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城东风街向来繁华,只因大半条街都开的是首饰银楼,城中想买个头面饰物,就都乐意抬脚往那儿去,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
街上虽说大都是同行,但互相之间倒也争得不厉害。
主要是因为每家店铺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是以灵巧新颖为主,价格又实在,是小姑娘家的最爱,有的以厚重精工为主,价格就贵些,比较得夫人太太的喜好。
又有擅长镶嵌宝石的,擅长木刻银丝的……等等,花样众多,但凡往那边去一趟,总归不会空手而回,因此一年四季,客流不息。
荟彩楼就是东风街上一家中等银楼。
此时正是半下午,店里陆续进来几位客人,有老客,也有新客,挑挑捡捡,有利索掏钱的,也有犹豫不决的。
“娘子,咱们进这家去瞧瞧吧?”
“也好。”
随着两句对答,从大门里走进来两个人来。
店里正上前迎客的伙计就觉得眼前一亮。
打头的那位,身材高挑,打扮得十分亮眼。
海棠红袄,水绿长裙,脖上戴了个金项圈,满头乌亮长发梳成堕马髻,多余的首饰没有,只在鬓边戴了朵碎金刚石攒出的珠花,璀璨生光,越发显得整个人……精明厉害不好惹。
后头跟着的大概就是仆妇,一身干净青衣,墨帕裹头,规规矩矩,跟在两步外,手上还拎着个布包。
伙计们待的客多了,来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小门小户,富商人家,官宦女眷,打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可今天这位,他就有点犯嘀咕。
说是富商人家吧,仆人太少,说是小门小户吧,派头挺足,可要说是官宦女眷吧,那股子理直气壮精明外露的劲儿,又不太像。
不过这些盘算在他脑子里闪过的时候,并没耽误伙计殷勤招待。
“贵客您里边请……”
那年轻娘子微微点头,嘴角噙着笑意,大步地就走向摆在正前方的几个柜台。
身后的仆妇赶紧替主家开口,“我们家娘子出来逛街,不慎丢了一只耳坠子,这不,到你们这儿来挑几对,你们楼里可有什么新鲜样式的耳坠?”
“有有有,店里最近才新打了一批样式花俏的,正合适年轻娘子们戴呢!”
伙计们立刻手脚麻利地端出了一盘耳坠。
虽说得天花乱坠,他们端出来的也没多新,都卖了大半年了,但反正这位娘子也是生客,没见过不是?
耳坠子是银楼里卖得最多的,可赚钱却不多,主要是东西太小,料用得少,这利自然也就薄了。
年轻娘子也不动手,细挑的长眉微微蹙起,目光在一盘十几样耳坠上扫了遍,似乎都没相中的样子。
仆妇满脸带笑,“娘子,我看这个镶绿玉的不错,配得衣裳。”
“唔,这倒也是。”
年轻娘子似乎是被说服了,伸出一双保养得当的手来拿起那对镶绿玉水滴耳坠子。
仆妇就问伙计,“小哥,这耳坠子可能试戴?”
“自然是能的。”
仆妇先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一双手,再接过耳坠,小心地替主家娘子戴上了。
主家娘子肤色虽不太白,可胜在气色好,浓眉大眼,唇红齿白的,这坠子戴着,果然还不错,衬得整个人更加光鲜亮丽了。
总之,就是这位主家娘子不是不好看,就是看着太凶了,总让人有种一个不小心,就是大巴掌伺候的凶残劲儿。
伙计还赶紧去捧铜镜,仆妇就笑了。
“不用麻烦小哥,我们自己带的有!”
说着仆妇就从拎着的布包里,仔细地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物,在边缘处轻巧一扣,那东西就就开了,原来是带盖子的……那盖子内却光闪明亮,也是面镜子。
伙计招待的客人多了,也见过自带靶镜的,有些讲究的富人家娘子,恨不得把全套妆奁都随身带着,因此他也就是瞧着盖子稀罕,随意地探过头,瞄了一眼。
这一眼,他就看愣了。
人家这镜子,跟时下常见的铜镜银镜都不一样!
像银镜那样银光闪闪的,却比银镜还要清楚一百倍!
别说人脸了,就连脸上的绒毛,都能照得见!
伙计瞧得傻了眼,那旁边的人看见这位娘子的动静,也都转过了眼来瞧。
“呀!这镜子实在是妙啊!”
一位正在挑镯子的商户太太就忍不住一嗓子叫出声来。
顿时又吸引来不少好奇围观的。
“这位娘子,能不能借你家的镜子一瞧?”
商户太太是这家荟彩楼的常客,她夫家娘家都有钱,她又是个爱热闹的,时常逛街看戏买买买一条龙,有什么时新东西她必买,这会瞧见了稀奇物,就忍不住开口了。
这位来挑耳坠子的娘子,可不正是穿上女装的司娓娓?
可怜司娓娓堂堂村长,为了带货也是拼了。
司娓娓稍稍犹豫了下,冲着商户太太微微一笑,神情带着满不在乎,“不是什么值钱的,也就占个奇巧。”
她对着仆妇微微点头,仆妇只好不舍地递上手中的小圆镜。
商户太太拿着新奇镜子在手,看着那镜子不光是盖内有镜,而是打开的两半都是光滑明亮的镜子,照得人影清楚光亮,她仿佛打生下来头一回,才清楚自己究竟长得什么样儿!
买它!买它!
“这么好的镜子,是在哪儿买的?”
商户太太只想了一秒钟,就急不可待地开口发问。
司娓娓摇摇头,“不是买的。”
她眼角一斜,仆妇就上前收回小镜子,商户太太眼睁睁地瞧着那稀罕的宝贝从自己手里被夺走,万分不舍。
“这位娘子,要不这样,这个镜子……让,让给我可好,你开个价?”
“这位娘子,我家太太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只求割爱……”
司娓娓还没回话呢,原本一直在旁边围观的年长妇人,也派了仆妇过来参和了。
商户太太忙加价,“我出二十五两!”
司娓娓摇摇头,看了眼在一边傻眼的店铺伙计,“抱歉了各位,我是来买对耳坠的,可不是来卖镜子的……莫扰了店家生意。”
她看了眼仆妇,仆妇赶紧拉着伙计问,“就这对了,多少银子?”
这一出出的,伙计都看傻了,被这么一问就傻愣愣地答,“八钱银子。”
司娓娓点点头,仆妇就从带着荷包里头拿出一两银子,“余下的两钱是小哥的茶水钱。”
这主仆两个,也不取下那耳坠子,竟是立时要走。
那两位想求购的太太忙叫留步,哪想那主仆二人都是行动迅速,出了店门走得飞快,哪还能叫得住?
刚刚听说了前头热闹的掌柜的才从楼上下来,听了这一串故事,就立马让人去追。
甭管是真巧合还是虚晃子,既然让他荟彩楼碰上了,可不能错过这一场难得的商机!
荟彩楼派去的小伙计是他们铺子里最机灵的,眼一份手一份,他也不冒失上去打草惊蛇,就远远地缀在人家身后,人家进店里喝茶,他就在外头等着,人家逛摊子,他就遥遥跟着,最后眼瞅着主仆二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客栈,他等了片刻才进去,寻到脸熟的掌柜,跟人家打听那客人的底细。
打听完了就一溜烟地跑回去报信。
“是外地来的,总共三个人,一男一女是兄妹,还有一个是伙计。昨儿才雇了个婆子,那位王大爷是贩货回来的,这回带了两大袋子的货,这两天在城里寻中人,要做一批水曲柳木的精巧盒子,给银子十分痛快大方,说是过几日要进京呢!”
“就没打听打听,是从哪带回来的货?”
“打听了,说是祖籍南五县的,一向都在海外跟着大主家做买卖,这不,也攒了点本钱,分了些海外来的货,想着回乡来发财的,没想到才来省城,就听说老家遭了灾,一时半会的也回不去,就想着进京城碰碰运气……”
“走,备一份礼,咱去拜会那位王大爷去!”
他们安远城地处内陆,也有一些外洋舶来的货,有的很是稀奇,有的就平常了,但碰上一回巧的,准能发一注大财,他是生意人,自然闻着味就得去了。
三个时辰后,几人从云来客栈的客房里走出来,虽是在送客,仍然是谈笑风生,相见恨晚的架势。
荟彩楼的掌柜打眼就瞅着自家的两个可靠伙计已经等在外头,这两个看着不起眼,却都是练家子,有他们在,就算十个八个地皮无赖都抢不走他荟彩楼的紧俏货!
热情地把银楼掌柜给送走,王大军才一回到自己的客房,脸上的笑容就煞不住车了。
哈哈哈哈……
他们居然把老石店里积压卖不出去的小镜子卖出了大价钱。
一个二十五两啊。
三十个就是七百五十两,小一千啊!
还是人家捧着银子上门来,再三请求,他这个原本打算进京的海外商人,这才勉为其难同意清仓卖出去的!
果然是上赶着不是买卖,就得按着村长的套路,摆谱儿搞营销,讲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