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喜欢

蒋明薇说完后,陪坐的人许久不敢接话。最后,蒋明薇的好友们笑了笑,一接一替地说道:“没错,安王对安王妃虽然纵容,但是他俩素昧平生,婚前连面都没见过,比不上晋王和明薇知根知底,感情深厚。”

“对呢,要我说,嫁人还是像明薇这样的好。夫妇两人有感情,也有共同的高雅爱好,吟诗作对不亦乐哉。毕竟娶妻娶齐,若是丈夫不管不顾,只扔下一堆钱财让花,这像什么样子?”

“我也这样觉得。明薇和丈夫感情好,把家宅也治理的井井有条,连亲朋长辈也处处夸张明薇。明薇,你有什么秘诀,不妨传授我们些许?”

……

剩下几个不是建安巷的太太们对视一眼,都挑眉笑笑,不再插话了。

这是被踩到了什么痛脚,居然跳得这样高?若真是如蒋明薇所说,她一点都不在意,为什么长篇累牍地说了那么多?

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呢。

那边唱了会双簧,蒋明薇的脸色慢慢好看了,众人便得知差不多了。有人耐不住好奇,问道:“晋王妃,听说你时常往安王府走?”

“没错。”蒋明薇应道,其实也没多经常,远没有他们宣称的那样频繁。尤其最近蒋明薇病了,更是理直气壮地不再去“请安”。然而慕明棠不出门交际,外人不知道实际情况,还不是由着蒋明薇说?

蒋明薇道:“官家不放心二哥的病,让我们时常去照应着。王爷也是纯孝之人,对兄长极为敬重,每日无论多么忙,总要亲自去问疾。”

“晋王和晋王妃实在纯良孝敬。”众人听着连声称赞,蒋明薇面不改色,嘴里还要故意谦虚。有一个夫人话音一转,说道:“晋王妃时常和安王妃见面,不知,安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蒋明薇语气一滞,没想到话题怎么转到这个方向去了。蒋明薇用帕子掩了下嘴,语焉不详道:“这……这话我不好说,我毕竟是晚辈,不敢妄议嫂夫人。”

“哦,是吗。”说话的那个夫人低声喃喃了一句,又道,“说来惭愧,我还没有见过安王妃呢。过几日我想在家里设宴,不知,有没有荣幸请安王妃到场?我和安王妃无亲无故,不好贸然拜访,还请晋王妃代为牵线。有劳晋王妃,臣妇感激不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蒋明薇不好拒绝,只能应下。这个夫人向慕明棠抛去邀约后,没过多久,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请帖如雪片般飞向安王府。

慕明棠实在太出名了,京城众人想装不知道都不行。她几次三番一掷千金,动不动买空一栋楼,早就有人对她十分好奇。只是慕明棠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她越是这样神秘,其他人的好奇心越重。

一旦有人开头,请帖立刻蜂拥而至,有赏花的,有游园的,有上山进香的……名目繁多,应有尽有。

慕明棠端着果盘进屋,发现殿里静静的。她一直走到西梢间,看见谢玄辰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树。听见声音,他回头,看到慕明棠怔了一下:“你怎么还在?”

这话慕明棠没听懂,她把果盘放在乌木桌上,一边摆一边问:“我不在这里,那该在哪儿啊?”

“你今日不是要去大相国寺进香吗?”

“不去了,大相国寺人太多了,一来一回,一天就折腾没了。这样你醒来的时候我肯定回不来,我想了想,还是回绝了。”

大相国寺不只是佛寺,同时那一带极其繁华,寺外一整条街都是商贩,周围还有许多戏台、勾栏,十分热闹。

外面的女眷约慕明棠去相国寺,就是一个可攻可守、分寸拿捏极好的位置。去上香不必担心名声有碍,而且去相国寺,总不能当真上一炷香就走,少不了要在寺内观赏一会。若是交谈投缘,之后就能顺理成章去外面的酒楼茶肆,大相国寺周围那样热闹,根本不愁打发不了时间。

谢玄辰转过头,又看向外面萧条光秃的枝桠:“我的病不碍事,不至于离了人就死。你想出去就出去吧,这几个月你一直待在府里,时间长了,恐怕要憋出病来。”

“我又不嫌闷。”慕明棠挑了个新橙,慢慢剥开,“我不认识这些女子,这些女子请我也未必是好意,我才不想当猴子一样被人围观。与其陪她们消遣,不如在家里陪你。”

慕明棠一边剥橙子,一边走到窗前,说:“外面风大,你仔细被风吹着。先关上窗户吧。”

谢玄辰依然看着远方,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他似是自嘲,说道:“连风都吹不得。他们用锁链困住我,现在,我又反过来困住你。其实,我本来就是枷锁的一部分吧。”

“不要这样说。”慕明棠把剥了一半的橙子放到窗边的小高几上,对谢玄辰说,“里面的人不愿意被关住那才叫禁锢,如果愿意,那就是她自己的生活。我并不觉得闷,也不想出门,看着你我才能安心。”

“你才十五,在你这个年纪,应该去赏花游园,穿着华衣锦服出入一场场诗会宴会,或者去看同龄少年郎打马球。而不是陪着一个病人,被禁锢在死气沉沉的府邸里。”

慕明棠瞪圆了眼睛,一直盯着谢玄辰,可是他始终看着窗外,只留下一个冷冰冰的侧脸弧度。慕明棠指尖上还有新鲜橙子的味道,她擦去指尖残留的汁液,说:“你转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谢玄辰只是闭上了眼睛,不配合之意显然。慕明棠抓上他的衣服,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已有夫婿,看别的少年打马球做什么?”

谢玄辰闭着眼睛,眼前是一片苍凉的黑暗。慕明棠现在还小,她其实只是一个半大孩子,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也不懂什么是柴米油盐。她现在,包括之前对他说的话,其实都是救命之恩蒙蔽了感官,她以为那是喜欢,其实只是感激而已。

生活和憧憬,是不一样的。她现在还小,所以围着他跑前跑后,可是这根本不是健康的感情。真正正常的,十四五的感情,应该是冲动又羞涩。少男为了心上人逞能作恶,处处表现自己,少女矜持站在远处,不好意思走近,也不舍得走开。

而不是他们这样畸形的,感激、幻想和报恩混杂在一起的感情。当初他救下慕明棠时生死一线,她劫后余生,紧张、害怕又依赖,自然而然地将这种情绪移植在他身上。她以为这是喜欢,其实根本不是。

她还年轻,分不清这其中的差别,等她真的懂了,一定会感到痛苦。他不能给她正常夫妻的温存和陪伴,甚至不能陪着她出门,她却要反过来照顾他,为一个无底洞赔上自己一生。

等她真正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有了那种不可抑制的冲动和向往时,恐怕就能明白他今天的话了。谢玄辰有时候遗憾慕明棠不懂,又庆幸她不懂,他都不敢想象,等日后慕明棠发觉她上当被骗了的时候,会如何看他?

一个卑劣的骗婚者,一个仗着女子年少不知事而占便宜的卑鄙之人。

慕明棠说完之后,见谢玄辰还不动,就知道他并没有被说服。她不知道谢玄辰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她扶上谢玄辰的手臂,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从我们刚成婚开始,你一直在说这样的话,最开始让我带着东西逃走,然后又劝我改嫁,现在,还觉得我应该去外面游园,好结识年轻的男子?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你现在还小,并不懂。谢玄济那个孙子虽然不是东西,但他的话并没有错。婚姻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是有感激就够了。你现在小,所以不在乎,等你长大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我并不小!”慕明棠听着都要爆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知人间疾苦,不懂得自己在做什么?我早就明白了,我比你年纪小,并不代表心智也小。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后要怎么办。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不能不相信我的感情!”

“感情?”谢玄辰终于肯看向她了,嘴边挂着淡淡的笑,“你知道什么是感情吗?”

“我知道。”慕明棠说完,定定地看进谢玄辰的眼睛,“不懂的,是你。”

谢玄辰本来是以一种大人看小孩胡闹一样的心态看她,五岁小孩海誓山盟,当事人也信誓旦旦,但是会有人当真吗?谢玄辰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他看到了慕明棠的眼睛,那双眼明亮又坚定,仿佛说的是再确定不过的事情。谢玄辰忽然就慌了。

他觉得慕明棠的话可笑,她才多大,才见过多少人,去过多少地方,哪有资格说他不懂?谢玄辰骤然退后一步,像躲避什么东西一般,转身就往外走。

“我说的话字字当真。”慕明棠对着谢玄辰的背影,说道,“是你不懂。”

谢玄辰不想听,他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觉得心烦意乱,躁动不安。他原来以为是慕明棠的话扰乱了他的心绪,可是很快发现,不是。

慕明棠本来也很生气,她拿过一旁的橙子,用力剥皮,结果沾了自己一手汁水。谢玄辰有脾气,她就没有吗?她也要甩袖而去,狠狠晾他一会。

他们两人说话时站在西梢间,谢玄辰往里走,慕明棠就故意去外面。她负气拿着橙子,一边走一边掰,觉得新送来的橙子难吃极了,这分明是生的吧。

慕明棠快步走了几步,快出门时心里嘀咕,谢玄辰应当知错了吧?他一个人待着到底不安全,他若是态度良好,慕明棠就顺势下台了。

她这样想着,不经意地回头看。结果一回头,慕明棠见谢玄辰站在空地中央,用力捂着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被剥的坑坑洼洼的橙子砰地一声砸在地上,慕明棠提起裙子就往回跑,那一瞬间,她恨不得自己生出一对翅膀来:“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