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北上

昭阳宫地处太原郡,乃百年前武帝为宠妃袁夫人所建,雕栏画柱,磅礴大气。

当年大兴土木,十万民工征做劳力,几乎耗空国库。

宫殿金堆玉砌,奇珍异宝无数,只为博得美人一笑。

武帝晚年强征赋税,民不聊生,各路诸侯百姓揭竿而起,武帝一生东征西战,逐匈奴,平南海,却留了一个烂摊子给了后人,这是一代英主最后的败笔。

傍晚,崔妙之登上甘露台,望向南方,一望无际的城廓,遥想当年何等繁华盛世。

她已北上半月有余,被北方的霸主萧策安置在昭阳宫中。

萧策的大营离禁宫不过百里,他却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数十年的争夺,平朝皇室衰败,如今的永帝仅保留了荆州治辖权,凉、并、幽、冀、青、兖、豫、徐八州实际早就握在萧家手中,前年又从诸侯郭茂手中夺回了司隶地区,萧策才是北方的霸主。

“娘子,起风了,随奴家回去吧。”郑妪温言,扬州此时应该已经是春暖花开,柳枝都抽嫩芽了,这太原的风还冷得跟刀子一样,小娘子娇弱,这可真没受得了喔。

崔妙之扶了侍女的手缓缓下了城墙,等得越久,心里越有些不安,萧策心中到底作何想,为何连面都不露一次,或是传句话也好啊。

她住在昭阳宫最富丽繁华的未央殿,便是当年武帝与袁夫人歌舞升平寻欢作乐的寝殿,殿中引活水温泉,晚上泡一泡最活络筋骨,通体舒坦。

临行前,母亲担心北方干燥,为她赶制了许多风干的花瓣及膏子,崔妙之无事,便命人在温泉池中洒满花瓣,浸泡休憩。

拿着白玉滚轴轻轻按摩面庞,崔妙之完全放松在水池中,她最是宝贵自己这张倾国倾城的容貌,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第一眼第二眼看的都是女人的脸。

泡得晕晕乎乎,崔妙之起身,乌发慵懒的挽起,几缕发丝垂下。

她已经十六岁了,身材玲珑有致,肤白耀眼,细如凝脂,如羊脂玉般无一点瑕疵。

早有侍女上前替她擦干身上水珠,小娘子如出水芙蓉,容貌无双,连女子都要动心的。

夜晚,崔妙之睡得正沉,却被人轻轻推醒,“娘子,主公回了。”

郑妪口中的主公必然就是萧家的家主,也就是她未来的丈夫,萧策。

崔妙之没了睡意,命人速速准备汤水前去问候。

“主公回城!”守城的士兵声音洪亮,在整个城廓中有序的响起。

主道的灯笼次第燃起,在漆黑的夜晚如明星一般照亮朱雀大道,这是主人回城才有的景象。

数百骑战马呼啸而过,惊醒了熟睡中的昭阳宫。

萧策解了甲衣,在净房中简单冲洗了一下,换上干净的寝衣。

此次巡营历时一个多月,他走遍了太原郡下辖的晋阳榆次等县,所到之处粮食储备充足,地方官员廉洁,百姓也算丰衣足食。

如今皇家势弱,扬州已向他示好,他与李晗之间终有一战,看谁能最终问鼎。

虽然他运筹帷幄十拿九稳,但是事关天下,半点不敢大意。

只是不废一兵一卒得扬州,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对于萧策来说却不然。

从小就被培养征服霸道方为男子气概,靠着女人裙带关系得一个早晚会在他手中的扬州,似乎不太正中萧策下怀。

“崔简老儿可恨,随便指个女儿占我正室夫人之位!”这是萧策收到扬州刺史崔简密信后的第一反应。

崔简前年刚以长女病弱为由婉拒了永帝聘其为皇后的旨意,如今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愿奉上扬州,为这个长女求他妻位。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独孤辽是萧策父亲的军师,极受器重,也是萧策萧赞二人的先生,看着他们长大,在萧营中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到密信后感慨。

崔家世代家主皆为刺史,经营扬州,根深蒂固,风评甚好。

如今家主崔简子嗣单薄,仅有一女成人,幼子年方一岁,不成气候。

而萧李兵强马壮,扬州早晚是他们的盘中餐,长女嫁了谁,扬州就属于谁。

听闻此前李晗的使者已经到达,却又送信与萧策,看来没有谈妥。

“主公岁前已及冠,正是婚配之年,崔简独女才貌双全,又有扬州做陪嫁,这笔买卖的确划算。”独孤劝说,且崔家连圣旨都抗了,如此破釜沉舟,看来铁了心要追随萧策,这样的盟友拒之门外可是让敌人如虎添翼啊。

“永帝年岁已高,皇室自保都困难,李晗残暴,主公是扬州唯一的选择。”

“听闻崔氏女国色天香,自幼熟读诗书,想必崔简亲自教养的女儿不必男儿差。”

“罢了,那就让崔氏女北上吧。”萧策终于是点了头,若是不合心意,大不了再纳美妾,想必到时他问鼎中原,崔简也不敢多说什么。

萧策早就知崔妙之到了太原郡,他是不会因为一个妇人而改变自己的行程,因此崔妙之就被不尴不尬的晾了半个月。

王妪前来回禀,崔妙之到达后多次问起主公何时归,主公饮食喜好。

“崔女郎每日傍晚都会等上甘露台往南方望,许是想家。”王妪补充,崔妙之行止有度,仪态端庄,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女子,短短十数日,已与众人相处融洽,只是面容过于秾丽,不知回了长安,老夫人及夫人作何感想。

“主公可需唤人侍奉?”王妪看他沉默,再次请示。

这里侍奉自然不是崔妙之,二人未大婚,只怕见面都有拘束,萧策乃是成年男子,自然有侍女伺候。

萧策本想点头,却在此时听人通传崔女郎女官求见。

郑妪亲自带着崔妙之所做羹汤前来萧策处问安,远远跪地叩拜,起身时瞥见大案后男子身材高大威武,相貌英俊不凡,与她家女郎十分般配,有些放下心来。

“既是你家女郎亲手所做,便留下吧。”萧策开口,人家女郎殷勤,他也不好拒之门外,虽然别人的食物他是从来不入口的。

“春日干燥,女郎特意汤中放了川贝,请主公品尝。”郑妪恭敬的告退,不得不说,萧策年纪轻轻,但是气势极强,这还更深露重,她只不过回了几句话,就觉得后背汗津津的。

萧策掀起盖盅,也不用调羹,直接端起尝了一口,苦中略带甜,咂咂舌,什么怪味道。

“大哥还不睡?”萧赞在偏殿歇息,看见这边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有意来凑热闹,二人只差三岁,他跟随萧策南征北战多年,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是感情极好。

“崔女送来的汤水。”萧策抬首示意,其实也不是不好喝,只是他没有喝过这种味道,总觉得口味小家子气。

萧赞面容在三兄弟中最出众,抚掌笑道,人云江南女子温柔似水,娇弱可人,这还没有过门就如此体贴,兄长好福气。

萧策听他调侃心下也十分熨帖,哪个男子不喜妻室温柔小意,以夫为天呢。

崔妙之披衣起身,早没了睡意,坐在铜镜前,缓缓的梳着乌发,有些心不在焉。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都已经是永帝的皇后了,永帝比父亲年纪还大,为了扬州要立她为后。

那时候他们多傻啊,以为平王朝风雨飘摇了一百多年也没倒,反而各地诸侯起起落落,不知换了多少茬,想必最安全的还是皇家。

可是他们都低估了萧策和李晗,这二人逐渐统一北方和南方,势必要争出个霸主来。

永帝和扬州加在中间,一个是眼中钉,一个是盘中餐,都是要除去的。

永帝被李晗打得四处躲藏,父亲打开扬州大门,暂时容纳了他们,只是没有多久扬州也被攻下。

她记得父亲连日在城墙上作战,阿弟那么小,才十二岁就披甲上阵,被李晗长子斩于城下。

城破那日,永帝仓皇逃上出海的大船,“皇后你去吧,李晗垂涎你多时,你自求多福吧。”

父亲听闻李晗要纳她为妾,气得吐血,退守郡守府,孤身奋战到最后一刻,她怎么允许自己落入仇人之手,含恨自尽。

最后到底谁问鼎中原,她不知道,但是这辈子她只有萧策一个选项了,一定要牢牢把握住,为了父母幼弟,为了扬州,为了她自己。

萧策回宫是大事,明日二人是一定会相见的,这人态度模棱两可,对于成亲却是没有任何积极的姿态,让她不安。

对于容貌,她有百分之二百的自信,若是寻常男子,必然折服于她姿容之下,任凭差遣。

可是上辈子就没听说萧策有什么风流韵事,好像就是娶了副将的女儿,连孩儿都没有。

他不会喜欢男子吧?崔妙之被这个念头惊到了。

那她就是再漂亮一百倍,人家也无动于衷,不会多看一眼的。

“娘子,汤水留下了。”郑妪回禀,又添油加醋说了说萧策的相貌极好,就是极难接近。

服侍崔妙之睡下,悄悄耳语,听闻主公还有专门伺候床榻的侍女,不过今夜应该是没有叫人。

崔妙之略略放下心来,还算是给她留了点面子,不然连她面都不见就找人伺候,明天她可就成了昭阳宫的笑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