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诺在方太太背后抚了抚额,心情有些沉重。
她知道唐小姐是疯了,现在方太太也要疯了吗?
她这种突然爆发的歇斯底里的笑,真是有点渗人。
不过方太太的笑声很快低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温一诺,微笑着说:“温大天师是不是认为我是疯子?”
温一诺:“……”
她腹诽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她是不会承认的。
温一诺笑了笑,气度悠然地说:“其实你跟这位太太之间的恩怨,不关我事。”
“是吗?”方太太像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确实跟我的委托无关。”
温一诺点了点头,“但是唐小姐的事跟你的委托正相关,所以方太太能不能把你们私下里做过的亲子鉴定报告给我看看?”
“温大天师还要看吗?这有什么用呢?唐小姐已经疯了,估计一辈子也不能从精神病院里出来。我丈夫也去世了,现在我的委托结束了……”方太太两手交握在胸前,彬彬有礼地说。
她的脊背挺直,脖颈更是美若天鹅,一看就是从小练芭蕾的,才有这样的仪态,哪怕她已经中年发福,但是仪态气质这种东西,跟胖瘦无关。
有时候我们不能控制我们的体重,但是我们能控制我们的仪态气质。
温一诺对方太太这一点还是非常欣赏的。
但是她对方太太的话无法苟同。
温一诺双臂环起,半垂眼眸,凉凉地说:“您的委托结束了吗?您觉得道门的合约是那么好签的吗?”
方太太微微蹙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温大天师,我很忙,请您不要打搅我。”
她心底有着隐隐的不安,不想再跟温一诺说下去了,下意识想离开。
就在她跟温一诺擦肩而过的时候,温一诺淡淡地说:“方太太,您的委托是让唐小姐‘现出原形’,唐小姐真的‘现出原形’了吗?”
方太太脚步顿了顿,她看着告解室的门,也笑了,微胖的圆润面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又变得如同抹了蜂蜜一样甜腻:“当然现出原形了。你没见她发疯了吗?她的心底住着一只疯子,你们帮她把这只疯子放出来了……”
这不是糊弄人吗?
温一诺眼神微闪。
你要搞事,搞你出轨的老公,可以,但是不要拖无辜的人做挡箭牌。
虽然她也不喜欢诸葛先生,但是现在在温一诺心里,他们整个道门都是无辜的人。
明显被方太太当枪使,掩盖了事情真相。
如果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她能把道门踩在脚下。
温一诺放下胳膊,悠闲地放入自己的裤兜里,淡笑着说:“方太太好计策。不知道你给了唐小姐什么条件,能让她死心塌地为你杀人?”
方太太听了这话,居然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那么厉害,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出来了。
她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笑着扭头对温一诺说:“温大天师可真看得起我……你以为是我找唐小姐杀人?呵呵,你可以去报警啊……我也可以跟警方说说,你们道门是怎么把人逼疯的……”
温一诺:“……”
她放在裤兜里的手攥紧了手指。
不是方太太设的局吗?
难道真是巧合?
还是她背后还有别人?
可再看看整件事情的得利者,温一诺很难说服自己,整件事跟方太太无关。
当然,也不一定说最后得利者就是幕后黑手,这完全是不确定。
幕后黑手是为了利益下手,但不一定能得到最大利益。
因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时候。
温一诺揉了揉太阳穴,这件事还真是不简单。
她只好使出杀手锏,对正要迈出告解室大门的方太太说:“……唐小姐出事之前,我试过她,她并没有中‘大梦三生’。”
“那又怎么样?”方太太头也不回地说,“反正是被你们道门逼疯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表现出来的特点,却正好是‘大梦三生’的效果。——方太太,你不如告诉我,明明没有中‘大梦三生’的唐小姐,为什么表现得跟中了‘大梦三生’一样?是谁告诉唐小姐‘大梦三生’的具体表现的?还是唐小姐本身……就不寻常?”
温一诺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在告解室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蹬蹬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方太太的心坎上。
她有些踌躇了。
温一诺已经走了上来,站在她身后一尺距离,声音很轻地说:“方太太,我不会去揭发你们,但是我必须知道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方太太平静下来,“我不知道温大天师在说什么。”
温一诺微微笑道:“好吧,我们现在不说那么多,方太太能把唐小姐的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给我看看嘛?我想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唐今宵的女儿。”
方太太本来是不愿意交出这份亲子鉴定报告的,但是在温一诺提出的更离谱的要求下,她觉得,还是把亲子鉴定报告给她算了。
这就是一般人的惯性。
比如你想开一扇窗,别人会反对。
可是你说要把屋顶给拆了,那这些人就会认为,还是开窗吧,开窗更方便一些。
于是方太太走出去后,找到自己的律师,让她把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的网络版发给了温一诺给她的邮箱。
温一诺一个人站在后院的榕树下,拿着手机开始浏览那份亲子鉴定报告。
是加州正规机构给出的亲子鉴定报告,还有报告号码可以索引。
她去那个机构的网站上查阅过原件,确实是真的。
根据这份报告,唐小姐是唐今宵的亲生女儿,但不是虞文康的亲生女儿。
他们提供了两份样品给检测机构。
两份样品都是头发。
一般来说,带毛囊的头发做亲子鉴定更普遍,但是没有毛囊的头发,也是可以用来做dna亲子鉴定的。
这么说吧,毛发中的dna主要集中在毛囊细胞,但是除了毛囊以外,还有极少量的dna存在于毛干髓质中。
只要毛发的数量比较多,比如五到十根,那么不带毛囊,也就可以从这些毛发的毛干髓质中提取dna进行验证。
温一诺看见方太太他们这边居然能拿得出来唐今宵的头发,有些惊讶。
她忍不住找到方太太,轻声问:“……唐今宵明明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也火化了,你们从哪里弄来的她的头发?”
方太太扯了扯嘴角,“……当年她跟虞文康热恋的时候,给他送了一束自己的头发……虞文康一直放在密封的真空塑料袋里。”
温一诺:“……”
有被变态到。
从理论上说,只要没有具有强酸或者强碱性质的化学物品损坏头发,那么头发在自然环境下能存放很久。
如果密封或者用真空袋保存起来,可以保持得更久。
她不知道虞文康是在什么心情下把唐今宵送给他的头发一直保存的,也不想揣摩方太太知道后是什么心情,就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三个人好像都不正常。
方太太朝她温婉一笑,然后去招呼别的客人。
温一诺一个人站在榕树下,再次陷入沉思。
沈齐煊已经观察她很久了,等方太太走了之后,他缓步走了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温一诺回过神,抬眸看了一眼,见是沈如宝的那狗爹沈齐煊。
她淡淡点头:“沈总也来了。”
司徒澈来参加葬礼,她能理解,因为司徒澈是这次道门比赛的筹备委员会主席。
比赛中出了事,他来表示一下关切是应该的。
可沈齐煊也来,说实话,温一诺不是很理解。
只能想象是这人很闲,没地儿待了,到这里来凑热闹。
沈齐煊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了笑,说:“我其实是来这边考察的,我们公司可能要在这边收购几个高科技创业公司,正在考察他们的项目。”
温一诺:“……哦。”
她态度有些冷,并不想跟沈齐煊太热络,因为沈如宝的视线已经不时扫过来了,跟冰渣似的,她不是很舒服。
沈齐煊见她不想说话,也没有强求,朝她举举自己的酒杯:“这里的龙舌兰酒很不错。”
温一诺:“……”
她笑着点点头,“您喜欢就好,不过我不喝酒。”
沈齐煊抿了一口酒,往后院看了过去。
今天来参加葬礼的人不算多,但而已不算少。
大部分是虞家人,还有方太太的朋友邻居,以及他们这一次道门比赛的人。
虞氏银行的高管来了几位,当他们看见沈齐煊和司徒澈这样的大佬之后,眼神都变了。
对方太太更加恭敬,甚至比对虞文康活着的时候更恭敬。
沈齐煊默默地站在温一诺身边,过了一会儿,说:“你这第二轮比赛,好像什么都没做。”
从直播上看,她就两边凑热闹了。
一会儿跟着诸葛先生凑热闹,一会儿跟汪道士和全道士凑热闹。
温一诺见沈齐煊这么关心她,不由想到沈如宝那幸灾乐祸的嘴脸,虽然也有点小感动,但还是轻描淡写地说:“……比赛还没结束呢。”
“嗯。”沈齐煊重重点头,放下酒杯,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突然说:“二十年前,我曾经参加过一个苏富比的拍卖会。在那个拍卖会上,我看见过一顶非常漂亮的翡翠发冠,品级非常高,属于极品老坑帝王绿玻璃种。”
温一诺:“???”
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心里却在疑惑,这个狗爹突然给她说这个是几个意思?
沈齐煊能去的拍卖场合,温一诺再过五十年恐怕也去不了。
原因只有两个字:没钱。
“我很喜欢那顶发冠,一看就是给小姑娘戴的。我甚至想买回来给我女儿作为二十一岁的成人礼礼物。”
温一诺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狗爹,杀人还诛心啊!
这是欺负自己没爹吗?!
你那么疼你女儿,去你女儿沈如宝那里邀功啊!
温一诺的手握紧了手机,手背上青筋直露。
沈齐煊撇了她的手背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一勾,最后说:“……但是那顶极品老坑帝王绿玻璃种的翡翠发冠,最后拍卖了四亿,我那时候买不起,最后放弃了竞价。”
说完他就施施然走了。
温一诺瞪着他的背影,双唇抿得紧紧的,一看就是怒容满面。
而一直在观察她和沈齐煊相处情形的司徒秋和沈如宝见她这幅模样,不约而同都笑了。
沈如宝扑到沈齐煊怀里,笑着说:“爸爸你刚才跟温小姐说什么?看把温小姐气的!”
司徒秋含笑摸了摸沈如宝的头,“贝贝,闲谈莫论是非,我们贝贝是名门淑女,别和市井小人一样只知道八卦。”
“哦,我知道了,谢谢妈妈提醒。”沈如宝伸了伸舌头,一副“我错了但是我不想改”的恃宠而骄的样子。
沈齐煊温和地笑了笑,说:“贝贝要听妈妈的话,你妈妈知书达理,你虽然比不上你妈妈,但也不能差得太远。”
“啊?!我是不是刚刚吃到一碗狗粮!”沈如宝夸张地用手捂住脸,但用从指缝里看着沈齐煊和司徒秋,笑嘻嘻地说:“爸爸妈妈你们公开秀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司徒秋双颊微红,嗔了沈齐煊一眼,又轻轻搂住沈如宝,爱怜无限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让人不疼你?”
然后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沈如宝看看自己高大帅气的爸爸,还有美丽高雅的妈妈,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
她轻轻瞥了温一诺一眼,发现她呆若木鸡地站在榕树下,并没有看着他们的方向,而是看着方太太那边的方向。
“……呵,温小姐这第二轮比赛看来是要被刷下去了。”沈如宝轻声说,“可惜了小舅舅的一片心意。”
“反正比赛还没结束呢,只要她有实力,还是能起来的。”司徒秋很客观地说了一句话。
沈如宝撇了撇嘴,不过没有反驳自己的妈妈。
她的视线在后院游移着,突然看见蓝琴芬和岑春言。
这母女俩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蓝琴芬戴着一顶很时髦的遮阳帽,帽上装饰着大朵大朵的白色月季,在跟一圈贵妇打扮的人聊天。
岑春言却低头在手机上发消息。
沈如宝眼珠一转,蹑手蹑脚走过去,从背后踮起脚,想看看岑春言在跟谁说话。
岑春言也是太专注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走到她背后,偷看她的手机。
她正在跟萧裔远聊微信。
【岑总】:萧总,你不来参加方太太丈夫的葬礼吗?我们在小区附近的圣约翰大教堂。
【萧裔远】:你们都来了吗?那司徒大少爷来了?
【岑总】:对,因为澈少来了,我们才来的。
【萧裔远】:这样,还有别人吗?比如小傅总?他来了吗?
【岑总】:……我没看见小傅总。他也来这边了吗?
【萧裔远】:那就算了,我这边还忙着。
【岑总】:你的官司准备得怎么样了?如果要帮忙就说一声,我这边认识不少律师朋友,我咨询过他们,他们都说这是可以运作的,最多给他们交一点专利费,不到一百万就可以搞定。
【萧裔远】:谢谢岑总,不过不用了。我这边已经有眉目,我们一定会打赢官司的。
【岑总】:这么厉害!那真是恭喜了!大拇指.jpg。
就在这时,沈如宝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岑表姐,你在跟远哥哥说话吗?”
岑春言吓了一跳,手机都差点掉到草地上。
她忙摁灭了手机屏幕,回头看着她,轻责说:“贝贝你吓死我了。”
“……表姐你在做什么事情,怎么连我跟你打招呼都吓坏了?”沈如宝歪着头看她。
岑春言的脸上有着不自在的红晕。
沈如宝现在最紧张的人是萧裔远。
她见了岑春言这幅样子,狐疑问:“……表姐,你不是看上远哥哥了吧?”
岑春言:“……”
她极力镇定,淡淡地说:“谁是远哥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如宝拍起手,嘻嘻笑道:“当然是萧裔远萧总啊!你刚才就在聊天的那个!我认识那个头像!”
岑春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说:“贝贝,这不关你的事吧?再说他未娶,我未嫁,就算我们走得近一点,也没什么吧?”
沈如宝笑了起来,“哎哟!岑表姐难道真的是喜欢我们远哥哥啦?可惜远哥哥的姐姐是你后妈,你要是跟远哥哥在一起了,就是他们姐弟分别跟你们父女结婚,啧啧,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岑春言眉梢轻挑,露出一个非常职业化地微笑,说:“贝贝真是长大了,挺懂人情世故,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沈如宝笑着用手理理自己的大波浪,说:“我只是实话实话,跟人情世故有什么关系?再说我需要懂人情世故吗?是人情世故需要懂我才对。”
岑春言:“……”
她有点受不了沈如宝了,匆匆走到蓝琴芬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就去跟司徒澈说自己有事要提前离开。
然后又跟沈齐煊和司徒秋道别,最后去跟方太太握手,很诚挚地说:“您节哀顺变。”
方太太不认识她,但是知道她是跟着司徒澈来的。
司徒澈什么地位,他们这些海外名利场上的华人没人不知道。
还有沈齐煊,她刚才也被人科普了这个人,这时对跟着司徒澈和沈齐煊来的人都非常热情。
她甚至还亲自将岑春言送到教堂门口,挥手目送她离开。
而温一诺此时依然站在如盖般的榕树下,拿着手机,翻找到前面某期的直播视频,找到了她记忆中的那个画面。
那是唐小姐描述中,三十多年前,十四五岁的虞文康和唐今宵两人相处的场景。
然后那个即时特效软件还用简笔画勾勒出当时的情形。
其中有一个画面,就是两人一起参加少年高中毕业舞会,那少女头上戴着一顶小碎钻镶嵌的翡翠发冠。
在别的图像都是简笔勾勒的情况下,这顶钻石翡翠发冠出奇的细致清晰。
那翡翠的颜色浓阳正绿,一看就是老坑玻璃种帝王绿级别的极品翡翠!
温一诺看着那个翡翠发冠的图片,虽然知道是ai根据唐小姐的描述制作出来的,可是那图样太真切了,就像照片一样,而不是简笔画。
她的手有点哆嗦,忙把那个页面存下来,单独把翡翠发冠切下来,再用谷歌搜图,在网上搜了一下。
结果她没有搜到二十年前苏富比拍卖的图,倒是搜到最近一个翡翠收藏家把自己收藏的翡翠拿出来给人鉴赏。
其中一个大受好评的翡翠首饰,就是那顶翡翠发冠!
那个收藏家介绍说,这顶翡翠发冠是千年以前的古物,那个时候,翡翠还没有成为达官贵人喜欢戴的首饰,只有极少数道门中人认为翡翠能够聚集天地灵气,喜欢借助它来修道,因此对翡翠的需求比较多。
而这顶发冠的样子跟他们用人工智能软件制作出来的发冠很像,当然,他们制作出来的图片,没有真品那么精致好看,细节处也差很多。
但是温一诺高度怀疑,这顶翡翠发冠,就是唐今宵三十多年前高中毕业的时候戴的那顶翡翠发冠!
而且那个收藏家自己说是二十年前在苏富比拍卖行以四亿美金的价格买下来的。
跟沈齐煊刚才说的完全对的上!
而虞家,就是在二十年前突然得到一笔四亿美金的融资,才解了燃眉之急。
苏富比拍卖翡翠发冠的四亿,和虞家得到的四亿融资,是不是同一笔钱?
本来这两者是不相干的,但有一顶翡翠发冠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了。
温一诺很想知道,这顶翡翠发冠,是不是就是三十多年前唐今宵那顶翡翠发冠。
如果是的话,这顶翡翠发冠到底是谁的?
是唐今宵自己的,还是虞文康送给她或者借给她戴的?
考虑到这翡翠发冠的价值,还有虞家曾经为了两亿的债务差点破产,温一诺认为这顶翡翠发冠不会是虞家的。
那就只能是唐今宵的。
可唐今宵好像是孤儿,唐小姐说她母亲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的。
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孤儿,从哪儿弄来这么一顶价值连城的古董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