰,修好了,你感觉这是你之前的模样吗?”
翠兰看着眼前被修复完好的祭红柳叶瓶,怔住了。
在她的面前,那鲜红的瓶子,仿佛成为了世界的所有。
一块块儿的记忆碎片涌入她的脑海,终于拼凑成完整的样子。
“爹……”她不确定的,轻声的叫了一声。
靳木桐一愣:“翠兰,你是看见了什么吗?”
翠兰捂着耳朵,双眼紧闭,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嘴里不断地喃呢着: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你在哪?阿爹,翠兰想你。”
靳木桐突然明白过来:“难道将你修复好以后你的记忆也恢复了吗?”
翠兰泪流满面,摇着头,手缓缓的攥紧:“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以前我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这些画面,它们好像在你修复好以后,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阿爹……”
翠兰抱着修复好的祭红,悲伤之下,全身都在颤抖着。
靳木桐见此,只觉得心脏被揪的生疼:“你阿爹后来很好,被放出来了。”
翠兰抬起泪眼看着靳木桐,眸中终于带上了光亮:“真的吗?”
靳木桐点了点头,又柔声说道:“你救了所有人。”
翠兰听此,目光终于柔了下去,虽然依旧安静,全身却终于少了几分那悲伤的气息。
翠兰想了想,迟疑的说道:“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靳木桐目光一亮,立刻点头道:“当然可以,你尽管说。”
“过去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也没有愿望,只想一个人好好的安静呆着。可是现在我突然有了一个心愿,我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回到景德镇,我想看看那个我长大的地方。那里有我和阿爹的回忆。”翠兰轻声说道。
靳木桐沉默了一会。
翠兰抬起清澈的眸子,小心问道:“我提的这个要求是不是很难办到,让你为难了?其实我也就这么一说,如果真的无法回到景德镇的话,我也能接受,你能将我修复,让我恢复了之前的记忆,而且告诉我阿爹他们都好好地,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的嘴角也缓缓浮现了一丝暖意,只是也带着几分无奈。
果然,过了这么多年了,想要再回去谈何容易。
靳木桐却下定决心了一般说道:“翠兰,送你回去的确不容易,我如今没有太多钱,无法将你买下,不过你放心,我可以向你承诺,等我赚到了足够的钱,我一定会尽快将你买回,送你回家。”
一滴泪从翠兰的眼睛里落下,她朝着靳木桐微微鞠躬,“谢谢你。”
这么多年,自打她得知阿爹为烧制红釉烦恼,千方百计的烧制方法以来,她似乎都没有开心过,每天浑浑噩噩的过,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今天,她听到有人说要送她回家,她喜极而泣,哪怕要花很多年,她也愿意等。
“翠兰,你怎么又哭了。”靳木桐以为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让人家伤心了。
“我、我就是太开心了,我……”翠兰赶紧擦掉自己脸上的泪水,感激的说道。
“不客气,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你准备一下,我明天先送你回店里。”
翠兰有些不舍得离开,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有人能听得见她说话,在这里,她至少不会感到孤独。
可是面前的这个女孩说了,会带她回家,那她们就一定会再见。
“好。”翠兰点头,“我等你。”
“嗯,我一定会尽快送你回家!”靳木桐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