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三被拖走之后,同样被绑着胳膊的常从龙知道自己也难逃一劫。
他没有向曹老三一样哀求,而是看着司徒澈说:“司徒大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我常从龙认栽。不过在死之前,我有个疑问,非常想问那位温天师,不知道司徒大少能不能帮我这辈子最后的愿望。”
司徒澈看了温一诺一眼,笑着说:“温天师,有人想问你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
温一诺闲适地坐在座椅上,朝常从龙微微颔首说:“我就是温天师。”
常从龙瞪了她半天,惊讶地说:“……你就是那个算命一条街摆摊的女术士,刚从国内来的?可是你跟那天的样子一点都不像!”
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认出来!
温一诺扯了扯嘴角,“当然是我。你仔细看,到底是不是。”
常从龙又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
他发现他完全看不透她的面相,不过跟那天在算命一条街看见的那个土里土气的女术士相比,好像真的是一个人。
因为相师看人是看骨相,不是看面容。
他看着温一诺的长发,喃喃地说:“……连发型都变了,请问温天师,你是故意误导别人的吗?”
“说不说故意。”温一诺摇了摇头,只是人在江湖飘,哪里能不多加小心呢?我又人生地不熟,而且你也是做相师的,你会不知道面相的重要性?”
一席话说得常从龙如同醍醐灌顶。
他“啊”地叫了一声,嘴张得圆圆的,像是想通了什么事,又像是极度遗憾,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温一诺,神情复杂至极。
温一诺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从司徒澈办公桌上拿起自己那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常从龙低下头,长长地叹息一声,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温天师,我只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
温一诺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你刚才已经问了一个问题了。”
常从龙惨笑说:“……那个跟相术无关,还请温大天师给我这个机会。”
他已经五十多岁年纪,现在被绑成粽子,佝偻着腰,脸上却有股不屈的气势。
温一诺微微一怔。
常从龙担心她拒绝,连忙说:“我是想请问温大天师最后一个有关相术的问题,我想知道,温大天师是怎么看出来玛丽娅命不久矣的。我也给她看过相,她那天明明印堂发亮,甚至红光满面,确实是红鸾星动的面相,所以我判断她的姻缘不久就快到了,有什么错?”
“为什么温大天师不仅不给她看姻缘,还是不收她的钱,说她的钱是‘隔世钱’?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常从龙看相四十年,还没有栽过这么大的跟斗!”
温一诺心里一动,一双比普通人更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常从龙的面容,淡淡地说:“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玛丽娅那天确实是印堂发亮,红光满面,确实很像红鸾星动。”
“可是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山根红得发亮,一直延伸到两边眼睛。脸色泛红而有青点,血丝隐于其中,这种面相,叫火里烟,相主会有生命危险。”
“就算有红鸾靠近,也被这火里烟给熏死了。”
常从龙倒抽一口凉气,着急地问:“火里烟?!这是从哪本相书里说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我张派先祖传下来的一本道书。不过我们张派以看风水为主业,相术只是我自己的个人爱好,所以没有怎么研究过,让常先生见笑了。”
温一诺突然客气起来,还朝常从龙拱了拱手。
常从龙脸色渐渐惨白,额头上冒出一粒一粒汗珠。
他看着温一诺,苦笑说:“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真有不世出的道门天才……温大天师你保重……”
说完他猛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温一诺猱身而上,一拳挥出,朝常从龙左脸轰了出去!
简直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常从龙一声惨叫,哇地一声,从嘴里飙出一口血,血里还夹杂着一颗牙齿。
他同时被揍得摔倒在地上,眼前直冒金星。
温一诺的动作那么快,屋里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司徒澈霍地站起来,厉声说:“把那颗牙齿给我捡起来!”
诸葛先生上前一步,就要拣起那颗牙齿,温一诺却比他更快,从他手掌底下闪电般抢走那颗牙齿,放到司徒澈的办公桌上。
司徒澈拿起放大镜,看了看这颗明显的假牙,冷冷地说:“……牙齿里藏毒,咬碎自尽?你这么想死,着什么急?海水里喂鱼不好吗?”
温一诺看了看一脸正气的诸葛先生,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常从龙,嘴角轻撇,嗤了一声,说:“常先生,我给你改个名字吧。改了名,你的运势就变了,就不用死了。”
常从龙本来以为自己必死,听了温一诺的话,陡然睁大眼睛,又惊又喜,“真的吗?我真的可以不死?!”
如果能活着,好端端地,谁愿意去死呢?
诸葛先生这时叹息说:“从龙,我知道你是一念之差,可是你已经酿成大错。在你手上有一条人命,你是道门中人,知道这个因果吧?”
常从龙看向诸葛先生,脸上的惊喜神情慢慢褪去。
他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又从笑声渐渐转为呜呜的哭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温一诺也有些伤感。
她摇了摇头,淡淡地说:“道门中人确实要对自己的因果负责。可是,玛丽娅的死,跟他无关。如果诸葛先生让他死,这份因果,就落在诸葛先生身上了。”
诸葛先生只觉得背后一寒,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温天师这话太过份了吧?我好心帮你洗冤,你却善恶不分,只知道做烂好人。你想救常从龙,我能理解。毕竟玛丽娅的事,是因为你们俩斗法才出现的。可是玛丽娅,她就活该白白沦为你们斗法的牺牲品吗?!”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三清祖师爷!”
温一诺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诸葛先生,第一,我并没有跟常先生斗法。所以您说玛丽娅是我们斗法的牺牲品根本就无从谈起。”
“第二,我是想救常先生,因为我看出来他并不是幕后黑手!如果诸葛先生一定要他死,那就是诸葛先生欠常家一条人命。我是在救你啊诸葛先生,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你真白瞎了‘诸葛’这个姓氏。”
“诸葛亮大师在天有灵,估计恨不得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
诸葛亮智计安天下,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诸葛亮也是道门中人。
他还是道门葛派祖师爷葛玄的长辈。
温一诺说完,不看诸葛先生的脸色,直接对司徒澈说:“司徒大少,我觉得这个幕后黑手不是常从龙,还请司徒大少继续调查。”
司徒澈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他看向诸葛先生,说:“诸葛先生,你又是怎么发现是常从龙做的?”
诸葛先生脸色恢复正常,淡淡地说:“是他自己主动自首的。”
温一诺:“……”
她看向常从龙,眉头蹙了起来,“常先生,你为什么要自首?玛丽娅的死,我相信给你没关系。”
常从龙闭着眼睛,哑着嗓子说:“……是我,是我嫉妒你……温大天师,我承您的情,不过,是我罪有应得。您就不要为我坏了您的因果。”
他对温一诺的称呼越来越尊敬了。
温一诺心里了然,她看向诸葛先生,拱了拱手,“诸葛先生,我敬你是道门葛派三长老之一,不过我也劝您一句,人命关天,因果凛然。为了您的身家性命着想,还是再调查调查吧。”
诸葛先生被温一诺说得汗流浃背。
他是道门高手,对因果的了解,甚至比温一诺还深。
他闭了闭眼,摆了摆手,说:“常从龙,我再问你一句,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常从龙瞠目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一诺立刻截住他们的话头,对司徒澈说:“司徒大少,您看诸葛先生就是这么找‘幕后黑手’的。没有逻辑,没有证据,没有缘由,这怎么能保证他找来的人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再说诸葛先生是道门高手,可不是刑侦高手。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司徒澈笑了笑,说:“不用报警,因为我们有专业的人,可以做专业的事。”
说着,他摁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按钮,叫了一个人进来,说:“安总监,葛派最近上下不太平,道门大魁首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我命令你进驻葛派进行大清洗,把那些阳奉阴违,心怀鬼胎,不肯好好做天师的道门败类全给我揪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找到玛丽娅一案的真正凶手。这个人不仅敢在我唐人街杀人,还敢挑战我司徒家一百年的禁令!”
司徒澈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拍在办公桌上,冷冷地说:“……那就让我们司徒家,教他们做人。”
“是,司徒大少!”安总监响亮地回答,动作一板一眼,非常标准,一看就是从纪律部队退役的。
安总监走了之后,司徒澈让人给常从龙松绑,说:“……如果不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自首?”
温一诺也好奇地说:“……是不是被逼的?还是有人给了你好处,让你顶缸?”
常从龙闭紧了嘴,这个时候一言不发。
司徒澈点点头,“既然你不说话,那暂时你的嫌疑还没洗清,来人,把他先看押起来。”
温一诺惋惜地说:“常先生,我发现你最近运气不太好,我给你改个名字。你同意的话,能够保你一命。”
常从龙闭了闭眼,不顾旁边诸葛先生怒目而视,朝温一诺深深鞠躬,“请温大天师赐名。”
温一诺唇角含笑,说:“就把你名字里的龙字,改成心字,就可以了。”
“常从龙?常从心?——好名字!”诸葛先生品味了一番,击掌叫好,“我们道门中人本来就崇尚自然,随心所欲。从心,当然比从龙要更合适道门中人的做派!”
常从龙也赶紧躬身说:“谢温大天师赐名!从此我就是常从心!”
司徒澈看了温一诺一眼,抬手说:“把常从龙,不,常从心待下去。”
常从心走了之后,诸葛先生也告辞,说:“司徒大少,温天师,我要回去协助安总监整顿葛派,失陪了。”
“诸葛先生慢走。”司徒澈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等诸葛先生走了之后,司徒澈才困惑地看着温一诺,说:“一诺,你为什么认为常从心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可是看你的相术不顺眼……”
温一诺又喝了一口矿泉水,淡淡地说:“其实很简单。”
“第一,玛丽娅被杀,证明了我的相术是正确的。如果是常从心要跟我斗法,他会不会那么傻,买凶去证明我是正确的?”
“第二,就算他要诬陷我,动机是什么?我跟他并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他算命,也不是回回都准。所以就算玛丽娅这个他看走眼了,也不妨碍他继续在算命一条街做老大。”
“第三,他对相术痴迷,都这个地步了,还问我是怎么看出来玛丽娅的命运线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还是不认为玛丽娅是会马上去世的命格。”
“他既然根本不认为玛丽娅会死,那又怎么会买凶杀人,然后再栽赃到我头上?——这不是脱裤子放弃,多此一举?”
司徒澈看着她,微微笑道:“……嗯,你的分析很正确。但是如果把常从心的身份换一个,他的所作所为就完全说得通了。”
温一诺也明白了,惋惜地用手撑着下颌,说:“可惜了,我看你是没那个可能帮玛丽娅报仇了。”
“枪手和掮客都已经去海里喂鱼了。剩下的主谋……先等一等,总会露出马脚的。”司徒澈站了起来,“好了,我们回去吧,你的那些纪录看完了吗?”
“才看了一小部分。”温一诺想起来就头疼,“为什么不能用手机看呢?我现在抱着书已经没感觉了。”
“那可没办法。”司徒澈耸了耸肩,“这些纪录不能电子化,这是我们的规矩。”
“我也就这么一说,总是要看完的。”温一诺跟他并肩走了出去。
从门里出来,司徒澈突然问:“……为什么要给常从龙改名?还要改成常从心?”
“你猜……”温一诺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的名字合在一起是什么字?”
司徒澈想了一下,失笑说:“……怂?你叫他常怂?”
温一诺勾起唇角:“对啊,他的面相太过端方,不会趋利避害。给他改名常怂,时时提醒他,怂到老,活到老。”
她和司徒澈走出大宅,站在露台上。
她眯起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看,有飞机。”。
一架大型客机正划破长空,呼啸飞过,很快降落在纽约机场。
萧裔远拎着一个轻便的随身行李站在过道上,等着下机。
他买的是商务舱的机票,因为他买票仓促,经济舱机票已经没有了。
他护照上是十年美签,可以在十年内自由来往两个国家。
本来是为去打官司申请的,没想到提前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