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八位小姐的新装扮叫人耳目一新,连朱蒂丝夫人也难得没有挑刺,更别提其他没有获得许可离开陶丽丝的小姐们了。
小姐们早就私底下抱怨缺衣少物了,尤其是衬裙,伦敦最近流行裙摆越来越长、腰线越来越高的新花样,而早有耳闻的小姐们来来回回穿的还是入学时挑选的那几件。偶有几个家中邮寄来的,却因为小姐们正处于长个子的时候,或多或少有些不合身,小姐们少有会改衣裙的,也就难以把这些带有小瑕疵的漂亮长裙穿出去。
此时见几位姑娘手提裙摆,款款而来,头发、脖颈和手腕上都带有精致新奇的小饰物,看在列位小姐眼中,简直拔不开眼睛。
“好了,小姐们!接下来的一周,如果你们教我满意,我会向普兰夫人求请,请她放宽人数。”朱蒂丝夫人清清嗓子,不疾不徐的说,“也许下个礼拜日会有更多的小姐获得允许,去伦敦礼拜和购置物品。”
小姐们神情一肃,眼睛却个个都亮晶晶的,如同即将出笼的小鸟,对外面的花花世界充满期待。
“修米兹长裙!珠宝!法国披肩和刺绣的手包!”姑娘们在心中无声呐喊。
朱蒂丝夫人对此满意极了,她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轻而易举的调动起小狐狸们的精神气儿,仅仅用一块挂在树上的肉。小狐狸们为了得到吃肉的机会,个个都鼓足劲儿,把皮毛打理的更鲜亮,昂着小脑袋听从猎人指挥。
普兰夫人也分外得意,这种调动小姐们情绪的小把戏屡试不爽——陶丽丝学院的课业量大,如果没有诱饵,怎么能使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们甘愿使尽精力?
“亲爱的莉齐,你的手真是巧极了!”达莲娜端详伊丽莎白新编织的花边。
伊丽莎白两手飞快穿插,编、结、绕,不一会儿,一小段蕾丝花边就出现在手下。
莉莉哀怨的看一眼有条不紊、从容迅速的小伙伴,挫败极了:莉齐那边的几十个绕线管都分毫不乱,她这里仅仅十来个绕线管,却再次搅成一团,死结都不足以表达这些线管的惨状。
除了自己,黛西和萝拉都已经学会了卍字花边,莉齐更不用说,她不仅学会了,还琢磨出一种新的编织法,编出的花边与英格兰传统样式大为不同,据说是她根据安妮女爵衣服上的东方纹样模仿出来的。只有可怜的莉莉·皮尔小姐,依旧连最简单的花边都编织不成。
“上帝啊,来个天使救救你可怜的羔羊吧!”莉莉有气无力的说,“我败给这些可恶的小线管了!”
达莲娜帮莉莉铰开那些缠在一起的绕线管,默默坐回伊丽莎白身边,装作没听到莉莉哀叹的样子问伊丽莎白:“莉齐,这个叫什么?”不是她不关心朋友,实在是莉莉败给了绕线管,而她败给了莉莉——达莲娜从没见过那样不听使唤的手指头。明明莉莉有一双纤细的手,可那十根柔软的手指在作针线活时就僵硬的如同新西兰几维鸟,翅膀完全是摆设。
“如意纹。”伊丽莎白说。如意纹是故国传统纹样,其实是比较简单的几何图形,比起如今流行的一些藤蔓缠枝、枝叶卷曲的英式花边要简单多了。不过因为明国和女爵,赋予了这种花边独特的光环。
“听说明国贵女的衣衫上,常用这种花纹做装饰。”黛西说。
“明国有一种特殊的物品,或者说特殊的图案,有人用大块的宝石、黄金、白银制成那种样式,称之为‘如意’,明国人相信这会带来好运。不仅有宝石如意、黄金如意、白银如意,他们还用这种花纹装饰衣服、鞋子、瓷器、门窗……几乎所有的东西!”
伊丽莎白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明国有许多独特的纹样,云雷纹、方胜纹、曲水纹、蟠龙纹等等,如意纹只是其中一种,其他的太复杂了。”
“她们习惯将这些刺绣在衣服上,不像我们,我们是编织出花边,再用花边装饰衣裙、手帕、桌布和茶垫。”伊丽莎白平静的说,她有些惊讶如今自己也能以英国人自居了。
莉莉将白白浪费许多上好棉线的绕线管放到一边,走过来挨着伊丽莎白坐下,把头靠在她肩上,“如果有花边织机就好了,为什么有织布机,却没有织花边的机器?”
伊丽莎白闻言,心里暗暗想,果然懒才是科技进步的动力,就如莉莉抱怨的,再过一百年,英国发明花边织机,风靡了几个世纪的欧洲手工花边由此衰落。
黛西倒是对伊丽莎白知道那么多明国事务很感兴趣,这是位年纪虽小却执着追求时髦的小姐。强大的明国在整个欧洲掀起了东方风尚,无数名媛淑女以此作为争耀斗艳的新名堂。
“莉齐向来对明国感兴趣。”有伊丽莎白分享同一间寝房的萝拉知道的更清楚些,“她确实有这方面的天份,她还跟着在陶丽丝休养的女爵府的老妈妈说得来,那位老妇人也很喜欢她,莉齐学了不少明国词语。”
这正是伊丽莎白这一个月来最大的收获:二月的一天,她偶然结识了一位黄皮肤黑头发,地地道道的明国人。
“是那位明国的老夫人?”黛西问。
伊丽莎白点点头,莉莉羡慕的说:“据说那是女爵母亲的贴身管家,明国人称之为‘奶娘’,老妈妈常愿意交给学院的姑娘们明国话,可明国的官话和文字实在太拗口难学了。”皮尔家族也曾试过学那些,想籍此提升修养,扩大交际,可从莉莉的父亲到她自己,最终都放弃了。
“莉齐,你真聪明!”黛西也真心实意的赞叹。
伊丽莎白微笑不语,幸好她上辈子生在金陵,在那里度过童年,这才能听懂明国官话,若是长在别的地方,只怕不必莉莉她们好到哪儿去。
稀少的闲暇时光就在姑娘们闲谈中悄悄流逝了。莉莉虽然沮丧,却也不至于太过为难自己,不会编织花边毕竟时间不足道的小事,对出身富裕的小姐们来说,能掌握这门技艺固然是锦上添花,不会也没什么。不管是学院还是家庭,都不会要求小姐们成为技艺娴熟的花边女工,淑女们只需要学会用挑选花边样式,来装饰衣裙和物品就足够了。审美和搭配才是关键,小姐们绝不会用大片的时间就做女工就能完成的活计。
就连伊丽莎白也是如此,她只是喜欢做着针线活思考罢了。
可没想到,这项在朋友们看起无足轻重的小技艺,正为她带来头一枚金畿尼。
初入三月的一日晚宴后,一位身材高挑,仪态端庄的高级生小姐拜访了伊丽莎白和萝拉的休息室。同行的作为介绍者的还有达莲娜。
“这是我的远房堂姐,她对你编织的明国花纹很感兴趣。”达莲娜开门见山的介绍说。
“您好,班纳特小姐。”伯德小姐言辞温和亲切。
“初次见面,您好。”
与外表相异,伯德小姐竟然是个难得爽利快语的人:“就如同达莲娜所说,我对你琢磨出的如意花纹很感兴趣。请原谅我冒撞,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同意,我们希望能从班纳特小姐这里学到这种花纹的编织方法。”
“学到?”“我们?”伊丽莎白疑惑道。
“是的。”伯德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她本该先托达莲娜带个客气的口信,表示想在她确信不会给这间休息室的两位小姐带来不便的时候,约定前来拜访。等待伊丽莎白同样客气的提出邀请后,在由达莲娜把她自己引见给贝内特小姐。
这才符合淑女们交际的规则。可伯德小姐实在等不及了,据她所知,菲碧小姐商店同样对这种编织方法感兴趣,菲碧小姐商店作为女爵名下的产业,陶丽丝学院的小姐们天然对之抱有好感。若是菲碧小姐商店抢先邀请了班纳特小姐,那可真大大的不妙。
伯德小姐是家中长女,作为同样没有爵位却富裕的工厂主之女,伯德小姐在家中颇能做得了主,在父亲的工厂里也说得上话。她刚刚接手家中的一个花边作坊,作为父亲给女儿正式踏入社交场的小礼物,同时也是变相给她赚取零用钱的地方。伯德小姐不需要亲自去管,但也绝不介意多得些私房钱,这才是她来拜访的主要原因。
欧洲手工花边早在上个世纪就开始繁荣,最受称道的是比利时的布鲁塞尔和意大利威尼斯,伯德小姐名下那间小作坊生产的花边都是随处可见的样式,中产阶级之上的小姐们是不会光顾的,大多销往乡间,镇上的姑娘们愿意买回去装饰衬裙和帽子。伯德小姐很需要一种新鲜的、从未有的花样充实她的作坊,这关系到她的脸面,如果经营的好,将来也是一种谈资和展现。
伯德小姐并无意隐瞒,将这些话都如实告诉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答道:“虽然有个好意头,也的确是明国的纹样,可实际上这种‘如意纹’并不繁复,甚至称得上简单。这些伯德小姐您了解吗?”只要多拆解几段,熟练的花边女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看懂编织方法。
“即将到来的五月对伦敦的淑女们来说,一直是个特殊的时候,我们敬爱的国王陛下会接见未婚的贵族小姐,名媛们将在随后的一个月中参加各种王室和大公爵们举办的聚会。到处都是地位、权利、荣誉和金钱,名媛们可以不必争奇斗艳,但绝不肯忍受落人一步——一种明国的花边,新鲜的花样,这种花边不需要复杂、甚至无需多漂亮,哪怕比意大利的花边还要昂贵,这些小姐们都可以接受,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别人有而自己没有。”
伯德小姐笑着说。
“既然如此,我想没什么问题。”伊丽莎白一口答应下来,连价格也没有提及,相信伯德小姐不会亏待同为陶丽丝学院学生的自己。
事实上,这也是英国人默认的规则,老派的英格兰人很忌讳讨价还价,认为这是不体面的行为,这在淑女们的规范中尤其如此。
伯德小姐满意而友好的辞别伊丽莎白两人。
只剩下萝拉和她的时候,萝拉才说:“为什么不交给菲碧小姐商店?我们都知道,那是女爵的产业,里面许多商品甚至是学院里小姐们练手之作。如果把这种新花边的编织方法给菲碧小姐商店,获得或许会更多,至少途径变得宽阔许多。”
伊丽莎白当然想的到,她诚实的说:“的确,给商店获取的隐形好处更大。但是亲爱的萝拉,那只是一种简单的花边编织,菲碧小姐商店有无数进货渠道,连明国的丝绸首饰和瓷器都有,怎么会稀罕微不足道的一条花边?”
“更何况菲碧小姐商店可没有手工作坊,她还得把法子交给别的商人的作坊去生产,大作坊可不会多看重,恐怕很快就会失去新鲜。”伊丽莎白老实的说:“那么我能得到实际上的收益极为有限。”
伊丽莎白坦诚她自己斤斤计较的小心思逗笑了萝拉,她的朋友不禁拍手承认,她想的的确更深……也更实在。
几日后,伯德小姐打发人送来一盒法国点心,与点心一起的还有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放着朵绢制的红玫瑰,玫瑰花下面躺着五十英镑。
“哦哦,这么多吗?”伊丽莎白干巴巴的说,看向好友萝拉。
萝拉小姐也没想到,随即就真心的为她的朋友高兴起来:“亲爱的莉齐,仅仅四个月,你就把陶丽丝学院一年的费用赚到了!这不正是你的愿望吗?”
于是伊丽莎白也快乐起来,两位小姐躲起来嘀嘀咕咕,绞尽脑汁的想还有什么东西足够新鲜有趣——毕竟这五十英镑来的太突然,也太简单了些。
只是她们二人资历尚浅,一时间真的想不起还有什么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简便有效的变成金畿尼装满她们的钱袋。
在此之前,伊丽莎白暗自动过刺绣的心思:上辈子作为尹丽莎,伊家培养尹姓养女的方向就是‘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生得了儿子、侍候得了丈夫’的新娘方向,刺绣作为一种装点门面的技艺,尹丽莎的确会一点。但绝对称不上精通,最多半桶水咣当的水平。可明国的丝绸和刺绣在英格兰实在太受欢迎了,一副小小的屏风就能卖出几百英镑的高价,由不得伊丽莎白不心动眼馋。
但现实总比臆想残酷,伊丽莎白既不是四大绣的国手,又没有东方不败飞针走线的功力,她若想绣成一副图,从构思画图到完成,非得花几年功夫不可,成品质量也不敢保证。就算是上辈子门槛最低的十字绣,无数商家吹嘘清明上河图的十字绣卖出十几万的高价,可事实上,靠绣清明上河图保证温饱的人又有几个呢?最最主要的是,明国的丝绸和丝线在大不列颠是昂贵的奢侈品,伊丽莎白连配足绣线的财力都没有。
深思熟虑后,伊丽莎白只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远大理想,试着找出一种简单点的、脚踏实地的生财方式。
她不能不承认,这远大理想着实有点不靠谱。
伊丽莎白一个人的时候,时常天马行空的想个痛快,从记忆里看过的小说之中,扒拉出来无数走向人生巅峰的法子,比如烧玻璃、烧砖、炼钢炼铁、造武器、造设备;制肥皂、制化妆品、制香水;卖酱料、卖串串、卖火锅、卖菜谱……可欧洲的土壤实在太硬了,不太适合这些财富的种子生根发芽。
伊丽莎白觉得日后有钱有闲有名望的时候,或许可以制作精致美观的手工皂,所谓交际的礼物,兴许能带动起一间小作坊,可在当下,只能怪自己心飘的太高。至于化妆品,在这个只有妓.女才涂口红的时代,一个胭脂盒足以给女性定罪——作为曾经沦落风.尘的证据。这可真是太好了,伊丽莎白想。
饶是伊丽莎白绞尽脑汁,也没能想到她居然有一天要靠着扎风筝来赚取第一桶金。
人生的际遇总这么峰回路转,跌宕起伏。伊丽莎白面无表情的看向她亲密的‘金畿尼联合会’小伙伴萝拉·克里夫小姐。
“你确定?”
“当然!”男爵小姐斩钉截铁,信心满满的说。
“我最最亲爱的莉齐,相信我,这一定会成为风靡整个伦敦,令淑女们喜之不尽的新潮流!”男爵小姐拿着一本竖排繁体字的破书,指着上面一副‘仕女放鸢图’,雄心壮志的展望未来:“想想看吧,莉齐,我们会成为引领时尚的淑女,能够被国王邀请的名媛们都要追在我们之后,那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伊丽莎白不得不泼一盆冷水促使好友冷静:“明国的纸鸢的确是女子们春日的消遣,可明国和欧洲来往这样频繁,英格兰早该见识过这种东西了。”
萝拉摆摆手:“难道明国的图案不是早就在伦敦出现过了吗,可从没有人把它们做成花边——你知道伯德小姐的花边作坊因为那条‘如意纹’已经在贵族太太小姐的口中出现了吗?那只是一间只有二十个花边女工的小作坊而已!”
伊丽莎白不得不承认,只好干巴巴的反问:“所以我们是只有两个人的草搭模式?”
说道这个,萝拉也有些犯愁,“黛西不缺钱,比起制作来,她更希望能当第一个放风筝的人。至于莉莉,我们最好不要指望……”
“事实上,不是两个人,最多只能算一个半。”萝拉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忠诚的朋友,指着伊丽莎白说:“一个人”,指向自己:“半个”。
“还是算了。”伊丽莎白脱下淑女的壳子,仰面摔进柔软的床铺,盯着天鹅绒帐子说。
“我从老嬷嬷那里学了几种明国点心的做法,还从她收藏的书里看到一些。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伊丽莎白劝说好友,“虽然淑女们不该围着厨灶打转,可亲手制作美味甜蜜的小点心不在其内,这可以勉强算作风雅格调的范畴。”
“找个可靠的中间人,我们可以合伙在泰晤士河畔开一家明式甜点店,只要厨子能寻到可信任的,就不会有问题。”全程不出面,没人会知道两个未婚的小姐是店铺的经营者,等进入社交圈后,站稳了脚跟,可以假转几道手,购买来作为小姐们的产业——只要不直接经营买卖,绅士淑女们有几间店铺产业是很正常的事情,也不会被人瞧不起。
伊丽莎白想了很长时间,虽然无比麻烦,也充满许多变数,但这的确是最不会出错的法子了——鉴于萝拉好歹是位有身份的男爵小姐,她还有一位可靠的子爵夫人教母。
“只是英镑还不够,需要再攒一攒。”伊丽莎白和萝拉两个熟知对方的钱袋,她们早就打算一起奔向金光闪闪的前路不回头,时常在一起合计讨论。
有时候伊丽莎白也会把想法写信告诉简,询问她的想法,简无比支持信服妹妹,为此还在信里把多年积攒下来的零用钱一股脑托人给她捎来。令伊丽莎白懊恼不安,恐怕辜负了最亲密姐妹的好意。
萝拉小姐的眼睛都亮了,像晴朗夜空中的星子闪烁,她扑在伊丽莎白身边,抱住她,甜蜜的叫道:“我就知道,亲爱的莉齐,你是最最最有主意!最最最靠得住的宝贝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萝拉快活的说:“不是英镑还不够吗,把风筝做起来!”
平心而论,伊丽莎白也觉得风筝是个不错的想法:正处于社交季,白昼长降雨少,当小姐们厌倦千篇一律的室内游戏之后,在户外晒晒太阳,放放纸鸢,既不妨碍淑女打扮的隆重华丽,又能有更广阔的交际空间——要知道即使在如今的明国,纸鸢有时候还会作为男女互相传达情谊的纽带,话本上许多才子佳人的良缘就是风筝线缠绕在一起作为开端的,所谓“红线凌空去,青云有路通”。
但是!实施起来太过麻烦。
且不说人手的问题,只说费时费力促使风筝在淑女们中间流行起来之后,马上就会有无数的商人仿造制作,这么一来,谈何盈利,全是为她人作嫁衣裳罢了。
伊丽莎白和萝拉必定不能亲自去谈买卖的,这不像伯德小姐购买如意纹花边,那场交易上头蒙着一层厚厚的遮羞布:伯德小姐从未说过“购买”的词句,她只是从同学院的小姐那里学到一种新鲜的编织方法,回赠了一些小礼物感谢小姐的慷慨,仅此而已,双方可从没进行过商人那样的交易。
“……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你想怎么做?”伊丽莎白问。
萝拉狡黠的笑起来,毫不淑女的从床上跳起来,在外间的休息室翻找半晌,才神神秘秘的捧着什么东西进来:“这就是我说一个半女工的原因。实际上,我们只需要做好一个漂亮、别致、满是东方风味的风筝作展示就好,会有很多人捧着金畿尼来求我们……好吧,是求我们的代理人。亲爱的莉齐,你总是给我惊喜,当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全是这个念头!”
伊丽莎白先是惊喜:“这么说,放在台前的代理人找好了?是什么人?可靠吗?”除非她和萝拉想要把名声败坏掉,一辈子不谈结婚,否则这位代理人至关重要。对未婚的小姐来说,尤其是她俩这种满十六岁却还未正式踏入社交圈的少女,沾染商人的做派,钻到钱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严重的话甚至会连累家中姐妹,大概只比最严重的失贞体面一丁点儿。
萝拉晃一晃手里的水彩画,企图引起伊丽莎白小姐的注意,只是伊丽莎白一腔心思全在代理人身上,萝拉只好先告诉她:“可靠!他是我的教母,斯特林子爵夫人的远方亲戚……”
她凑近来,小声说:“事实上,是教母的同母兄弟。这是个大丑闻,为了他们母亲和子爵夫人的名誉,也为了贾里德先生自己的安危,这是绝不能被捅出去的事情!”
事情很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斯特林子爵夫人的母亲与人私通生下了贾里德先生,这本来还没有什么,但麻烦的是老夫人的母家是有爵位的,由其家族世代承袭,上一位爵士正是老夫人的父亲,子爵夫人的外祖父。按照那片土地附带的继承法和老爵士的遗嘱,子爵夫人的母亲生下的男孩具有继承权,但可惜贾里德先生是个不名誉的私生子。而且在老夫人生下子爵夫人后多年无子的情况下,这爵位早被家族的另一位旁支继承,从这旁支能在老夫人还有生育能力的情况下,就抢先继承了她父亲的爵位就知道这位的能力和狠辣的性情——在老夫人秘密生下贾里德先生的时候,这位旁支险些要了贾里德先生的性命。当然,他自认为已经铲除了后患,去年才含笑而终,这也使得贾里德先生前三十年活的躲躲藏藏,无比艰难。现在虽然能缓些气,可依然得提防那位旁支的继承人,与他父亲性情如出一辙的新爵士先生。
“可是这不能保证贾里德先生就会保守秘密。现在来说,还没有什么,但如果有一天,我们想收回产业呢?”伊丽莎白尚有疑虑。
尤其贾里德先生还未娶妻,也许此时看在斯特林子爵夫人和男爵小姐对他的恩情份上,是忠诚可信的;但当他娶妻生子,纵然贾里德先生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可谁能保证他的妻子与孩子也如一呢?
萝拉当然明白好友的担忧,急忙从五斗橱的抽屉的底层取出三份协议:“我们同坐一条船。不管对咱们,还是对贾里德先生而言,才是安全可信的方式。”
这份协议拟的很详细,将贾里德先生的身世,两位小姐的实情一一写明,而伊丽莎白和萝拉需要各付出一层利润作为贾里德先生的报酬。也就是说在属于两位小姐合作而不能出面的产业中,伊丽莎白和萝拉各占四层,而贾里德先生占两层。
与此同时,男爵小姐私底下已说服父亲为这位‘意大利商人’进入伦敦社交圈作引荐,当然,毫不知底情的克里夫男爵会答应,还是看在这位商人与斯特林子爵府沾亲带故的份上——他以为这个意大利商人是子爵夫人的情.人。
“这可太混乱了!”伊丽莎白喃喃道,简直不可思议,克里夫男爵为什么会这样想?
萝拉耸耸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说:“斯特林子爵是个沾花惹草的好手,光长期的情.人就有两个,足足六个私生子女。而我的父亲,固执古板——但也养着一位情.人,他和他的朋友常在那里谈论时政,据说那位太太是各调节气氛、举办沙龙的好手。我们家里都知道。”
“这在上流阶层,是很常见的事情。很多看上去融洽亲密的夫妇,其实除了伦敦社交季同进同住,其他的时候根本不见面。先生们豢养情.妇似乎是一种时尚,而夫人找个情.夫虽不太常见,却也不足为奇。”
萝拉还嫌伊丽莎白不够震惊,犹自添补一句:“英国已经算比较好的了,如果在法国,丈夫会要求妻子与情.妇和平相处,居住在一座在宅子里头。”
“天呐!”伊丽莎白说,“班纳特先生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好丈夫!如果这样比较的话。”
萝拉赞同的点头,她真心诚意的认为确实如此。从莉齐的话语里,萝拉觉得班纳特先生不仅是个好丈夫,更是位少见的、值得任何人钦佩的好父亲。
萝拉把那几页纸递过来,“如果你觉得合理,认为这可以保障利益与安全,那就请伊丽莎白小姐签字吧。”
“千万收好这份协议,一旦泄露,将是我们三人的劫难。”伊丽莎白签好字后,萝拉将其中一份递给她,慎重叮嘱道。
伊丽莎白当然知道这份协议的重要性,她想趁下个月复活节的假期将这东西带回朗博恩,妥善的保管起来——与萝拉不信任克里夫男爵不同,伊丽莎白认为这件事可以告诉班纳特先生,不管怎么说,班纳特先生的确是个藏得住话的可信赖的人。
“那么现在,你是不是该看看我找到的这副画了?”
伊丽莎白早已看见萝拉取来的那一小幅水彩画,在看的头一眼也明白了萝拉的意思。
萝拉很兴奋:“莉齐,为什么你学东西这样快?连明国的画都能作出来!”
“伦敦的商店不是没有明国的画作,可那些画大多是灰突突的黑白两色,或者青绿色,单调极了。说实话,我真不觉的有什么好看的?”萝拉说,“那些画也的确少人青睐询问,与明国的丝绸和刺绣完全不同。可你做的这幅,亲爱的,我敢说,就像把刺绣描画下来一样,简直太精彩了!”
伊丽莎白没法跟她解释山水画写意畅神、澄怀观道、天人合一的境界,也跟她说不清水彩画颜料和国画颜料其实有很多不同,于是只能闭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作出一个风筝样品,然后我画些水彩画,然后交给贾里德先生去办?”
伊丽莎白严重怀疑萝拉根本不知道放风筝飞高上天的技巧:“你得知道,放风筝得跑起来,有风的情况下,另外还需要一些技巧?”
萝拉轻松极了,她说:“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只要贾里德先生的风筝能飞上天空,其余的,都是男仆的事情。哪位小姐会亲自跑起来呢?”
她洋洋得意:“这也是个好机会。当风筝在伦敦流行起来,必定有许多人为了把它放的比别人更高而亲近讨好贾里德先生。贾里德先生能快速获得名望,我们的钱袋也会随之鼓起来。日后的计划也会变得更顺畅……”
不得不说,萝拉是对的。
风筝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在伦敦流行起来,成为最时髦的活动,甚至有贵夫人开始举办风筝比赛:小姐们穿着昂贵精致的长裙,带上华丽的珠宝,在男仆们讲风筝放上天空之后,才会优雅的接过线轴,带着蕾丝手套的圆润手臂和纤长的手指,姿态曼妙优美的紧一紧风筝线,和女伴们比一比谁的风筝飞的更高,更漂亮。也给绅士们展示强壮和能力的机会,他们乐意献上殷勤,在小姐们手臂发酸之前接过线轴,为心仪的淑女压过其他人的风筝,夺取聚会的风头。
这项运动也带来了许多趣事和新闻,哪位伯爵小姐的风筝与公爵之子恰巧相同,更巧的是还在天空相遇,风筝线搅在一起,小姐只好剪断长线,令仆人去寻找飘落下来的风筝……谁知那位绅士已抢先寻到,亲自将风筝送还给小姐,彬彬有礼的致歉,引得伯爵小姐脸上羞红。在场的贵妇人们都乐见其成。
还有两位淑女在同一场聚会中竟然撞了风筝,这可比撞长裙还令人尴尬……
等等之类的传言消息叫伊丽莎白大开眼界。
不久,就有人说,猎狐是属于绅士们的活动,而风筝,则是献给淑女们的盛会——这话居然还引得众人纷纷赞成,就连陶丽丝学院的小姐们,也是一个声音,黛西还常常在休息室里炫耀她新得的风筝。
在伊丽莎白看来,这也称得上是奇闻了。
随着风筝的盛行,复活节假期也即将到来,陶丽丝学院最新一届的小姐们如同醒过来的野兔,也个个归心似箭,与家人团聚的心情格外强烈。
伊丽莎白也是如此,离家半年,她真的开始想念朗博恩和班纳特家的每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