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内瑟菲尔德

从圣诞节假期开始,整个内瑟菲尔德庄园的气氛悄悄地变得紧绷起来,因为庄园的女主人的肚子像皮球一样鼓起来了,而医生认为班纳特太太很可能会提早生下孩子。

班纳特太太的年纪已经不太年轻啦,她的脾气又有些急躁,实在受了很多辛苦。幸好她的家人都愿意体谅她,保护她,而且近一年的时间里班纳特太太听到的只有幸运的好事,那些不愉快甚至可怕的事情全都瞒着她——她因此能长久的保持心情愉快,这对于一个孕妇是无比重要的。

就连邻居们都在观望,一群上了年纪的太太们聚在一起,她们有的说:“班纳特太太可真傻,上帝不愿意赐给她一个男孩,再生一个改变不了什么。”

有的说:“兴许班纳特太太真能如愿呢,她花了很多钱去请求了丝国的医生。我听说丝国医生曾经令好几个贵族有了继承人。”

“那可不一定,你别忘了前段时间贝亚瑟尔伯爵夫人的好事!”

女人们都低低的笑了起来,这种事情在她们年轻的时候常见极了,贵族夫人们很多都拥有“理想家庭”——大方的丈夫,和睦的氛围,以及英俊的情.人。三十多年前,贵族夫人拥有情.人并不是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事实上那时候猜疑妒忌的丈夫才是被人嘲笑鄙夷的对象,情.人对贵族来说从不损害名誉,无论贵族本人还是贵族夫人。但现在情况不同啦,贵族们虽然还想像以前那样狂欢,可他们的财富和权利缩了水,他们的领头人国王陛下是个忠诚专一的男人,还有无数报纸在靠报道丑闻来存活,贵族们只好低调起来。

来自法国的贝亚瑟尔伯爵夫人就是太不谨慎的例子,她依照曾经流行一时的“法国贵妇人晨妆礼”(注),时常邀请了某一位英俊的先生来参加。伯爵夫人并不觉的自己过分,就连伯爵本人都不太在意,他忙着在年轻健壮的情.妇身上耕耘,以期望能长出一颗果实来。但竟然是伯爵夫人肚子里长了果实,夫妻俩欣喜若狂,伯爵还对通俗小报上关于孩子父亲的猜测大为恼火——但可怕的是,伯爵夫人生下了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她孩子的肤色是深色的。就连泰晤士报都刊登了一则讽刺漫画:贝亚瑟尔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情.人在友好的喝茶,伯爵夫人躺在华丽的四柱床上,而黑黢黢的床下却画了一张嘴,这张嘴包裹在黑暗里,只有牙齿是白色的。

“这可不太符合名誉,要知道按以前的道理,不忠于情.人会使女人名誉扫地。(注②)”一位老夫人说。

这话题没法再继续下去了,现在的社会可不像以前那么风.流,况且这里是英格兰,可不是浪荡的法兰西。大家不能随意去诋毁一位绅士太太的节操品德,只好影射几句酸话来抚平羡慕,老太太们就转而谈论起班纳特先生来。

“班纳特先生可有些不着调,他不好好和其他绅士那样饲养牲畜来消遣(注③),却热衷于给公羊和母羊来做媒?我听说他的农场里买来许多不同品种的羊,列茵羊、考兹伍德羊、萨克福羊和来斯特羊……那些羊完全处不到一起去,还因为争斗死了两只公羊。班纳特先生可怎么想的?”

“他一向有些古怪,即便他现在很受尊敬,我也得这么说。”一位老夫人知道些情况:“他的农场里有头母羊跟不同种的羊群厮混,在今年年初生下了一窝羊羔,居然都活了下来,还长的又快又好。班纳特先生就着了迷,他想要养出新的羊群来,既有浓密的长羊毛又有肥嫩的羊肉——他可真异想天开!”

事实上,年老的太太们谈论的有关贝亚瑟尔伯爵夫人的新闻也给距离本地50英里以外的一位先生带来新的希望。

这位先生几个月前刚刚收到班纳特太太怀孕的消息时,差点被打击的昏厥过去。幸好他刚刚成为一名教士,正在尽力表现,才勉强把这伤悲压下,没有立刻到朗博恩来。当时柯林斯先生一反常态,接连写了几封声情并茂的信去问候远房亲戚。

但接到来信的班纳特先生并不感兴趣,他一向懒于写信,并且这位绅士又在柯林斯先生身上犯了他的老毛病:把难办的事情往后拖延。

在接到第一封信后的三个月,班纳特先生都没想起来回信,直到柯林斯先生的第二封信到来,那时正值内瑟菲尔德庄园附带的小农场里迎来一场“羊羔丰收”,高兴的班纳特先生才回了几行字给望眼欲穿的柯林斯先生。

没错!班纳特先生又找到了一个新乐趣,并且坚信这个新乐趣能给他的财产添砖加瓦。班纳特先生的高雅的绅士品味,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朴素的金钱回报思维。他热衷于培育出一个全新的品种,既能得到又长又浓密的羊毛,又得体重大产肉多,班纳特先生还期望新品种的母羊每胎产下的羊羔也多。

在女儿玛丽和吉蒂的帮助下,班纳特先生得到了十二群小羊羔,它们的父母都是不同品种来自不同地方的羊,每群数目有多有少,长得也有快有慢。玛丽是个严谨认真的小学究,她记得每个小羊群的父母是哪个品种的羊,什么时候出生,重量增长和羊毛质量。而吉蒂和她的好伙伴们也帮了大忙,苏格兰牧羊犬们很听她的话,在她开始帮忙之后,再也没发生公羊斗殴、羊群受惊跑丢的事情了。

这件事在本地也算是一件新闻。因为拥有羊群的牧场主们大多会让母羊在秋冬季节怀崽,第二年三月份天气转暖之后得到羊羔,以免生错了季节,母羊喂不活小羊。但班纳特先生等不及,他在生出这个想法后,就立刻行动起来,向各地的商人和牧场主求购适龄的公羊和母羊。

这件事里,和他保持良好关系的种子商人乔治先生也帮了大忙。

起初,人们只以为他买下了内瑟菲尔德庄园,要把那两个小型农场之一改成专门养羊的牧场,都不以为奇。直到天气凉下来的十一月,班纳特家牧场里的母羊陆续产下小羊羔,才迅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可想而知,当简、伊丽莎白和莉迪亚三位小姐从城里回到家中欢度圣诞,结果在一团团洁白柔软的小云朵中寻找到父母亲和姐妹的奇妙心情。

莉迪亚飞奔过去,抱起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羊羔,把脸埋在咩咩叫的小家伙身上嗅了一下,全是阳光和稻草的味道,掺杂的那点奶腥却一点也不难闻。小姑娘咯咯笑起来,任一群小羊羔把她围住,丝毫不怕心爱的裙子被弄脏了。

连简和伊丽莎白都忍不住抱一只在怀里抚摩。

班纳特先生起先还为女儿们回来高兴,没一会就不允许她们再在这里捣乱了,这些小羊羔有的刚刚满月,只会蹦蹦跳跳的跑,做父亲的生怕娇嫩的小羊羔受惊。

“为什么玛丽和吉蒂可以,她们俩个想抱那只就抱哪只?”小宝贝莉迪亚不舍得离开栅栏,她嘟着嘴说:“还有妈妈,她也在这里面。”

班纳特太太半躺在一张舒服的软椅上,腹部往下盖着一条伊朗的厚织毯,几只小羊羔围在附近,在阳光最好的这片地方舒服的眯着眼。

“坏宝贝,妈妈在晒太阳。只有这半个小时,班纳特先生允许我出来晒晒太阳。”太太不满的嘟囔说。

“我的好太太,快带孩子们回去吧,马上就到半个小时啦!再过一会太阳就没那么暖和,风也该吹起来啦。”班纳特先生催促她。

不等太太和小女儿说话,班纳特先生又说:“吉蒂能让这些小家伙乖乖听话,顺利回到羊舍去。玛丽能保证它们不会跑到别的母羊那里,她能认出每一只羊羔来。最重要的是,这些小家伙们完全不怕她们,我想你们还办不到?”

先生挑挑眉,示意三个才回来的女儿们看被她们摸得咩咩叫的小羊羔们。

简和伊丽莎白把手背到身后,大方得体的邀请班纳特太太:“妈妈,我们回去吧。”

这个比朗博恩豪华巨大的多的庄园对伊丽莎白来说,还很陌生,尤其里面的装饰、地毯和家具,已经与她夏季假期里来看的那几次完全不同了。但这丝毫不妨碍她喜欢这个庄园,这是她的家,伊丽莎白看着挂在家族长廊上熟悉的画像们,她觉得亲近极了。

“如果班纳特先生能养出一只比别人家都要大都要肥的羊来就好啦。”班纳特太太看着先生的画框说,“那我会请一位有名的画家来给他和羊做一副画,没有比这再体面的事情了!”(注④)

伊丽莎白对流传在绅士们之中的时髦画敬谢不敏——在英格兰,拥有土地的贵族和绅士们看不上日渐富裕的商人、银行家和工厂主,于是便时兴起一种饲养牲畜的“高级消遣”,牲畜养的越大,消遣却成功、越高级,这其实只是为了炫耀他们拥有的广阔土地大型农场。

因此,上层社交圈也就流行起绅士和牲畜一起的时髦画作来。伊丽莎白曾在贵族举办的沙龙和舞会上见过好几次这种画作,全是巨大的猪、牛、羊的肖像画,当然,牲畜的主人也会入画,他们通常被画成自豪的欣赏状。

那些画尽是几乎胖成圆形的猪,肥硕成长方形的牛羊,衬地房屋和树木都矮小极了,夸张的吓人。伊丽莎白第一次见到时,简直不能理解,那画里,不管牲畜还是主人,全是小头大身子,然后伶仃的细脚支撑在地上。还是好友萝拉把画作边角上标注的牲畜尺寸、重量以及主人姓名指给她,悄悄告诉伊丽莎白这是饲养成功的证明。伊丽莎白才明白过来。

“亲爱的妈妈,我想爸爸不会喜欢的,他更喜欢女儿们的画笔。”伊丽莎白说,“比起和别的什么,我想爸爸会觉得画一幅你们俩的画像更有意义。”

“莉齐,我们画一幅全家人在一起的画像挂在这里吧?”简指着空荡荡的墙面说,班纳特家的历史很短,这没什么好说的,但可以从现在起充实这个长廊。

妹妹们都附和她的想法,伊丽莎白想起种花国特色“全家福”,忍不住笑起来:“我们可以每年圣诞节的时候都画一幅,然后挂在这里。这多有趣啊!今年我们有七个人,明年会有八个人,哦,不对,或许有九个。”

“九个?”吉蒂疑惑的问:“为什么有九个,我们家将要来到两个小孩吗?”

简的脸红的像才摘下来还带着露水的红苹果。

伊丽莎白调皮的眨眨眼:“很快就会有人来拜访我们的新家啦。也许我们将要有个姐夫啦!”

“哦!简,是真的吗?”班纳特太太对这种话的耳朵最灵,她大声问:“乔治先生向你求婚啦?”

连班纳特先生都竖起了耳朵,他抖动着报纸,现在就开始思索起等乔治先生前来拜访时,他应该拿出什么样的姿态。总之不能像以前那样的随意了,岳父得有岳父的威严才行。

简和乔治先生的感情在几个月里突飞猛进,乔治先生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他足够真心,也很坦诚。简和他越走越近之后,不仅伤痛得到抚慰,而且眼看着就变的不同起来——乔治先生善于观察判断,有敏锐的直觉,在相处过程当中,他的长处影响了简。

当简释怀拔下了那根刺时,她为杜达小姐的伤害狠狠哭了最后一回。伊丽莎白相信,至少再遇到杜达小姐这样的‘朋友’,简绝不会主动靠近再被蒙骗了。

在内瑟菲尔德的第一晚,伊丽莎白小姐再次给威廉先生的信中,她感叹:“有这样一个人,他教会一个驯良的姑娘冷静、平静、恬静的拒绝任何不合理的要求——教会爱慕的小姐拒绝,这是我见过最美好的浪漫。”

达西先生接到这封信时,他正在罗辛斯姨妈家做客。莉齐小姐的感叹不能不叫他误会、担忧并且难过,这位绅士下决心要再去朗博恩拜访。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评论送一百小红包,加更也送一百小红包。

加更依旧比较晚,晚上12点之前。

注:晨妆:法国的贵夫人们穿着单薄的便服,一边梳妆,一边处理各种事务,一边和爱慕者们**。爱慕者们围成一圈,以夫人为中心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这种喜闻乐见的活动连国王本人都乐于参加,比如有确切的记录描述查理二世就参加普茨茅斯公爵夫人的晨妆的情形。比起国王,最经常参加晨妆的是年轻的神父们。

注②:在法国,蓬巴杜夫人(1721-1764)时期,有一种特殊的观念:“在这个时代,女人没有义务爱自己的丈夫,但是如果欺骗自己的情人就属于可耻的爱情骗子了。所以,不忠于丈夫,不会受到指责;如果不忠于情人,则会被认为德行有亏。或者情商低到结束了一段恋情却不能再和过去的情人做朋友,那也被认为人品有问题或是为人处世不够大方得体。”——《欧洲十八世纪混乱的婚姻关系》

注③:在19世纪早期的英国,许多贵族和绅士都拥有大型农场,在当时饲养牲畜被认为是一种“高级消遣”。——《在19世纪的英国,最热门的身份象征是拥有一幅这样的画》

注④:他们饲养的牲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贵族和绅士以此为荣,为了得到认可并向公众展现他们取得的成就,一幅幅主题是“巨大”牲畜的画作开始流行起来。——《在19世纪的英国,最热门的身份象征是拥有一幅这样的画》

这是个“肥猪赛大象”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