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母亲去世以后,翠兰跟着父亲长大,耳濡目染的也知道了不少瓷器的知识,最近几年跟着村里的爷爷学习拉胚,长辈们都说她有天分,她自然知道,烧制从来没出现过的颜色是何等的困难。

卓良又叹了口气:“是啊,很难,可是必须做到不可。我这次被召去御窑厂,就是因为之前那一批窑工都被……投入大牢了。”

“什么!阿爹!哪有这样的事,烧不出来就要被关进大牢!那咱们要怎么办呀!”翠兰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便开始害怕了:“阿爹,我不要你坐牢!你不要去了,我们逃,我们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卓良摇摇头,苦笑道:“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能逃到哪去呀。再说了,如果我能烧制出正红釉,之前的窑工不都也能将功补过被放出来了么。”

翠兰跌坐在地上,眼泪扑扑往下掉,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悄悄接近,却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可她也无力阻止,只能擦干眼泪,为父亲热饭。

卓良看着翠兰在灶头忙碌的身影,脸上的愁容越发的深了,他没告诉女儿,一个月以后,如果烧制不出正红釉,之前的那批窑工就会问斩,连他也逃不过。

他要是走了,他这唯一的女儿可怎么活下去呀。

翠兰并不是个性格软弱的孩子,她得知父亲的难处以后,便整天待在村里的窑里。

几年的学习,她的拉坯技术已经很是娴熟,她日以继夜的拉坯、修坯、上釉,再送到村里的窑厂烧制,只可惜,每一次都是失败告终。

翠兰着急啊,母亲去的早,自小她都是跟父亲相依为命的,如今她已长大成人,却无论如何也帮不了父亲,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翠兰依旧一无所获。

“孩子,这样是烧不成的,咱们村的窑是小窑,烧不成大件,也烧不出红色。”村里制了一辈子坯土的老爷爷劝道。

“那怎么才能烧成鲜红的釉呢?”翠兰希冀的问道。

老爷爷摇摇头:“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可这事比登天还难,别说你了,咱村里,咱景德镇的窑工只怕都没办法烧得出来。”

翠兰不甘心,既然村里的窑烧不出,那便去大窑厂烧,普通的高岭土不行,她就试更多的坯土,阿爹调制出的红釉无法烧制成功,她便自己找材料尝试。

就在翠兰一点点的尝试过程中,她已经逐渐掌握了一点规律,烧制中温度高的时候,虽容易炸窑,可炸成碎片的瓷片,却能看到一点红色。

她想起阿爹以前教过她的,陶瓷是火的艺术,不同的釉料得用不同的温度烧制,红色,也许就得来源于火。

如果能掌握不炸窑的方法,是不是就有可能烧成鲜红的釉色?

翠兰又开始尝试将薄胎换成厚胎,提高瓷坯的强度。

只可惜,依旧不成,她没有灰心,开始尝试各种各样的坯土,一天烧不出来,她就十天!渐渐地,翠兰的皮肤上也有了皴裂。

就在翠兰终于找到比较适合烧制红釉的坯土那天,噩耗传来,时间已到,阿爹和其他窑工通通被关进大牢。

翠兰只觉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她近期第一次停下了尝试,打听和爹爹相关的事情。

让她震惊的是,之前镇上传来消息,之前被关的窑工被日夜鞭打用刑,很多都已经熬不住死了,阿爹的身子向来不好,被关以后是何等惨况,她简直不忍去想。

一定要救阿爹!

翠兰通过老乡帮助来到府衙大牢,疏通了关系,得以见父亲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这批犯人定了会在祭窑神次日问斩。我要是你啊,这些银子就拿去给你阿爹置办一副好棺材。”狱卒说道。

翠兰顿时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问斩?

事情竟然已经糟到了这样的地步了!

烧制不出大红釉瓷器,圣上竟然要问斩这些窑工!

翠兰强忍眼泪,也不顾上许多,赶紧进入牢房。

“阿爹!”翠兰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浑身污血的阿爹,他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苟延残喘。

听见了翠兰的呼叫,一起被关进来的窑工们都呼唤卓良:“卓老爹,你醒醒,你女儿来了,你睁开眼,好歹看看你女儿最后一面。”

卓良听见了女儿的呼声,强撑着睁开眼睛:“兰……”

“阿爹,你怎么样了?他们怎么下得去手,将你打成这样!”翠兰看着父亲的模样,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了下来。

她不停的搓着卓良有些冰凉的手,声音颤巍巍的,带着恐惧,不停的呼喊着爹爹,“阿爹,阿爹!”

卓良感受到女儿的温度,心中也落下几分,能在临死前再见女儿一面,也放心了。

他沉默着,只想攒攒力气,能再和女儿说上几句话。

一旁的工友也忍不住洒泪:“翠兰,我们已经被关进来了,你好歹看过你阿爹了,回去以后好好的,别让你阿爹牵挂。”

这话说的就像诀别,让翠兰无法接受。

不!她一定要救阿爹出去!

“阿爹,伯伯们,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你们烧不成的红釉,我替你们烧!”翠兰抹了把眼泪,起身倔强的说道。

工友看翠兰的坚决,怔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除了御窑厂,别的窑厂规模太小,更不可能烧得出大红釉,再说,历来就没有女孩能能进入御窑厂,你的一片孝心若能感动窑神,或许能让我们在最后少受点罪……”

翠兰红着眼圈,固执的摇头,不,她要救!

卓良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工友扶着坐了起来。

“兰……我已经不中用了……你、你快回家,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

在最后,他不想让女儿受惊吓,还在安慰她。

翠兰的眼泪夺眶而出:“阿爹,你放心,红瓷我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要用我们村山腰的一种土烧制,不容易炸窑,只是我做的釉料还不能完全显色。”

工友也纷纷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说道:“傻孩子,你以为你做的那些土法釉料能用么?这种红釉必须达到圣上的要求,用各种各样珍贵的方子调制,珊瑚、玛瑙、珍珠……你连见都没见过。孩子,你还是别浪费时间了,你今天能来看你阿爹,已经尽了孝心,以后好好活着,就是对你阿爹的报答……”

说到这里,他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哽咽了。

“伯伯,你说的那釉料,还有剩下的么?”翠兰突然有了想法。

窑工答道:“有倒是有,只不过要进入窑厂,哎,如今全景德镇没有人愿意去窑厂,去了也是送死。”

翠兰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试一次。

“阿爹等我,你们等我,我一定能烧出大红釉,救你们出去!”

“诶,你……”

不等窑工们叫住她,翠兰便四处寻求门路,总算是将自己之前做好的瓷坯和找到瓷土,交给了新一批进窑的窑工,那人是同乡,也想尽快找到烧制的方法保住性命,翠兰给的法子自然愿意尝试。

离祭祀窑神还有最后三天,翠兰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因为烧制这种红瓷至少就需要三天时间。

这三天,她一直守在那里,眼睛中带着浓浓的渴望,默默祈祷。

成功,一定要成功啊!

开窑那天,翠兰并没有等来好消息。

“哎,可惜啊,你看看这颜色,其实已经出红了,也没有炸窑,应该说来差不多了,只是可惜根本达不到鲜红的程度。这样的成品,督窑官那肯定过不了。”

同乡痛心疾首的说。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翠兰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所有的路子都已经尝试过了,难不成她真的救不回阿爹了么?

翠兰在大街上失魂落魄的走着,和阿爹相依为命的回忆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她难道什么都无法为阿爹做,眼睁睁的看着阿爹去送死么?

恍惚中,仿佛有什么液体从眼睛中流了出来,不似眼泪,粘粘的。

翠兰在恍惚中,走进了窑神庙。

人们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给窑神的祭品。

“这灾祸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过去……”

“是啊,咱们景德镇的窑工难不成都要赔进去不可吗?”

“有什么办法,圣上一句话,我们就必须赔上自己的性命,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不知道求问窑神有没有结果了?”

“其实结果早就出来了,只是……这窑神提示烧制正红釉的法子实在是太过诡异,行会估计会按下不说。”

“什么法子?”

翠兰原本跪在窑神庙侧殿,这里供奉的是火神娘娘,却无意中听见了内室有人说话。

两人的谈话涉及烧制正红釉的方法,自然吸引了翠兰的注意,室内的人压低声音,听不太清楚。

别的没听清,血祭二字却落入她的耳朵里。

窑神……竟要人血祭?

血祭?

对了,听说这窑神殿里供奉的,也不是什么神仙,而是前朝的一位名叫童宾的普普通通的烧瓷工。

那时候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督造大龙缸,屡试屡败,太监潘公公怕皇帝责罚,残害匠人,童宾纵身跃入窑内,以示抗议。

没想到,这一跃,火光冲天,龙缸出世,窑工们也被赦免。

为了纪念他,窑工们便在这里建起了一座窑神庙。

他……竟然要让如今的人效仿,才能烧出红瓷?

翠兰不信,可却像是什么点醒了她一般,她突然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