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3章 科学的偶然和必然

沈齐煊脸色黯然,跟着温一诺谴责自己:“嗯,一诺说得没错,你爸爸确实对你们母女不好。但是他后悔了,他想弥补,你跟他个机会,让他帮帮你们吗?”

温一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行啊,让他给钱就行吧。我记得小时候吃不饱呢……妈妈说我们没钱,大舅天天出去摆摊挣钱,可还是不够……”

她摊了摊手,漂亮的远山眉皱了起来。

沈齐煊似乎吃了一惊:“……没钱吃饭?!不会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他小心翼翼地问。

温一诺努力回想:“……就是……就是……诺诺三岁的时候?”

“一诺记得三岁时候的事吗?一诺真聪明……”沈齐煊慢慢坐在温一诺病床边上,耐心听她说话,脸色更难看了。

他记得沈如宝三岁的时候,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可是他自己真正的亲生女儿,居然还有吃不饱饭的时候!

温一诺乖巧地点头:“是啊是啊,那一年我们刚搬回姥姥姥爷家里,妈妈一直在住院吃药,要很多钱,诺诺不吃饭,把钱钱省下来给妈妈看病……可是大舅摆摊还被人砸,总有人追着我们打,诺诺被打过一次哦!”

她用手抱起脑袋,做了个惨兮兮的表情,脸上皱的如同苦瓜:“好疼好疼……”

沈齐煊心如刀绞,眼圈红得像是要滴血。

他握紧温一诺的手,缓缓地说:“以后不会了,以后爸爸会把最好的东西给我的一诺,一诺不会再挨饿了,妈妈也有钱住院看病……”

一语未了,他泪如雨下。

萧裔远知道温一诺说的是他们搬回江城市之前的事。

原来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张风起才带着温燕归和温一诺回到江城。

当时温燕归的父母还在,他们靠着父母才站住脚。

但是没过多久,温燕归的父母相继离世,温一诺“倒霉孩子”的名声也打响了……

往事不堪回首。

萧裔远以为温一诺早忘记那些事了,没想到她就算失忆了,还牢牢记着。

这些事藏在她记忆深处,从来没有远离过吧?

她这个“小财迷”的秉性,就是那时候开始养成的吧?

萧裔远看不下去,转身悄然离去。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路近跟老道士合作,开始研制蛋白质芯片。

当年蛋白质芯片的研发是老道士跟顾祥文两人一起做的,后来两人走的时候很仓促,老道士只来得及带走蛋白质芯片,顾祥文则在最后一刻带着一部分最关键的材料离开,但是大量的仪器和原始数据都落在以前的实验室。

那个实验室后来被大洋彼岸的大国接管,把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搬走了。

老道士告诉路近:“对方手里有可以接收数据的仪器,就是顾先生当年留下的。他只是为了测试动物大脑里的芯片是不是在正常运作,后来我们走的时候没有带走这些东西,所以看起来他们三十多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这个特别芯片的信号。”

接着悻悻地说:”谁知道他们一直没放弃呢?二十一年前,一诺刚出生,就被那只鸠鸟折腾得马上要死了,我也是没办法。她的大脑缺氧太严重,大脑神经系统已经停止工作,呼吸和心跳也马上就要衰竭。”

“我也只是尝试一下,看看用芯片代替她的中枢神经系统,能不能再让她多活几天。”

“当时她妈妈几乎崩溃了,如果一诺那时候马上就死了,她妈妈估计也得跟着她去。”

“我就想着,最差也能让她多活几天,这几天我们好好开导她妈妈,让她别寻死。实不相瞒,我那时候甚至把一诺会转世的借口都想好了,只想让她妈别失去活下去的信心和希望。”

“后来手术做好了,我也没管太多,觉得是注定要失败的事,用不着关注太多。”

“结果七天之后,一诺不仅没有器官衰竭而亡,反而渐渐正常了,呼吸、心跳和脉搏都恢复正常,饿的时候还知道哭闹。”

“她妈妈的产后忧郁几乎一夜之间就好了。她每天把一诺抱在怀里哄她喂她,经常好几天不睡觉,生怕一闭眼睛,孩子又没了。”

“所以她精神虽然好了,但是身体熬不住,还是垮了……”

老道士叹了口气,默默喝了一口水。

路近很专心的听着,只吸收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问:“是你给一诺做开颅手术?你怎么会这种手术?脑科手术是最精密的手术,据我所知,你并不是医学院出身。”

老道士讪讪地说:“跟着顾先生,什么学不会?我们为了实验蛋白质芯片,在很多动物身上做过实验,特别是大猩猩……”

大猩猩的大脑构造跟人类也差不多,他在大猩猩脑袋上做过无数次实验,其实已经比一般的脑科专家要厉害多了。

但是,大猩猩到底不是人类,所以他当时敢对刚出生的温一诺做开颅手术,确实也是没有把她当活人……

路近听出来他的意思,不过也没有指责的意思,只点头说:“你也胆子真大,这都敢做。”

“我胆子,但关键是一诺运气好。”老道士硬着头皮说,“她是有大气运之人。我在手术成功之后,给她占了一卦。”

路近嗤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笑着说:“那希望这一次,她也有大气运吧。”

两人紧张工作了一个月,终于弄出第一款蛋白质芯片。

路近的设计,老道士的手工,看起来跟温一诺那时候从后脑勺挖出来的芯片样子挺像的。

萧裔远、沈齐煊、温燕归和张风起都站在路近的实验室,看着他得意洋洋地说:“这块芯片如果实验成功,我们就能批量生产了。”

萧裔远:“……”

沈齐煊:“……”

温燕归:“……”

张风起:“……”

他们没说什么,看着路近把这块芯片植入实验室大猩猩的大脑里。

温一诺还在跟复建师复建,她的四肢协调功能已经好很多了。

但是智商和情商,依然停留在六岁。

无论他们怎么教她,她都没有长进。

唯一值得欣慰的事,她对萧裔远和沈齐煊已经熟悉了。

她接受了他是邻居家阿远哥哥的大哥的说法,叫他阿远大哥。

沈齐煊就是个看护她的“沈叔”。

每天沈齐煊都不厌其烦地教她功课,一年级的小学课本几乎都被他翻烂了,还是没有丝毫进展。

今天路近和老道士终于重新制造出又一块蛋白质芯片,希望能有用。

不过,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因此当那只大猩猩移植芯片的第二天就死亡之后,他们所有人脸上都蒙上一层阴霾。

路近的脾气越发大了,经常跟老道士吵得不可开交。

不过两人也没有放弃,很快两人又制作出第二块蛋白质芯片,这一次老道士设计制造,跟以前那块一模一样,路近给他打下手。

这一块芯片也移植到又一只大猩猩脑袋里。

这一次大猩猩活了七天,也器官衰竭而亡。

路近一气之下,复制了几十块蛋白质芯片,再次给不同的动物移植。

最后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在第七天的时候,这些动物器官衰竭而亡。

路近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跳着脚问老道士:“……真的是跟以前那块芯片一模一样吗?为什么一诺能成功,这些动物却死了?她的大脑是真的有芯片吗?!”

“当然有,不然对方怎么找到她的!”老道士斩钉截铁的说,“还有,别以为这件事很简单。我当时跟你的想法一模一样,我以为一诺死定了!对方有我们的全部原始数据和资料,他们也做了很多次蛋白质芯片实验,你知道他们的结果!”

路近语塞。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结果。

对方三十年来的实验,没有一次成功。

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直接上的人体。

老道士没看见对方实验室的那些视频,路近可是看见过的。

那满屋脸色呆滞如同机械木偶的人类,令人作呕。

对方的科技水平在全世界也是顶尖的,那边三十年都没有出成果,他们想一两个月就能成功,也确实太托大了。

可是想想温一诺,想想她表现出来的那些逆天能力,再看看她现在这幅弱智的样子,真是让人心肝脾肺肾都痛了。

不止路近,温一诺的所有亲人都想她尽快恢复。

可是愿望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

路近看着在特护病房里看着卡通片咯咯直笑的温一诺,叹息说:“……科学技术的重大进展和发现本来就没有什么必然。这种技术跟基因技术一样,也许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就像顾念之,他亲自给她做的基因优化,让她拥有完美基因。

可是自她以后,路近再也做不出同样完美的实验,也再也得不到另一套完美基因。

从这个意义上说,不能复制的科学成果,其实不算是科学,而是玄学。

老道士几乎哭了,“那可怎么办?一诺不能老是这样吧?”

“等我们这些老家伙去了,谁还会关心她?照顾她?”

他压根没有指望萧裔远。

久病床前还无孝子呢,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前夫呢?

路近安慰他说:“她亲爹好歹有的是钱,到时候请一队专业看护看着她就行了。”

“可是专业看护哪有亲人照顾的尽心?”老道士沉着脸,他努力想着办法,最后求路近说:“要不你帮燕归和风起做试管婴儿吧?这样这个孩子长大了,还能照顾自己的姐姐,怎么样?”

路近耸了耸肩,“只要他们同意,我无所谓。举手之劳的事儿。”

温燕归无法自然受孕,人工受孕应该还是可以的,虽然她的年纪也是一大把了,妥妥的高龄产妇。

这个提议果然遭到张风起的反对。

他是唯一一个相信温一诺能够康复的人。

“一诺不需要一个小二十多岁的弟弟妹妹照顾她,她会好的!她一定会好的!”张风起恨不得把温一诺接回家照顾。

他也向路近申请了。

路近也觉得温一诺的身体还是很健康的,只是大脑损伤太严重,现在住在医院也没法治疗。

他点头同意,然后报到霍绍恒那里。

霍绍恒知道路近他们的实验进展并不顺利,他也没有逼他们。

科学家的实验是逼不出来的,他们必须有自由思考的环境。

就在霍绍恒打算让温一诺跟着自己的亲人回家的时候,他居然接到内政部门科学部的质询。

“霍先生,根据外媒报道,我们国家有第一例人工智能人机结合的成功典范,是不是在你那里?”

“你的部门应该只处理对外事务,是谁给你的权利,把我国公民关起来研究?!”

霍绍恒看见这则质询,眉头少见的皱了起来。

温一诺之前是他们从国外救回来的,在特别行动司治病养伤,还情有可原。

现在她的身体已经恢复,智商这个问题无解,不是继续治疗就能好的。

她大脑的损伤不可逆,除非有芯片再次移植进去,否则她的大脑机能还是处于六岁的状态。

正好温燕归他们又要求让温一诺回家,种种理由下,霍绍恒再把温一诺留在特别行动司的特护病房,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现在连上面的人都质询起来,霍绍恒的位置略尴尬。

拿着质询来到路近的办公室,霍绍恒跟他商量整件事。

“路教授,您看这是什么意思?”霍绍恒把那张质询函放到路近面前。

路近只是瞥了一眼,就依然琢磨温一诺的问题。

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为什么是六岁呢?六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六岁开始学道算吗?与这有关系吗?”

“如果开颅就会有信号泄露,他们为什么在二十一年老道士拿出芯片移植进温一诺大脑的时候没有发现呢?”

“开颅之后至少要一年的时候,颅骨才能完全愈合,那说明对方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是完全有可能探测到信号的,但是他们完全没有找到,为什么呢?”

霍绍恒揉了揉太阳穴,路近对他的问题根本没有反应,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霍绍恒只好说:“……如果您没有异议,我就让温一诺回家算了。”

路近这才回过神,再次看了一眼那份质询函,撇了撇嘴,“科学部那些人就知道争名夺利,这是眼红了,害怕我们再搞出点成就来。”

霍绍恒笑了笑,不置可否:“那您同意就行了,我去批。”

很快,霍绍恒的批复下来,温一诺可以回家了。

温燕归、张风起、老道士和萧裔远、沈齐煊一起接温一诺回家。

因为温一诺现在的状况,他们不约而同都没有跟温一诺别的朋友联系。

就算那些朋友不在意,他们觉得,如果温一诺以后恢复过来,她会在意的。

哪个姑娘愿意自己以弱智傻子的形象出现在朋友面前呢?

大家都要脸的。

因此对外还是都说温一诺还没有痊愈,还在静养当中。

温一诺跟着家人回到自家大平层,快高兴疯了。

她每个房间都哒哒跑一遍,尖声叫道:“我们有大房子住了!我们有大房子住了!”

她跑回温燕归面前,拉着她的胳膊撒娇说:“我要跟妈妈住一间屋子!我可以睡在地上!”

温一诺小时候,张风起还没闯出名堂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确实过的很苦。

大部分钱都要给温燕归做医药费,温一诺回老家之前,其实是很瘦小的。

他们三人没钱租大房子,温燕归又在住院,温一诺经常是在温燕归的病房里打地铺。

那时候他们当然没钱住单人病房,都是大通铺,倒是挺热闹的。

温燕归哽咽着说:“一诺不用睡地上,你有很漂亮的房间,来,妈妈带你去……”

温一诺没几天就熟悉了环境。

萧裔远和沈齐煊也住了进来。

虽然张风起不高兴,但是看在他们对温一诺一片真心的份上,还是没有拒绝。

当然他收了萧裔远和沈齐煊的房租。

又过了一星期之后,岑春言的案子终于要上庭了。

她在车祸之后晕迷的两个星期里,霍绍恒派人在国外收集了重要的人证物证,让她没法及时跟国外方面沟通,甚至还产生了一些误会。

直到岑春言走上法庭,国外的那个机构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再救她也来不及了。

再说只是他们的一个小棋子,如果能捞一把就捞一把,捞不起来也只有自求多福,难道还真以为外国会为了你向本国开战吗?

网文都不敢这么写。

因为证据确凿,案子很快审结,岑春言被判死刑,争取年底行刑,不拖着过年。

岑耀古坐在法庭里,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带走,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对岑春言做的事情不高兴,可是坐牢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判她死刑?

岑耀古一边决定为她上诉,一边去找了自己的靠山。

他这些年本来已经跟这边的接触很少了,但是这一次差点全军覆没,是靠着他们东山再起,他就知道他是离不开他们了。

岑耀古死心塌地做了这家人的白手套,不过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他们帮忙救岑春言。

可惜这个要求太难了,这家人表示爱莫能助。

关键是霍绍恒那边太鸡贼,如果不是岑春言晕迷了两个星期,他们就能及时得到消息,多少证据都能给灭了。

现在实在是太迟了,可惜啊……

岑耀古知道岑春言的案子无可挽回之后,把目光投向了温一诺。

他的女儿死了,别人的女儿也想好过吗?

而且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温一诺,不是萧裔远,岑春言不会行差踏错到这种地步。

在他心里,自己的儿女始终是最好的,他们如果犯了错,一定是别人引诱他们的。

他要温一诺给岑春言陪葬。

他给科学部的人露了点口风,又捐了一大笔钱。

于是在岑春言的案子审结两星期之后,科学部派了一大帮人来到温一诺家大平层,以温一诺是重症精神病患者为由,将她强行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