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君驾崩,周王即立,诸侯来朝,觐见新君。
新君于周宫完成登基大典,在结束之时,突然离开高台,向下走去,竟然是与诸侯虞王共同争抢一名女郎。
......
巫祝的声音嘹亮悠远,高台之上,稍微俯视,便能看到长阶丹墀上站立的诸侯王公,姬顾行完一礼,眯眼望去。
翦姬站在虞王身旁,前后无人,独自立于旁侧阶梯上,实在是明显极了。
“天子......该酹酒了......”见到姬顾又在发呆,内宦小声提醒。
姬顾抬袖,接过酒爵,刺绣华章的宽袖扬动,酹酒灌地,巫祝随之传唱,宫人举着高盘,将酒爵呈到众诸侯面前。
翦姬惊讶地发现宫女居然也走到了她面前,宫人半屈膝,举起高盘,高盘上青铜酒爵中的酒散发着淡淡香气。
只是翦姬还没有接下,旁边就伸出一只手,几乎是抢走了酒爵。
男人袖摆微扬,带着典雅的水沉香气,赵螭侧眸,摇了摇酒爵。
“她不喝。”
虞王声音低沉冰冷,视线转过来的时候,仿佛带着阴戾杀气。
宫女低下头,肩膀哆嗦。
翦姬垂下眼睫,静静的站在赵螭旁边。
赵螭面无表情,举起酒爵一饮而尽,翦姬悄悄看着他,赵螭这才扭头朝翦姬笑了笑,同时将空空如也的酒爵重新放回高盘上。
酒爵碰响高盘,在翦姬面前的宫女抖了抖,立马跟着旁边的宫女离开。
登基大典仪式完成,众诸侯再次俯身向新天子行礼。
“天子!”
登基大典终于结束了,姬顾也忍耐到了极点。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厌恶这个登基大典,他丢下手中的国玺,扭头去找翦姬。
内宦急急接住天子扔过来的国玺,想要追上姬顾,但在看到台下的那些来自各国的王公时,停下了脚步,还是替天子保管好国玺吧......下面的那些臣子王公,不知道心里打的都是什么主意。
姬顾打量着众位王公,楚王不在,楚国只派了令尹,齐国新王还是曾经的齐国丞相,新的宋公一副焦虑的样子,许公看见他欲言又止,还有其他的公子......姬顾看着,仿佛就能猜出他们的各种心思。
皱了一下眉,姬顾收回视线,接着几乎是无视他们,径直从高台走下,他面无表情,走向翦姬。
翦姬不知道赵螭的安排,所以不清楚要不要跟着太子顾离开这里,茫然中,她下意识扭头看了赵螭一眼。
实在是无助和可怜。
明明他就在身边......翦姬突然就有些委屈,干脆直接在登基大典上带她走就行了。
就在翦姬以为她要跟着太子顾离开这里时,赵螭突然拉住翦姬的手,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虞王!”
赵螭没有理会姬顾,他低头为翦姬撩起耳边落发,
太子顾和赵螭,新君和虞王,二人不和,这是世人共知的,现在他们两个明晃晃地抢一位绝世美人.....众人都不想离去,偷偷观察着他们。
赵螭抬眼看了一下天,尚未正午,他在心里算了算时间,接着眸中闪过不耐,还没有到......暂时不能暴露。
太子顾冷冷看向赵螭,翦姬很讨厌他那样看着赵螭,所以她出声,语调平静:“你不能杀他。”
“天子仁厚,怎能杀戮臣子。”
刚才翦姬陪着赵螭行礼,姬顾不是没看到,现在她还说话袒护赵螭,她是一定要在自己面前证明她和赵螭是多么恩爱么?
姬顾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翦姬稍愣,她没想到这次太子顾这么好说话,不过她还没看向太子顾多久,赵螭就隔着衣服的遮挡,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腰。
翦姬额角跳了跳,想了想,只能委婉道:“众臣散去,天子回位。”
也就是说离开了......姬顾微眯眼眸。
“那虞王呢?”姬顾看向站在一起的二人。
“登基大典结束,大家自是要离开。”翦姬就怕太子顾突然蹦出个什么想法,要把赵螭留下困住。
赵螭参加这个登基大典,本来就很危险,如果可以,翦姬倒想让赵螭赶快离开这里。
“哦。”太子顾扯了一下嘴角,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赵螭似笑非笑,挠了挠翦姬的下巴。
他们确实不能在登基大典上打起来,毕竟代表着天下的其他诸国都在看着呢,但太子顾极有可能把赵螭困在这里,不过翦姬这么一说的话,太子顾应该也不会这么做了。
虽然翦姬很想跟着赵螭,和虞国人一起离开周宫,但最终还是只能先分开,不过在临走的时候,赵螭塞了一张字条到翦姬手中,字条残留着他的温度,翦姬握紧字条,回避着太子顾,回到居住的宫殿。
明明刚刚才见过赵螭,但只要一分开,就觉得是数月未见,手中的字条好像变成了唯一的牵挂,她屏退众宫人,眨着漂亮的眼眸,展开字条。
看到字条上的话,翦姬挑了挑眉。
“夜间戌时,房顶见。”
赵螭是在邀请她幽会,还是在逗她玩?
*
楚、齐、许、宋联合攻虞的过程中,因为联军势头良好陆陆续续夺回了众多土地,且敌人虞国面对联军的攻击,却是选择放弃进攻,长期采取守城的政策,危害性大幅度降低,这便使得联军都有些松懈。
虞军退守虞国,撤去驻扎在其他国家的军队,因为虞国的此项举动,所以其他四国都趁此机会派了大量的援军到达虞国边境,由优秀的主将的指挥,想要一举攻下虞国。
正巧此时虞王前去周王畿洛邑参加登基大典,并不在虞国内,是联军避开残暴虞王进攻的好时机。
登基大典当日,国盟军在虞国边境的驻扎地,营帐外炊烟升起,肉炙飘香,意识到虞军不是难以战胜后,众将士的心情都放松了起来,更别提今日是新天子登基,封赏联军的日子。
驻地氛围轻松,士兵们说说笑笑。
不远处山岭中,全副武装,神色沉肃的虞国士兵们,借着对地形的熟悉,近乎完美地掩护着自己,他们静默行军,无声地划分阵型,像猎食的狼群,早早潜伏在草丛中,只待夜晚的到来。
*
自己名副其实成为了天子,接下来没过几天就能封后了,只要翦姬留在周宫,他就能封后。姬顾想起这件事,脑海中紧绷的弦放松不少。
虽然虞王和她见面了,但她没有选择跟着虞王离开,说明她还是......有点在意他的吧?或者是顾忌他害怕他,总之不管是什么,都代表自己在她心中是有点地位的,不是轻飘飘的,转头就能忘掉的人了。
登基大典结束后,姬顾本来想去见翦姬的,但却被大臣们拦住了,虽然心里烦躁,但他刚刚登基,必须得到这些老臣的支持,所以姬顾面上带着淡笑,前去主殿议事。
姬顾坐在龙椅上,听着下面老臣们啰啰嗦嗦说着他早就知道的事,他揉了揉额角,不得不在心中重新衡量这些人的价值。
“天子......虞王派人送来了合约书。”内侍突然走入大殿,他一路走一路将帛书高举在头顶,好像拿的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确实是不得了的宝贝,这份合约书,可以说是虞国宣誓臣服于周王室的投降书了。
当内侍站在御座前,高声念出合约书上的内容时,姬顾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合约书中说虞国愿意放下戒备,迎接早已到达虞国的那些周王室使者,向周王室奉还封地,放弃抵抗联军......虞王赵螭真的投降了吗?
姬顾下意识觉得这份合约书是赵螭的阴谋。
但内侍念到最后,小心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姬顾立马明白是合约书上有些不能念出来,他招了招手,内侍将合约书递到他手中。
赵螭最后说,让他放走翦姬。
如果是这样,那便能说的通了,赵螭想要回翦姬,所以才选择放弃,这就符合当初他问翦姬猜猜赵螭是会选天下还是选择她了。
但想起今天赵螭和翦姬之间的氛围,姬顾总觉得有些古怪,心中闪过什么,但抓不到思绪,皱眉想了片刻,又觉得脑袋突突地疼。
“天子?”大臣们担忧地喊他。
老臣们面庞熟悉,不乏一些看他长大的人。
他们看向新天子,天子面庞透着苍白,精致的面容,此时脆弱的有些透明。
老臣们心里一咯噔,先君身体不好他们是清楚的,难道新君也是么。
而下一刻,天子恢复冷漠矜贵的样子,淡淡道:“把国玺拿过来。”
姬顾拿起国玺的指尖微顿,他看着合约书最后一行赵螭提出让他把翦姬放走的要求,眼中怔愣。
他知道赵螭和他都是小人,但他有着周王室的尊严,如果签了这份合约书,他就要把翦姬拱手让人吗?
天下和她吗?
姬顾微微垂眸,然而下面的臣子似乎已经认定这份合约书了,甚至还在讨论要不要在今晚办宴会。
“此时各位王公也在洛邑,可以邀请他们作证。”一位老臣摸着胡子,笑眯眯道。
很多大臣随之附和。
他们叽叽喳喳的,姬顾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天子觉得如何?”大臣俯身拱袖,朝姬顾道。
他们在自顾自地做决定,忽视他,越过他,自以为是,周王室的臣子、公子都是这幅模样,天真又无知。
姬顾收下眼中的冰冷,放下国玺,勾了勾唇角:“善。”
*
夜晚周宫要办宴会,太子顾过来问翦姬要不要参加,翦姬想到赵螭留的字条,自然是拒绝了太子顾。太子顾得到她的回复,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和了然。
然后太子顾也没有纠缠太久,在宫人的拥护下匆匆离开了,似乎是很忙。
翦姬看到太子顾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远处,莫名觉得他有些疲倦和病弱。
不过她也不需要太关心太子顾,太子顾现在是周天子,周宫的人都围着他转,况且她听说今天的宴会,还是因为虞国和周王室签署了合约书,虞国承认臣服周王室,周王室的人高兴极了,才办了这场宴会。
想必太子顾应该也是高兴的吧,翦姬可高兴不起来,虞国投降,赵螭怎么办。
就算合约书是假的,只要周王室和虞国签订了合约书,这份合约书就有一定的约束力,赵螭要成功,肯定会违背合约书的内容,这种不义的行为,对虞王来说,始终是一种桎梏。
翦姬一个人趴在桌案上,心中莫名有些无助和迷茫,现在周王室一片和乐,赵螭却总是在危险之中生活,有时候见到赵螭,翦姬不是没有看出赵螭的疲倦甚至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翦姬慢慢闭眼,告诉自己,她相信赵螭。
可能是因为参加登基大典时,精神过于紧绷,翦姬竟然不小心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等她再次睁眼醒过来时,身上盖了薄薄的毯子,外面天色已暗,深沉如墨,铜台上的烛火一晃一晃的,应该是有宫人悄悄进来,又为她燃亮了烛火。
翦姬恍惚片刻,接着猛地清醒,赵螭说戌时见面,现在的天色,估计早已过了时间而且她也不知道赵螭说的房顶是哪里。
翦姬站起身,身上的薄毯滑落,美人纤细袅娜,皱眉推开门走向外面。
外面一片漆黑,庭燎也是暗的,宫人们要么退下歇息了,要么去宫宴帮忙了。
走到屋外,远处宫宴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丝竹钟磬,听上去很是热闹,翦姬微愣,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宫宴邀请了众位王公,难道赵螭现在是在宫宴上吗?
翦姬眨眨眼,心中突然就有些后悔,如果赵螭真的是在宫宴上,那她肯定要过去呀。
不过,赵螭又说在屋顶上,屋顶上......到底是哪里?
翦姬垂眸思考片刻,决定在周围都看看,也许赵螭就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然而她刚迈出一小步,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男人鼻音有点重,懒懒的:“去哪里?”
翦姬差点被他吓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她眨眨眼,借着屋内铜台烛火的昏暗光亮,看清他的样子。
赵螭坐在殿门前,刚才视线被打开的门遮挡,所以翦姬才没有看到他。
他穿着玄色冕服,发冠却是嫌麻烦地拆下,只戴着一个簪子,像是高高扎着马尾,半支着膝盖,靠坐在角落,抓住她的手,一双眼睛亮亮。
翦姬愣了愣,接着察觉到他指尖冰凉,她微蹙眉尖,声音带了担忧:“你难道是一直在这里等吗?”
赵螭半闭眼眸,笑了笑,朝着翦姬的手指吹了一口气,温热暧昧。
他没有回答,翦姬却是立马确定了,赵螭肯定是一直在这里等,也许刚才身上的毯子,就是他盖的。想到这里,翦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蹲下,握住赵螭的双手,眼波漾动,满是心疼:“为何不进屋。”
“说了在屋顶,为何要进去。”赵螭笑着说,带着调侃。
翦姬握着他的双手,只觉得肌肤冰凉的过分,听到赵螭这么说,忍不住小声责怪:“你也没有说是什么屋顶呀,万一我找不到,你要在屋顶等吗?”
说着,翦姬空出一只手,摸了摸赵螭的脸颊,果然也是冰冰凉凉的,难道他就一直坐在门口等她醒来吗?
“不用你找。”赵螭低低道。
衣料窸窸窣窣,赵螭抱住翦姬,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声音低沉沙哑,在耳边响起:
“不管你在哪,都应该是我找到你。”
翦姬发现,虽然他的肌肤很冷,但怀抱仍然是温暖甚至灼热。他呼吸洒在耳廓,翦姬腿脚有些发软,推了推他,“宫人会看到的。”
赵螭亲吻着她透红的耳垂,低声道:“不会......”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确定,翦姬在他怀中闻了闻,突然嗅到了淡淡的酒香,他是从宫宴上中途离开的吗?
翦姬不确定地问:“你饮酒了?”
“嗯?你要喝么登基大典的时候......寡人看你应该是对那酒馋的很。”赵螭说着,抱紧略微挣扎的翦姬。
她哪里馋那个酒了,她只是不想让赵螭喝两份酒,所以才偷偷看着他,翦姬又好气又好笑。
而赵螭此时说话带着淡淡的醉意,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又凑到翦姬耳边,吐了一口气,暧昧问:“寡人带了酒,让寡人喂你么?”
酥酥麻麻,翦姬眼眶顿时红了,她捂住耳朵,挪了挪脑袋,将脸埋在他怀中,翦姬被他抱着,却在想他要是继续坐在地上就不好了,翦姬小声劝:“到屋里的话,就可以让你喂呀......”
说完,翦姬脸顿时红了,赵螭却很满意似的,抱着她笑。
他猛地站起身,同时横抱起翦姬,骤然失重,翦姬立马抱紧他,赵螭慢悠悠走进屋中,顺便还把门关上了。
然后翦姬就见他拿出了藏在殿内的一壶酒,翦姬非常茫然地看着那壶酒,后知后觉才想到这是赵螭有一次送给她的酿酒,赵螭怎么知道她把这壶酒藏在了那里?
翦姬还没有细细想这件事,赵螭突然把她放下,接着慢条斯理地将酒倒入桌上的茶杯中。
然后就把盛满了酒的茶杯递到了翦姬嘴边。
真的就只是喂么......翦姬愣了一下。
“不喝?”赵螭指尖敲了敲杯盏,发出清脆的响声。
翦姬没来及琢磨他的意思,突然就被他扳起下巴,炽烈的吻落下,呼吸被燃尽,翦姬拽着他的衣服,手指收紧,承受着他的怜爱。
赵螭好不容易放开她,翦姬拽着他的衣服喘气,然后听到杯盏响动,翦姬努力眨了眨眼,辨别着他的动作,男人将杯中的酒水饮尽,又抬起她的下巴,半是渡酒,半是深吻,纠纠缠缠。
......
折腾来折腾去,“嘭”的一声,他推开门,赵螭又抱着翦姬离开屋内,感觉到夜风吹到面上,翦姬有些晕晕乎乎,喃喃问:“去哪里......”
“屋顶。”男人笑着拂去她脸颊上的碎发。
接着三下两下,带着翦姬来到宫殿上方,翦姬眯了眯眼,在屋顶上,能清晰地看清周围的景象。
屋顶冰冰冷冷,除了阔大又寂寥的周宫外,什么都看不到了,远方漆黑一片,看着只觉得寒冷。翦姬将头埋在赵螭怀中,蹭了蹭,柔软唇瓣不时擦过赵螭的脖颈,赵螭抱紧她,嗓音沙哑:“不要乱动。”
“屋顶没什么好看的。”她软软道,带着醉意。
赵螭慢慢放下她,她踉踉跄跄站在房顶的砖瓦上,赵螭立马抱住她的胳膊,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翦姬被迫看向前方,她慢吞吞眨眨眼,长睫翕动,带着水雾。
“什么也没有......”她下意识小声道,然而声音却在一半顿住了。
远处一片漆黑的地方,突然像是落入灼烫的烈日,瞬间点亮。
几乎是全部的地域,烽火不约而同地点起。
熊熊燃烧,照亮整片天空。
翦姬脑袋有些晕,只觉得赵螭蹭着她很痒,她看着远处的烽火,红色的光芒映在瞳中,感觉到赵螭心情的放松,她笑着问:
“赵螭,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美人笑声轻轻软软,像是在看一场盛大的烟火。
赵螭低头吻了吻翦姬的发,温柔道:“来接你。”
......
“报!虞军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