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大师往日最是一尘不染的红色袈裟上,此时沾染着大块大块干涸的黑色血迹。
他非但与外边的小姑娘们一般,琵琶骨被黑色铁链上的铁钩穿透,连手脚之上都是被其穿透锁住。
无数条黑色铁链如同张开的蜘蛛腿,狰狞恐怖,从天元大师的身上,往房间的四周延伸着,铁链的末端最后都被钉在了那四面斑驳的墙面之上。
“滴答——”
猩红的血珠从铁钩与皮肉的缝隙之处流淌滴落了下来,在铺满稻草的肮脏地面上绽开了一朵朵红梅。
因为失血过多,天元大师面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此时,他双眼紧闭,对外界的嚣叫充耳不闻。
“大师可真是硬气,令朕好生佩服。”
苍老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无数身着青灰色侍女服的女子,抬着一把雕龙秀凤的宝座,放置在了天元大师的面前。
这宝座与平日所见的王座大有不同,其雕刻的图案竟然是凤在上,龙在下。
房间昏暗,光影迷离,明黄色龙袍逶迤而来。随即,“砰——”的一声坐倒在了宝座之上。
自称为“朕”,且坐着这样子的一把宝座,这说话之人的身份昭然若揭——《凤临天下》的女主角薛莹心。
林若渔循声看去,墨黑的水润眼眸却在见到那人的瞬间倏然瞪大。
她、她、她看到了什么?!
只见那宝座之上,端坐的分明是位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女子。
她的身材肥硕臃肿,如同一滩肉泥。这原本十分宽大宝座,在其身下居然摇摇欲坠,几乎都快要无法承受她的重量。
那女子的脸上也满是沟壑,眼角的皱纹深邃的几乎能够夹死苍蝇。
即使此时她穿着奢华贵重的龙袍,一头灰白的头发也俱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被盘踞在头顶,其上遍插着满头珠翠。脸上也是厚重的白粉敷面,试图掩饰那些皱纹。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掩饰其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事实。
这是……薛莹心?!她怎么那么老了?!
林若渔抿紧了唇,倏然想到难道若叶大陆与大夏朝的时间流速是不一样的?
她在若叶大陆呆了不过一、两个月,而大夏朝却已是过去了许多年。无论是天元大师,还是薛莹心都已经老成了这幅模样。
那么,她的家人呢?爹、娘、祖奶奶他们还在吗?
林若渔如此想着,薛莹心却是坐在那宝座之上,开口道:
“天元大师,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便是这天下之主!而你便是朕的臣子,跟要替朕排忧解难才对。”
天元大师盘腿而坐,不动如山。
一旁的太监头子见状,大声叫嚣道:“大夏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与你说话呢!你个老秃驴竟敢在皇帝陛下装聋作哑?!我看你是皮痒了!”
太监头子取来了一根沾水的皮鞭,便要往天元大师身上抽去。
“慢……”薛莹心低头把玩着手指上带着的长长护甲,阻止道,“天元大师是识时务之人,如何会不明白他此时此地的处境?”
她说着,缓缓的朝着天元大师俯下了身去,那渐渐伸长的脖子,竟然柔软纤长,如同一条毒蛇一般。
“老和尚,大夏的老皇帝早就死了,三哥死了,小皇帝也死了。朕熬死了那么多人,你可都亲眼看见了。放眼这大夏,如今还活着的,可就只剩下你、我了。朕怎么会舍得让你这个老朋友死呢?朕还要让你看着朕一展宏图大业呢!”
她顿了顿,镶嵌着繁复宝石的护甲,在这幽暗的牢房里闪耀着刺目的光芒:
“老和尚,你看这世上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朕了。唯一的便是这生死。老和尚,朕不想死!朕想活!朕想看那大夏大好河山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她说得太过情绪激昂,额间的青筋爆绽,口水喷溅,让薛莹心本就苍老的脸显得更加的狰狞扭曲。
天元大师依然一动不动,唾液在面上渐渐风干。
“哈哈哈……”薛莹心仰头长笑,又喘着粗气道,“老和尚,你现在是不是在心里骂朕。骂朕毁了你的圣雪寺,骂朕将你囚禁于此,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过……为什么要死呢?朕手中有可以长生不老的修习法门,有整个大夏的资源。朕便是这天下的主人,想要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朕唯独缺少的便是时间……”
“朕……已经那么老了。”
薛莹心缩回了脖子,整个人蜷缩在金尊玉贵的锦绣龙袍之中,苍老佝偻着身体,苟延残喘着,
“朕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朕都赢了,这大夏的疆土从来没有如此宽广过。四方来贺、八方来朝,大夏在朕的手上是如此的繁荣昌盛!但是……朕唯一斗不过的是时间……”
“这里的灵气太过匮乏,即使朕有着最得天独厚的修真心法,但也无法修习。而且,这具身体的资质实在太差了,连最差的五灵根都不是。多年来,朕一直没有放弃过修习法术,可是到了如今年老体弱还是未曾筑基!”
薛莹心老眼昏花,苍白枯瘦的手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未曾筑基,何来谈什么长生不老……可是,也只有长生不老,才能让朕永远不死,永远统治这整个大夏!”
她说着,浑浊的眼珠子中充满了狂热:“老和尚,朕知道,你早已知道朕乃是异世之魂。也知道这世上除了朕更有一人也是异世之魂!而且、而且那人福泽深厚,气运通天,只要有她、只要有她……”
“够了!”这时,许久没有发出一点声响的天元大师听到这话,终于忍无可忍出声呵斥道,“为一己私欲而祸害天下苍生,薛莹心,你做的一切都够了!不要再多生事端,枉顾他人性命了。”
“哎呀,天元大师,你可总算是说话了。”薛莹心龟缩在厚重的龙袍之中,如今又探出了长长的脖子,眨巴着满是皱纹的眼睛,“朕还以为大师您要修这闭嘴禅,今生不再说话了。可是没想到,朕一说那个人,大师您就破功了。”
“哎……你说那人有什么好呢?年纪轻轻便掉落太液池死了。她这一死,多少人为她伤心,就连那瑞湖在那年都干涸了,连一朵莲花都没有结出来。还有那个贺修齐,心心念念、疯疯癫癫,即使是与朕成亲之后,午夜梦回还会叫这那人的名字!”
“我好气啊……明明是我祝他在各个兄长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太子。明明是我在那往后的日日夜夜、兢兢业业的陪伴着他,在勤政殿内批改奏章,是我替他生儿育女。可是,他为何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人!?为什么?!”
“还有啊……还有那个老皇帝、那个太后娘娘,口口声声的还是念着那个人。甚至连这甬安府的百姓,都对她念念不忘。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为何会如此?!为什么?!”
薛莹心面容狰狞扭曲,因为说话速度太快而剧烈咳嗽了起来。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咳之后,她忽而用手一指端坐在她面前的天元大师。
“还有你,你这个老秃驴!你不是看破了生死,却为何一直不肯帮朕?朕的要求也并不高,只要你为朕汲取她剩下的祥瑞之气便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天元大师全然没有被薛莹心的叫嚣所影响,他双手合十,眼眸清明,“贫僧奉劝施主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回头?呵呵……”薛莹心仰头大笑了一声,又倏然低下头来盯着天元大师的眼睛,道,“回不去了。当我将那个人推下太液池的那天,一切都回不去了!”
天元大师闻言,猛然抬起了头来。虽同样满是皱纹的脸,此时却是精神奕奕,全然看不出一丝苍老腐朽的意味:
“杀死小鱼的凶手竟然是你?!”
“嘻嘻……”薛莹心突然用手掩住了口鼻,低头浅笑,竟好似娇羞的少女一般,“是啊,就是我。你们居然都蠢笨如斯,居然都相信是那骄横跋扈的贺念薇见死不救,才让那个人死在了太液池中。却没想到……是我,是我干的!”
薛莹心说起那件往事不无得意,似是多年来的好计谋一直无人发觉,今日终于可以展露自己的神机妙算、精妙安排。此时也不由的更加跃跃欲试。
“林若渔,异世之魂。身负千万功德,自带祥瑞之气。所到之处,皆都风调雨顺。身边之人,沾其气运,皆可鸡犬升天。”
薛莹心笑得古怪,“这林若渔的命格如此,天元大师从小护其长大,对此难道您都一无所知吗?”
天元大师虽面色淡然,但合十的双掌却有一丝颤抖:“阿弥陀佛……”
“哈哈哈……”薛莹心又狂笑道,“事到如今,大师还只会念佛,哈哈哈……这可真是可笑至极!佛祖不过是泥胎木塑,如何能够保佑世人?!”
“若真是可以,为何朕多年来侵占那人的气运,一步步走上这帝王之位,却没有收到如何阻挠?!为何朕将这吞天阵布下,汲取那个人残留在甬安府的祥瑞之气,却也没有任何人阻止?!”
“什么因果报应,什么道德轮回,没有!都是假的!这世上只有实力!谁的实力强,谁的手腕硬,谁便是胜利者!这世上也根本没有什么佛祖!朕便是这世上最大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