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诺住的这套大平层有两个阳台,一个非常大,像是院子一样的露天阳台,一个是几乎绕房半圈的全封闭阳台。
温一诺让张风起和老道士去的是露天阳台。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坐到阳台中间的遮阳伞下面,跟屋那边的距离有些远。
屋子里的人听不见,温燕归万一走过来,他们能够立刻看见。
温一诺能够感觉到,这件事,温燕归是不知情的。
如果……如果……如果她的存在真是那么不堪,令人难以接受,也不用让温燕归知道。
作为一个爱孩子的母亲,这对她的打击可能是致命的。
张风起和老道士也是想到这一点,也知道这一次逃不过去,才乖乖跟着走出来。
三个人来到露天阳台中间的遮阳伞下的户外沙发上坐定。
这户外沙发是藤制座椅,白色椅垫,特殊材质做成,风吹雨淋太阳暴晒都不会变色,坐上去还挺舒服。
温一诺看了看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敢看她的张风起,又看了看一脸老神在在笑眯眯的老道士,决定把突破口放在张风起身上。
明显张风起这块姜,还是不如老道士辣。
温一诺微微一笑,盘腿在大沙发上坐定,以手支颐,先问张风起:“师父啊,您从小就教育我,爱情是不靠谱的,婚姻不是必须的,最好一辈子不结婚,只有家人父母是最亲的,就算结了婚,也是随时可以离的……可是您呢,您暗恋我妈妈几十年还是十几年?最后还是一定要结婚,哪怕没孩子也要结婚。”
“您跟我说说,为什么您教我的,跟您自己做的事不一样呢?这样双重标准不好吧?如果有一定原因,我想我是会原谅您的。但是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温一诺挑了挑眉,脸色渐渐变得淡然冷漠,“我要重新考虑您对我的感情,到底是真心实意疼我,还是只是为了我妈,对我虚情假意。”
张风起闭了闭眼,脸上火辣辣的,甚至有些脸红。
温一诺说的是实情,他其实一直是这样做的,这样教她的。
和他对他自身的感情对比来看,他不是精分,就是别有所图,也不怪温一诺甩这样的狠话。
老道士见温一诺只怼张风起,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快乐起来。
他笑嘻嘻地揶揄张风起:“就是就是,你怎么能双标呢?到你自己就是恩爱不渝,到一诺那儿就是四大皆空,你怎么能这样呢?!”
张风起扯了扯嘴角,心想他师父真的是不知道温一诺的战斗力,看着她平时笑眯眯的,以为她好说话好对付。
而且她没有对老道士发声,老道士就觉得自己万事大吉了?
真是幼稚!
张风起腹诽还没结束,温一诺的矛头已经转向了老道士。
“师祖爷爷,您也是,我的事情您都知道吧?为什么一直暗示我可能生不出孩子呢?”温一诺脸色越发严肃,“鸠鸟秋和涂善思也说我生不出孩子,您跟他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老道士的笑容僵住了,像是秋日里绽放的菊花,皱纹层层叠叠拥挤在脸上,像是用502胶水固定成永恒的一瞬。
温一诺的视线就在呆若木鸡的张风起和一脸傻笑的老道士之间看来看去,一边慢悠悠地提醒:“到这个时候了,别想着继续编故事。就算鸠鸟秋的话不能全信,但是我相信涂善思。他应该比鸠鸟秋厉害,又欠了我一个大人情,他不会骗我。——所以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葱白一般的手指反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神情非常执拗,“如果你们不说,我自己去找我的二师父路近。昨天晚上的事,你们也都亲眼看见的。他有多少能耐,需要我科普吗?”
老道士这才板着脸,下意识说:“你找他干嘛?你是想死吗!”
“我当然不想死,但是为什么找他就是找死?我不认为路教授会谋害我。”温一诺不屈不挠,坚持要搞清楚自己的疑问。
老道士脸上还是一副“此人已死,有事烧纸”的木呆模样,但是脑子里却转得特别快。
他寻思如果今天不把温一诺糊弄过去,她也许会真的去找路近,也就是顾祥文。
如果她去找那个顾祥文……说明情况,他们的任何秘密都保不住了。
而且顾祥文现在是国家的人,被他知道温一诺的情况,哪还有什么师徒情份?
老道士暗地里磨牙,心想徒孙太聪明了真是不好玩,难怪古代的皇帝那么忌讳自己的儿子,不能干不行,太能干担心他们逼宫,总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心念电转,一瞬间已经做了决定。
“一诺,不是我和你师父瞒着你,只是我们觉得,这些事情没必要让你知道。而且你受到损伤的时候,年纪还小,我们觉得,也许等你长大了,那些伤慢慢就好了……”
温一诺蹙起雅致的眉尖,“伤?什么伤?”
老道士叹了口气,“鸠鸟秋没有说错,它确实干了很多天怒人怨的事,特别是对你和对你妈妈。”
“它本身就是大妖,如果它能收敛自己,不变身,它能把伤害降到最低,不然你以为你的亲生父亲沈齐煊怎么会没事?”
“可恨的是,它对你和你妈妈恶意满满。它给你妈妈剖腹取子的时候,是变了身,用了妖法的。”
“所以你妈妈才会情况恶劣,你也奄奄一息。”
“你妈妈还好一些,她当时刚生孩子,全身的机能正是最活跃的时候。鸠鸟秋变身的时间应该也短,所以你妈妈受到的辐射不多,而且因为刚生产的女性新陈代谢处于最旺盛时期,不然怎么说坐月子坐的好,能把身体里的沉疴旧疾都养好呢,就是这个道理。——她自己就能把辐射能量循环掉。当然,她的生育机能被辐射破坏掉了,这是不可逆的过程。”
“而你,刚刚出生,本来就没有足月。对于成年人来说可以承受的辐射量,对你来说都是致命的,何况她还故意用生锈的剪刀剪你的脐带,用成人用的取骨髓针筒给一个新生儿打针,最后还有意用湿布让窒息而亡。你的生育机能也受到强烈辐射,所以我担心你生不出孩子……”
张风起跟着说:“你知道的,女性的卵细胞,从出生的时候就在身体里储备好了,到一定时候开始排卵。排一个,少一个。而你出生的时候就守到那样大剂量的辐射,几乎不可能有孩子的……”
老道士点点头,补充说:“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块湿布就在你脑袋旁边,并没有遮在你脸上。我算了一下,是你的命格奇特,那大妖都不敢把你直接弄死,怕遭天谴,只能用各种手段,让你‘自然死亡’。那块湿布,我猜是它慌慌张张中没有放稳,结果湿布自己掉下来了,你的呼吸通畅,没有……长时间缺氧,所以我和你师父才救了一命。”
温一诺扯了扯嘴角,“都企图闷死我的,还不是要直接弄死我?”
老道士干干笑了一声,“从因果来说,只有她出手直接杀你,才是她的业障。她用湿布放在你脸上,直接原因你是被湿布闷死的,懂了吧?”
温一诺更加无语,“……天道都是这么算的吗?难道不是她才是主谋?湿布只是她的工具?”
老道士都快圆不下去了。
他求援似地看向张风起。
张风起明白了老道士的意思,咳嗽一声,说:“是,这一点我们也很疑惑,所以我认为,不是你命大那块湿布自己掉下来,而是鸠鸟秋担心被天道惩罚,无法飞升,所以她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并没有把湿布闷在你脸上,而是放在你脑袋边上。万一你翻个身,自己的小脸压在那块厚重的湿布上把自己憋死,就跟她完全无关了。”
温一诺若有所思,这个说法,明显比老道士的更靠谱。
她眯了眯眼,视线又移到老道士身上,“师祖爷爷,那我没有姻缘线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本来就没命了吗?”
“当然不是。”老道士断然反驳,“你的姻缘线,其实是我斩断的。那时候你命垂一线,你妈妈遭受重大打击,如果你没了,你妈妈肯定也是活不下去的。你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的命。为了让你活下来,我向三清祖师请示,用你一生的姻缘线换取你的生命线。不然你看,你的生命线十分奇特,欲断未断,黑暗中孕育着一线生机,怎么会是夭折之相?”
温一诺撇了撇嘴,“可是鸠鸟秋说我生命线也是没有的……”
“那鸠鸟秋除了搞两面三刀比较出色,它会看个屁的相!你是信我还是信它?啊,不对,呸呸呸!我干嘛要把自己跟那只鸟相提并论!”老道士忍不住破口大骂,“它坏事做绝,自己知道这一次就算不死,天道也饶不了它,所以选择自爆!真是便宜了它!如果不是那个顾祥文想研究它,我早就把那只鸠鸟烧成灰烬了,哪里还轮到它自爆!”
这话略微转移了温一诺的注意力。
她好奇地问:“可是我看见您把它的脑袋都砸扁了,它怎么还能自爆?我以为它早就死了,不然就不会对沈如宝掉以轻心了。”
老道士哼了一声,鄙夷地说:“这种妖怪已经能够成精变人,意识已经十分强大。虽然我把它的脑袋砸扁了,但是以它的本事,应该还是能苟延残喘一阵子的。我料到它可能会选择自爆,只是没想到它的自爆能量这么惊人,看来除了紫气以外,她还有别的能量来源。”
“……它的能量确实强大,不仅能把我的结界给掀了,还能把沈如宝变成雀鸟飞走,可惜我没看清她是什么鸟,不然也可以推测她父亲是谁。”温一诺耸了耸肩,遗憾地说。
“她能够变成雀鸟飞走,她父亲肯定也是一只鸟,而且能量不会比鸠鸟秋大,我怀疑它早就不在了。”老道士语音沉沉,双手捏决,闭上眼睛。
“不在了?”
“嗯,鸠鸟秋对沈齐煊爱到变态,她怎么会让沈齐煊察觉她‘出轨’?肯定是要把出轨对象消灭掉……而且对方也是妖怪,所以她杀他,不担心遭天谴。”老道士嘿嘿一笑,“沈如宝在外面待不了几天就会自投罗网。在家里养大的动物,放到野外都是无法生存的,哪怕妖怪也是一样。”
老道士抬头指指天,“你等着瞧吧。”
温一诺半信半疑,但没有继续追问了。
老道士和张风起的解释,也算解答了她的一些疑问,虽然她不是完全相信,但也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愤怒了。
她伤感地点点头,“好吧,谢谢师父和师祖爷爷救我们母女的性命,我会好好给你们养老的。”
张风起和老道士不约而同抽了抽嘴角。
这孩子,到这个时候还想着给他们养老,不知道是她特别善良,还是特别心大。
不过温一诺不继续追问了,他们都如释重负。
站起来说:“昨天累了一夜,我们也要洗洗睡了,你也休息吧,别仗着年轻就经常熬夜,太伤身体了。”
温一诺点点头,她站起来目送他们离开,自己轻轻叹一口气,躺着户外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着道门世界杯大魁首比赛的结果,把张氏大天师事务所的名头在全世界打响。
还有跟傅家合作的别墅群,也不知道卖得怎么样了。
想起傅家,就想起了萧裔远。
他现在应该改名叫傅裔远了吧?
温一诺觉得挺好笑的,闭着眼睛咯咯笑出声。
……
此时帝都郊外一处树林里,一只雀鸟扑腾一下掉在厚厚的落叶丛中。
它翻了一下身,又变回了沈如宝的样子。
不过她全身都在颤抖,连骨头缝里都疼得要命。
她昨天一夜受到的冲击,足以破碎她所有的三观。
她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之前那毛茸茸的鸟样,忍不住呸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
她昨天还是首富唯一的女儿,今天就成了丧家之鸟……
那个她最痛恨的温一诺,居然成了沈齐煊的亲生女儿!
她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克星!
从第一次见面两人就起冲突,她的预感真是没错的。
沈如宝抱着双膝坐在落叶上哭了起来。
她又累又饿又渴,可是却不想去喝那些野外的脏水,更不想跟鸟一样吃虫子。
她想回家,想去沈家宽敞的大宅里,享受佣人们的伺候。
她想吃大餐,想吃以前看不上眼的炸鸡泡面汉堡这些垃圾食品。
天亮了,她却已经无家可归。
沈如宝一边痛骂着温一诺,一边琢磨要不要去找沈齐煊。
毕竟是疼了她二十一年的父亲,哪怕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亲情不是说没就没的吧?
再说就算沈齐煊不认她,她也可以从他那里弄到一些钱吧?
不然她就真的只有以鸟的身份在世间流浪了。
做过小公主的人,怎么会认命做一只流浪鸟?
还有,哪怕沈齐煊不给她钱,她自己还有一些私房钱,可惜卡和手机都在沈家,她必须要拿回来……
这么一想,沈如宝又振奋起来。
她从鸠鸟秋那里其实没学到什么本事,因为当时的时间太短了。
除了它临死自爆的时候把驱动能量进行变身的方法灌入她的脑海,她不会任何妖怪法术。
因此她也只是重新变回小小的雀鸟,往城里飞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飞进帝都的城市圈,某处的报警器就响了。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目标频率出现!目标频率出现!马上跟踪!马上跟踪!”
沈如宝的经验还是不足,连无人机跟在她身后都不知道。
她只是辨寻方向,花了大半天时间,终于找到出事前他们住的地方。
沈如宝被她妈妈一个电话骗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带。
她对她妈不是不怨恨的,想什么呢?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可是她忘了,她妈妈对温燕归的痛恨,和她对温一诺的痛恨如出一辙。
她能放过温一诺吗?——当然不能。
同理可证,她妈妈也不会放过温燕归。
她找了个机会,在小区的绿地里重新变回沈如宝的模样,来到自己住的地方。
幸亏这些都是用指纹的智能锁,沈齐煊还没来得及把她的指纹去掉,因此她很顺利的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一切她以前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现在再看,她居然热泪盈眶。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懊悔,换取一个重来的机会。
她一定不会再听她妈妈的话,她要抱紧的是沈齐煊的大腿。
家里空荡荡的,佣人们还没来,沈如宝太着急了,甚至没有看见躺在客厅沙发上的沈齐煊。
她直接往自己的卧室方向冲过去。
沈齐煊推开身上的薄毯,缓缓从沙发上坐起来。
沈如宝冲回自己房间,拿起自己的小包,里面放了她的手机和钱包。
她自己还有几张卡,因为数额巨大,她没有放在随身的钱包里,她这时也从保险柜里找出来,顺便把这些年沈齐煊给她买的珠宝也尽可能地装入她的小包。
那个随身的小包现在已经不够用了,她想找一个大包来装。
就在她去自己的衣帽间找了爱马仕的最大号铂金包出来,她看见沈齐煊站在她的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