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之中并非是全都在马车上,会在沿途城池里的客栈停歇休整,大盛平乱这一年多来,皇帝极力剿抓山贼,世道太平,这一路走来也算平稳。
姜卿儿还记得半年之前与乔昳衣去往扬州的途中,还得四处绕路躲避各山头的贼人,仅仅半年来,便如此得见成效,可见新帝花了大功夫平乱。
姜卿儿下意识瞥了一眼车厢里的李墨,沉默不语,静静地翻看随行带来的书卷,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沉默的,他知道她没兴趣闲谈,所以也不会说些无谓的话。
这种气氛让姜卿儿觉得像是很久之前,他念经诵佛,她坐在身旁听,累了便将脑袋看着他肩膀上,和尚身姿挺拔,但也任由她捣乱,木鱼声不断。
如今他也是如此,沉默地坐在一旁,自来清贵,她不想说话,他也不会自找话语,也让姜卿儿轻松自在不少。
盛京城很大,比扬州大得不少,外围一道清澈的护城河,内有东西南北四市,一市有一百二十个坊间,城中可容纳八十万人口,各数十里,人烟生聚,市井坊陌。
这便是当初李墨的军队攻入盛京城时,会选择劝降,不伤及百姓,实质上他是心怀百姓的,虽然背着凶名,此举也使得他得了民心。
盛京还是一如既往的繁荣,可见高立着的望台,繁忙市井,姜卿儿多少还有些怀念,她透过车窗缝隙打望着,曾在这里讨过生活。
一入城来,姜卿儿一双凤眸转不停,但也不明目张胆,只是推了车窗一点点缝隙,小心地张望。
李墨放下手中的书,轻轻靠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即使没触碰到她,也能笼罩而来,气势强势。
姜卿儿微缩了下身子,还没来得及不满,便听李墨神色自若地道:“许久没来了吧,盛京城景饰变化不大,不过如今怡红院换了管事的。”
李墨望着车外市井,语气平缓,还轻轻扬唇,格外的熟络,一点都没有和她保持距离的意思,也浑然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了。
这却让姜卿儿有些不自在,不过他的话……?她伸手推了下他的肩,蹙眉道:“怡红院换了管事?”
李墨与她对视一眼,退回原来的位置,他淡白的衣衫还是那般整洁,平和道:“周三娘现为宫中尚仪,回去之后,会让她继续伺候卿儿。”
姜卿儿微愣,以李墨的脾性,会暗自调查她的事也不意外,不过周三娘作为一个青楼老鸨是没有资格入宫做女官的。
“你为何会封她为女官尚仪,这不太对。”
“如何不对。”李墨道:“怡红院并非怡红院,烟云坊也并非烟云坊。”
姜卿儿蹙眉道:“我都听不懂什么意思。”
李墨顿了一下,“这解释起来太长了。”
他思索着,现在卿儿已入京,这事她可有权利去知晓,缓缓道:“当年太后当政,私设梅花卫为情报网,皆是以青楼为虚名,怡红院跟烟云坊皆是梅花卫。”
“烟云坊……?”姜卿儿心尖颤动着,不知所措道:“为何我都不知道。”
李墨靠在她身旁,“因为这是绝密,如若泄露便惹杀身之祸,当年姜红鸢带着你就已经是麻烦,自然不会同你说。”
姜卿儿有些难以相信,心乱如麻,这样的话却从他口中随意说出来。
过去的事,李墨早已不放在心上,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轻描淡写道:“姜红鸢在陷害东宫之后能顺利来到扬州,只因为她来扬州是任职的,并非是逃亡。”
说着,李墨看向她放在裙侧的右手,上面还有那道疤痕,“姜红鸢砍去你的六指也是为了掩藏身份。”
听言,姜卿儿不知觉地颤了下手,指尖轻触那处疤痕,细细想来那时她跟随姜红鸢到了烟云坊,不过几天,原来的老鸨便离开了。
李墨探身过来,双眸如漆,语态淡漠,“当年姜红鸢死后,我本该与平西王一同前往盛京,却因不舍你,所以留下来,这也导致内务府的人前来杜若寺刺杀。我便明了,天下若乱,我周身皆是凶多吉少。”
越是他不喜提及的事,越是语气淡漠。
正因如此淡漠,姜卿儿心绪微沉,撇开眼目,无言以对。
李墨低眉,从容说道:“周三娘是我母亲的亲信,一直埋伏于梅花卫之间,所有人都不会想到我把你藏在怡红院里吧。”
姜卿儿眨巴两下眼,所以说三娘口中的贵人是……
她轻声问道:“你什么都知道?”
李墨顿默片刻,他只想在意当下,不想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抬眸看向车窗外,漫不经心道:“皇城快到了。”
话音落下不久,马车便停住,车门之外的福公公跃下马车,唤了一声,“陛下,到宫阙口了。”
二人的交谈便到此为止,李墨拂着衣摆,下了马车,姜卿儿却还坐在车厢里,久久无法平静,他什么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知道,只有她像个局外人。
未等得她出来,李墨探身轻撩着车帘,姜卿儿与他对视着,谁都没说话,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也不去想在他那双深眸里隐藏了什么。
……
暖阳和熙,宫门外的禁军站姿挺拔,朱墙绿瓦,朝场之大,可纳万人。
姜卿儿思绪杂乱无章,这般恍惚地跟着李墨入了寝宫正殿,里头宽敞,帷幔精致,单几上摆放着盆栽。
她坐在美人榻上,正因李墨此行去扬州,是私服前去,朝中上下以为皇帝正染了风寒歇息着,所以回来的阵仗也不大。
宫女端来清水,李墨正立在一旁净着手掌的汗,众奴才个个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更不敢看向他带回来的这位女子。
这里也让姜卿儿觉得陌生且不太自在,只好看向李墨的侧脸,棱角分明,三日来的路途奔波,下巴有些胡茬,看起来会有些粗粗的。
“那个……”她忽然问道:“我为何在这里?”
李墨接过干帕擦手,看向姜卿儿的面容,眉目精致,认真地看着他,那发髻上的流苏簪微微晃动,碧色罗裙尚为凌乱。
他温和道:“那你想住哪里?朕还没赐你府邸呢。”
姜卿儿蹙眉道:“我可以不用入宫。”
李墨淡笑说道:“朕杀过的人万千,但不曾害过你,你不必怕什么。”
“我……”姜卿儿不知如何反驳,她也不是怕什么,撇过身子。
李墨面无情绪,令伺候着的宫女太监都退下去,待正殿里安静下来后好,
他轻揽衣摆坐下来,看着姜卿儿的面容,“可是不太适应?”
姜卿儿微启口,“我有什么不适应的。”
李墨目光不移,看得姜卿儿心里毛毛的,停顿片刻,他说:“你别急,朕明日拟好封赏的圣旨,过几日去了燕家祠堂回来后,便命福如富宣读。”
姜卿儿侧目瞧他,“这可是你说的呐。”
李墨颌着首,“朕说的。”
姜卿儿攥了下裙摆,试探问道:“那立后的圣旨……”
李墨的手搭在镂雕的榻框上,修长的指尖僵了下,面不改色地道:“你希望那张圣旨作废?”
“昂。”姜卿儿哽了下喉,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态度。
李墨收回目光,眸色微黯,淡淡道:“路途辛劳,换去一身风尘,歇息之后再提此事。”
姜卿儿抿着唇,还没想好怎么接过话,李墨起身衣风掠过她,人已离开正殿,她思绪微乱。
他走之后,来人是福公公,引着她去沐浴更衣,身旁还有几个宫女跟着。
寝宫的浴殿很大,帷幔轻纱,四座七扇屏风将正中的浴池围着,池边放着矮几,上面摆放着浴花,一些不知名的香贵膏。
宫女将干净的衣裳备好,姜卿儿便让她们退下下了,当年在怡红院时,周三娘也是命人如此伺候她,她也始终没有习惯。
周三娘在那五年里教了她太多东西,从宫廷礼节到四书五经,如今看来并不是无理由的。
作者:想开车,往锁文边缘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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