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诺下意识要拿出手机看看时间。
她很清楚地记得她上楼的时候应该不到晚上十点。
她怎么可能从一楼到三楼就走了七八个小时?
手从裤兜里掏过去,可是那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手机。
温一诺再看自己的衣袖,不再是她之前穿的那件休闲服,而是一件七分袖的白上衣,配黑色直筒裤,看上去就像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外国唐人街上的女仆。
温一诺:“……”
她明白自己大概是闯入了某个异世界,就像在华盛顿特区附近的火狐郡一样,那是沈齐煊那栋跟中世纪哥特式教堂一样的大宅门前。
她定了定神,往前走去。
随着她的走动,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走廊上。
他们穿着跟她差不多样式的衣服,不断地来回穿梭,从走廊中间一间房子里跑出来,又往走廊两端跑去。
她安静地走在走廊中间,尽量不去碰触任何一个人。
这些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在忙忙碌碌做自己的事。
温一诺走到那间房子门前往里看去。
屋里对着门的地方居然竖着两扇一人高的屏风,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
所以虽然屋门大开,也看不见屋里的情景。
这时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妇人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她穿着跟温一诺同款的女仆装装,手里端着一个脸盆,里面都是红色的水……也或者是血……
温一诺忙闪到一旁,给这个老妇人让开门口的路。
老妇人脸上带着笑意,旁若无人地端着脸盆往对面的洗手间里走过去,然后将那脸盆的血水倒入马桶。
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中年男仆站在门口连声说:“老爷呢?老爷怎么还不来?医生和助产士都在里面,孩子快生下来了!马上就生下来了!”
没多久,更多的女仆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大叫着说:“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快!快放鞭炮!”
那中年男仆拎着一串鞭炮就往楼下跑,他跑得那么急,差一点就撞到站在墙边的温一诺。
温一诺忙再次让开。
她匆忙间抬头,瞥见那中年男仆的侧脸,微微一怔。
这中年男仆的样貌看上去有些眼熟。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想出那人到底是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已经在外面响起来,同时屋里也响起跟小猫崽子一样的哭声。
然后有人大声说:“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生了生了!终于生了!”
温一诺:“……”
这是有人刚生了孩子?
紧接着,外面的鞭炮声消失之后,有急刹车的声音响起来。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老爷,夫人生了!生了!”
温一诺听见楼下的声音清晰传入她的耳朵。
屋里的人在生孩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温一诺这一瞬间只想到涂善思说他是在这里出生的。
难道这就是他出生时候的情景?
难道自己并不是进入了异世界,而是再一次踏入时间的洪流?
可是她没有把拥有时间之砂的软鞭黑骑带在身上啊……
温一诺蹙眉沉思,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子里又有人跑出来,她忙转身,往对面洗手间的墙边走过去。
透过对面洗手间的窗子,她能看见那座蓝山山脉,不过现在满山红叶,并不是之前看见的深蓝色山脊上环绕着朵朵白云。
楼梯口那边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又有很多人上楼来了。
应该就是刚才在楼下的那个“老爷”吧,屋里这孩子的父亲?
温一诺好奇地看向楼梯口,想看看那男人长什么样儿,会不会就是涂善思他爹……
结果那人刚从楼梯口上来,温一诺只看见他一身的黑西装,黑礼帽,手上还拎着一支号称“文明棍”的手杖,就觉得眼前一黑,刚才白天的明亮刹那间消失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刚才的楼梯口,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显示还是夜晚。
刚才白日的喧嚣和那么多人奔跑生孩子的场景,就像她做的一个梦。
她再次把手伸向裤兜,这一次把手机拿出来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穿的还是那身休闲服,并不是黑白色女仆装。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差一刻到十点。
她在这里站了不到五分钟。
温一诺定了定神,往前又踏了一步。
还好,依然在这里,没有刚才诡异的景象了。
她快步往前走,冲进自己房间,匆匆忙忙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箱,把所有东西又装回去,然后来到萧裔远房门前敲了敲门。
萧裔远拉开门,发现是拖着行李箱的温一诺,他一把将她拉进来,然后关上房门。
温一诺还没有放下行李箱,萧裔远已经把她抱在怀里。
他抱得那样紧,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像方向一致的两把勺子。
这种密不透风的状态能给人莫大的安全感和存在感。
温一诺也刚经历了一番奇遇,心正怦怦直跳,她也需要这样热切的拥抱来缓解她的紧张。
萧裔远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找到勇气和毅力。
两人缠绵的接吻,相拥着来到床边。
……
屋门外面的长廊里,涂善思悄没声息地出现在长廊尽头,看着温一诺冲进自己的房间,又拖着行李箱冲出来,然后被萧裔远拉了进去。
没多久,萧裔远房间的灯关了,走廊里再一次陷入昏暗的境地。
涂善思背着手,眼神幽深地看着走廊,整个人都掩映在黑暗里。
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这里还有一个人默默站着。
没过多久,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男人探头探脑走上来。
这人正是诸葛先生。
他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罗盘,正一边调整罗盘,一边嘀嘀咕咕地说:“我明明感受到这里有妖气,巨大的妖气,怎么突然就没有了呢?”
他低着头,顺着罗盘指引的方向一步步往前走。
长廊尽头的涂善思不动声色站在那里,存在感几乎等于零。
诸葛先生一路走着,最后停在温一诺的房门前。
那疯狂转动的指针终于静止下来,角度完美地指向温一诺的房间。
诸葛先生悚然而惊:“不会吧?!温大天师有妖气?!”
他猛地抬头,看着温一诺的房间门,突然打出几个手势。
走廊上的灯突然一齐灭了,走廊陷入一片黑暗。
诸葛先生却完全不在意,很认真地做完手势。
顺着他手势滑动的轨迹,涂善思眯着眼眸,看见一条条肉眼看不见的金线,被缓缓拉出。
温一诺的房门上,渐渐出现一朵金色的重瓣莲花图案。
正是诸葛先生用那几个手势印上去的。
他看见那金色的重瓣莲花,也愣了一下。
金色重瓣莲花出现,说明温一诺是正宗的道门正统,跟妖气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他这个新罗盘上明明显示的是妖气!
而且越到温一诺门口,这妖气就越重!
好吧,就算温一诺不是妖怪,她认识的人中肯定有妖怪……
诸葛先生眯了眯眼,手势渐渐收起。
温一诺房门上的金色重瓣莲花图案也渐渐消失了。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恍惚看见罗盘上的妖气指针好像又晃动了一下,朝着长廊深处的方向。
他倏然回头,长廊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从两边的窗户照进来,风吹动着白纱窗帘,偶尔飘飘曳曳。
再低头看自己的罗盘,上面的妖气指针却已经回到刚才的方向。——还是对着温一诺的房间。
诸葛先生眉头皱得紧紧的。
这个温一诺,果然有古怪。
他完全不信什么天纵奇才,或者所谓的“祖师爷赏饭吃”。
温一诺年纪轻轻能打败他,肯定是用了歪门邪道。
诸葛先生决心在决赛里不仅打败温一诺,而且要揭穿她的隐藏手段!
如果真的是有妖怪在帮她,那难怪他前两次都输了……
诸葛先生作为葛派的大长老之一,他也不是尸位素餐的。
诸葛先生下楼之后,涂善思的身形又显现出来。
他看着诸葛先生消失的方向,心想看来自己也低估了诸葛宜。
看来他也有两把刷子。
于是涂善思伸出手指,在安谧的夜空里啪地一声打了个响指。
刚刚从三楼下来,走在二楼走廊上的诸葛先生突然停下脚步。
他惊恐的发现,走廊渐渐亮了起来。
不是灯光的那种亮,而是日光的那种亮,就像是清晨到来,晨曦划破夜晚最后一丝黑暗的明亮。
诸葛先生很确信刚才他上楼的时候,还不到晚上十点。
从二楼到三楼,最多也就三分钟。
所以就在这三分钟里,他就从黑夜走到白天?
这不可能!
诸葛先生马上低头看自己手上的罗盘。
结果他手上哪里还有罗盘,明明拎着一串鞭炮!
再看自己的穿着,也不是自己那套看上去普通,其实非常昂贵的手工香云纱唐装衣裤!
而是一套黑白色的老式制服,曾经在老照片上看见的早期唐人街仆佣们的穿着。
诸葛先生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
身边很多人来来往往,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那些人却好像跟他很熟。
那些女仆从一间房子里出来又进去,好像有人在生孩子。
他抬起头,听见自己在说:“老爷呢?老爷怎么还不来?医生和助产士都在里面,孩子快生下来了!马上就生下来了!”
更多人从门里出来,大叫着说:“差一点!就差一点了!快!快放鞭炮!”
诸葛先生糊里糊涂拎着一串鞭炮就往楼下跑,他跑得那么急,差一点就撞到一个站在墙边的年轻女子。
她也穿着黑白色的女仆装,可是气质亭亭,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却有种熟稔的感觉。
只是还没等到他想清楚,他已经跑到楼下,开始放鞭炮了。
鞭炮声响过,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开到大宅门前停下。
诸葛先生看着那辆劳斯莱斯,张大了嘴。
这种型号的劳斯莱斯,大概已经进汽车博物馆了!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黑色礼帽,手里拎着文明棍,极有大佬气概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急匆匆往大宅的台阶走去。
那人身材高大,走的很急,诸葛先生没有看见他的长相,只是觉得这人一定很重要。
等他追了几步,想追上去看看那人的长相,突然在台阶上绊了一下。
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再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二楼的走廊上。
墙上的壁灯闪着暖黄色的光芒,好像刚才他看见的喧嚣只是他的幻觉。
诸葛先生定了定神,低头再看自己手上和身上,发现那罗盘又回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是自己那身手工香云纱唐装,并不是那身上个世纪的仆人装。
他连忙快走几步,回到自己房间,把房门紧紧关了起来。
这一次的题目,果然有点扎手。
……
第二天早上,温一诺醒得很早。
她昨晚因为觉得不对劲,选择跟萧裔远住在一起。
而这两天经历太多的萧裔远,用他的热情驱散他的不安和紧张。
他不知疲倦地和她缠绵,最后她都睡过去了,他还在努力……
所以当温一诺好好睡了一觉起来,萧裔远还没醒。
他是把自己弄得彻底疲劳了,才酣然入睡。
温一诺不想吵醒他,悄悄给他掖了掖被子,一个人起床洗漱。
她换了一身晨跑的运动服,来到楼下餐厅。
涂善思也起来了,一个人坐在餐桌旁边,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温一诺很多年没有看见人看纸质的报纸了,很是好奇地打招呼:“涂先生您早,这是当地的报纸吗?”
涂善思从报纸上抬起头,看着她笑了笑,“是啊,是当地的报纸。我想在报纸上登一则寻人启事,温大天师觉得如何?”
温一诺在他旁边坐下,探头看了看他手上的报纸:《蓝山时报》。
“这名字起得挺大气的。”温一诺很客观地说,然后对走过来的管家说:“早餐有什么?”
“早上有粥和包子,也有西餐,比如培根煎鸡蛋,火山石烤火腿肠,刚出炉的法式长棍面包,燕麦香蕉粥,请问您要哪样?”
温一诺想了想,“我还是要粥和包子,都有什么粥?”
“皮蛋瘦肉粥,红豆薏米粥,南瓜黑糯米粥,还有雪耳鸡丝粥。”
温一诺说:“那就皮蛋瘦肉粥吧,再来一根油条,有吗?”
“有的,请问要包子吗?”
“嗯,随便来几个肉包子。”
温一诺是真饿了,把早餐当午餐吃。
管家离开去厨房给她端早餐,这时诸葛先生也来了。
他整个人都很萎靡,脸上的黑眼圈特别严重,差一点就跟国宝类似了。
温一诺好奇地问他:“诸葛先生,你昨晚一晚上没睡吗?”
诸葛先生有气无力地拿起桌上的牛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了一大口,说:“……我昨晚做噩梦了,一晚上没睡好。”
他坐了下来,刚想点餐,突然觉得自己兜里的罗盘在发热。
他忙拿出来,看见上面的妖气指针疯狂选择,然后在正对着温一诺的方向停了下来,不偏不倚地指着她。
诸葛先生猛地瞪大眼睛,看着温一诺,再看看自己的罗盘,难以置信地说:“……温大天师,你不是人?”
温一诺也刚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刚喝了一口,闻言噗地一声全吐了出来。
诸葛先生傻了一样没躲开,被她喷了一脸。
他闭了闭眼,伸出手在餐桌上摸索着找到纸巾,往自己脸上擦了擦,说:“温大天师,你这是几个意思?你真的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温一诺被气笑了,“诸葛先生一大清早就找骂,是不是昨晚噩梦没做够,想继续找虐?”
诸葛先生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牛奶,正色说:“温大天师,我们道门天师以捉妖为己任,但是也不乏妖怪装成天师,只想逃过天道的惩罚。我只想警告温大天师一句,别仗着自己有法器就为所欲为!”
温一诺呵了一声:“诸葛先生,道门天师以捉妖为己任,这话没错。但是你凭什么说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是什么?难道真的是妖怪?”
“是人是妖,一试便知。”诸葛先生说着,突然甩出一张用朱砂画的符箓,往温一诺脸上甩去。
温一诺其实能躲开,但是她就是不想躲。
她不仅不躲,还闭上眼睛用脑袋迎上去。
那张符箓不偏不倚贴在她脑门上。
温一诺还淘气地用嘴吹了吹气,将那张长方形的符箓吹得飘动起来。
她用手将符箓撩开,看着目瞪口呆的诸葛先生笑嘻嘻地说:“连捉妖符都用上了,怎么不管用呢?这到底是人性的沦丧,还是道门的耻辱?——诸葛先生,你的符箓不起作用,后果很严重啊,没有买家说你骗钱吗?”
诸葛先生用手指着她,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真的是人?!”
“我货真价实的人!我为道门立过功!我为道门流过血!诸葛先生你不能这样!我要见你们葛派的掌教真人!我要他还我个公道!”
温一诺对着嗡嗡飞进来的无人机大声喊话。
涂善思在一旁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一本正经地解围说:“这可能是误会,误会,温大天师怎么可能是妖怪呢?你看她这么漂亮,又怎么聪明,比她漂亮的女妖精没有她聪明,比她聪明的女妖精又没有她漂亮。——这种水准,只可能是人啊!”
温一诺侧目看向他,挑了挑眉,“怎么涂先生见过很多女妖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