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楚英韶闻言惊讶出声。
而一直低着头的楚临,这时也倏然抬起了头来。
“公山城主的尸体不是早就下葬了,就掩埋在落日城城外的落日山上了吗?前辈,我们昨日去的乃是落日城中的义庄,并没有去落日山啊……”楚英韶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湛蓝的猫儿大眼瞥了他一眼,江临渊淡淡道:
“你所听到的、看到的,都可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听到的。事实究竟如何,真相到底是怎样,最终还是要你自己去发现。”
“哦……”楚英韶若有所思。
楚临此时也看向那只只有巴掌大的小猫儿。
小猫儿虽然依旧是懒散的模样,却无形中给他一种摄人的威压。特别是在他看向小鱼时,那小猫儿的眼神总是让他警铃大震。
其实,双方的感觉是相互的。
楚临几不可察地移开了视线,并再次低下了头去。
现在他技不如人,尚且不能与之一拼,但是,来日方长,他想要的,终究会是他的。
被林若渔轻柔的抚摸着背上的毛,江临渊忍不住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再看到那妄图觊觎他家小鱼的臭小子也终于低下了头去,这心里的气可算是顺了。
“还疼吗?”他低声问道。
林若渔一愣,随即摇头:“不疼了。”
昨夜她迷迷糊糊的,似乎是挺难受。但是,今日一早起来,除了身上有些发冷外,还是感觉到精神奕奕,这感觉可比她在大夏时要好许多。也难怪那么多人妄图长生不老,健康年轻的体魄,才是这世上的无价之宝。
“先生啊,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听着他家小鱼软软糯糯的声音,江临渊耳尖一动。
对于余晖楼内楼的格局,以及之前见过的那些尸体的情况,在江临渊心中大概也有了方向。只是,有些细节他还不能肯定,还需要经过实地勘察才行。
毛茸茸的雪白大尾巴一甩,江临渊道:“既然内楼暂时无法进入,那我们便去义庄走一趟!”
“嗯!”林若渔抱着小猫儿重重点头。
***
余晖楼中人心惶惶,一大早的便有大批的仆从赎身离开。林若渔一行人从楼内出去时,便见到了秋水楼的冯掌柜正好来接他的儿子回去。
“真是没想到好好的余晖楼竟然会变成这样,哎……”冯掌柜唉声叹气,“不过,你回来了也好。我年纪大了,总是要你来接手秋水楼的。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可惜了那么好的城主大人……”
冯掌柜的儿子魁梧健壮,长着一副憨厚的面容,他抿紧了唇,半晌才道:“爹,我还想在余晖楼中呆上几日。城主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说也要等他过了头七再离开。”
“哎呀……”冯掌柜万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然会临时变卦,当即就把一张老脸皱成了一朵菊花:
“我的儿啊,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我在外面可都听说了,这楼里死了好几个了。这楼里可不干净!”
“爹!”冯执事皱紧了眉头,“休要听人胡言乱语!”
“我可没有胡说八道啊!”
冯掌柜左右看了看,并压低着嗓音快速说道:
“这落日城中都传遍了,那害人的东西可还在楼里呢!这到底死了几个?你身为内楼执事,你会不清楚?趁着现在还能走,就赶紧走。这万一要是那不长眼的害死了你……你可是我们冯家的九代单传啊!你若是死了,我可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怎么对得起就那么一点点大的小孙孙啊?!”
“爹……”冯执事为人严肃,可没有他老爹的能说善道,只是咬了咬牙,恨恨道,“我跟你回去也可以。只是,若是有一天,这楼里又需要我了,我还是要回来的!”
“好好好,都依你!哎……我这么精明圆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强头掘脑的呢?!”冯掌柜唉声叹气,又嘀嘀咕咕道,“我最近弄到了一块中等灵石,在修炼上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真要待不下去,我就把那秋水楼给关了。我们一家人躲到其他地方去……”
“好的,爹。儿子都听你的。”
“这还差不多……”人高马大的冯执事扶着冯掌柜渐渐的走远了。
林若渔看着那对父子若有所思。小竹篮里的小猫儿弓起了背,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提醒她:“走了。”
“哦……”
林若渔与楚临、楚英韶走在落日城中。
此时,大雪初霁,一片白茫茫的。路上的积雪被清扫了大半,都堆积在了街道的两旁。道路湿滑并不好走,而又积雪渐渐化去,屋檐下的冰凌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林若渔怕摔跤,拎着个小竹篮,走在屋檐下,有些心不在焉。许久才发现自己头顶上方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嗯?”她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楚临正抬着手,悄无声息地替她挡掉了从屋檐下滴落下来的水滴。
“滴答。”
雪水滴落下来,砸在少年人骨节分明、修长漂亮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图案。
“……临?哎呀!你都弄湿了呢……”
林若渔回过了神来,忙拉着楚临的衣角,从屋檐下走了出来。
黑衣少年黑眸薄唇,并没有拒绝,只是神色淡然的看了她细细嫩嫩的小手一眼,又低头跟着她走到了大街上。
这路还是湿滑的厉害,即使林若渔穿着清风履云靴,还是走的小心翼翼的。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便托住了她纤细的手臂,以一种守护的姿态,小心翼翼的虚扶着她。
“谢谢,临。没关系,我能自己走。”林若渔脸颊微红,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洒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少年人的心突然就软成了一片,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小心些。”
而后,完全不出意外的,在他的耳边响起了小猫儿的磨牙声。
林若渔不明就里,松开了捏着楚临衣角的手,开始抬手抚摸着小猫儿身上柔顺的毛发。
小猫儿收到了安抚,这才安静了下来,又懒洋洋的趴回到了小竹篮里。
楚临黑眸幽深,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将所有的情绪都完美的掩藏了起来。
而此时,林若渔却踮起脚尖悄悄看向楚临的肩上。
只见那玄色的衣衫颜色深,即使被滴上了好些水滴,也并不明显。只是这晕开的水渍,在日光下,似氤氲着一丝缱绻之意。
洁白的齿贝咬了咬下唇,林若渔有些犹豫。
“在想什么呢?那么认真。”楚临毫不在意,低头轻声问道。
“啊?”
少年人的眼眸漆黑,沉沉地映着她小小的身影,林若渔心头一跳,连抚摸小猫儿的手都轻轻的停滞了一下。半晌,她才悄悄的吐出一口气来,答道:
“临有看到冯执事身上挂着的那个钱袋子吗?”
“钱袋子?”楚临略一沉吟,反问道,“他的钱袋子怎么了?”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几天住在余晖楼中,我发现楼中人几乎人手一个,都有一个绣着凤凰的钱袋子、或者说是荷包……”
“凤凰?”
“嗯。”林若渔点头,“确切的说,是凤凰的一部分。”
听到林若渔与楚临的对话,走在前头的楚英韶也慢下了脚步,转过来听着小姑娘慢条斯理的话语。
“所谓凤凰,乃是百鸟之王。形象十分复杂。按照《尔雅.释鸟》所记载,凤凰为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其物之大,要绣在小小的钱袋子之上,显然十分困难。而我也发现余晖楼之人手中的钱袋子,其上所绣的凤凰都是其身上的一部分。”
林若渔顿了顿,又道, “就比如说梁莹心与薛静丹同为城主大人的贴身侍女,在余晖楼中的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在他们身上所挂的钱袋子、或者说荷包,乃是凤凰展翅时羽翼的式样。
“若是我没有猜错,梁莹心荷包上所绣的为凤凰的右翼;薛静丹的乃是左翼。而其他的侍女——比如,清雅苑中的那两名白衣侍女,她们身上所佩戴的荷包,则是凤尾上的五彩羽毛。我当时就猜想,这可能就代表这梁莹心与薛静丹乃是城主夫人左膀右臂的意思吧。”
楚临闻言也是轻轻点头。
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楚临现在所在的华海楚家因为家主开明,一众上下其乐融融,倒也没有太大的等级之分。而在其他的仙门世家——就比如与中原仙都齐名的上华神山与修心宗,却从来都是长幼有序、等级森严。
上华神山列有九峰,除掌门、以及九峰峰主之下,更有上峰、中峰、下峰等弟子。每个弟子按照级别不同,手持的铭牌则各不相同。与上华之内,可得到的资源也各不相同。
听林若渔所言,这落日城余晖楼中的荷包似乎也与上华的铭牌相似。
这是细枝末节的,落在其他人的眼中可能很快就被忽略过去了。只有林若渔对事物能够如此的观察入微,真的可以称得上是七窍玲珑。
楚临不由的将眼前的小姑娘的身影牢牢的锁在了心中。
跟她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能有新的发现与惊喜,让人忍不住就想走上前去,抓住她所有的视线,再不让别人分得一豪一厘。
少年人的眼神幽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很快,墨黑的羽睫低垂,又将那份迷恋掩藏的一丝不露。
“看不出来啊,小鱼观察的真是仔细。”楚英韶听了一路,此时也是恍然大悟,提醒道,“临,你可还记得昨日那小厮身上的荷包?”
他也不等楚临回答,直接又道:
“昨日我们碰到的那个抬棺材的小厮。按照那小厮所言,他乃是内楼杂役,荷包的图案是余晖楼中特有的式样。如今再回想一下,那不就是凤凰爪子的样子吗?”
“原来你们早就发现啦?”小姑娘抬起头来,水润的眼眸亮晶晶,“阿英与临还真是观察入微呢。”
“承认,承认。”听到林若渔的夸奖,楚英韶“哗啦”一声打开了手中的白纸扇扇了扇:“小爷那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小竹篮的小猫儿实在忍不住,默默地朝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扇子收起来。”楚临则不动声色道,“冷。”
楚英韶:“……”
林若渔低头浅笑,却发现她家先生此时正瞪着双湛蓝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先生,我说的对不对呀?”
小姑娘说着就靠了过来,白皙的额头很是自然贴了贴他毛茸茸的额头。
淡淡的馨香气息扑面而来,江临渊忍不住就要挣扎,可就在楚临望过来的瞬间,一下子跳进了林若渔的怀中,那雪白的爪子直接搭在了小姑娘的胸口上宣示主权。
——本座的鱼,谁都别想觊觎!
不过,这小鱼儿的胸口软软的,手感极好。
“……”小猫儿又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而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石化了。
“哎呀!”林若渔赶紧把小猫儿抱紧了,省得他掉落下去。她收起了小篮子,既然先前已经说到了荷包,于是,她想了想又道:
“其实,我除了看了一圈余晖楼中人的荷包,同时,也看了一下城主夫人的身上。发现她这几日挂了一个白色的荷包,上面却是祥云的式样,跟其他人的完全不同。而我刚才看到冯执事身上所挂的,倒好似与夫人的一般,这才让我觉得很奇怪。”
“而且……我总觉得那荷包的式样似曾相识。可是一时三刻却想不起来……我应该是见过那个图案的荷包的,只是到底在哪里呢?”
小姑娘微蹙着秀眉,陷入沉思之中。
而小猫儿也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时,只见到一道银光闪过,一只做工考究的荷包便直接掉进了林若渔的怀中。
“呀!”林若渔一惊,拿起来一看,那荷包上俨然绣着的便是朵朵祥云,“对对对!我见过的便是这只!先生,你原来把这荷包收起来了呀!”
不止林若渔惊讶,楚临与楚英韶也是吃惊不小。凑过来一瞧,他们便发现那个荷包不正是在包子摊上,被孙老三丢在老板娘炉火之中的那只吗?
原来,江临渊早就在孙老三把荷包丢进炉子里之前,就把那荷包收进了自己的储物空间之中。
“先生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林若渔忍不住夸赞,她捏着荷包细细看了一遍,“我观其针法,都是使用了抢针、齐针、套针等针法。所绣之祥云繁而不乱,色彩鲜艳夺目。且针步均匀,纹理分明,乃是绣品中的珍品。”
“而且,此荷包的配色也甚是喜庆,并不是夫人身上的白色。若是祥云图案只有余晖楼中等级高的人才可以佩戴,那这荷包的原主人又是谁呢?
“这还不简单,待我们从义庄回来,去问问孙老三不就可以了。”楚英韶不以为然道。
“嗯。那就赶紧走吧,”
林若渔如今也有练气四层的修为,虽然有两条经脉被封,但体力早已好于常人。她收起了荷包,与楚临、楚英韶一路来到了义庄之中,也并没有感到疲累。
只是,这义庄一如所有恐怖故事中的场景,破旧凄凉,杂草丛生。即使是在大白天的,这远远的看上一眼,还是难免让人心生退意。
“别怕。”楚临低声说道。
“不怕的。”林若渔紧了紧身上的皮毛大氅。
下一刻,她突然感觉到怀中一暖,低头看去,原来是小猫儿的白爪子,又搭在了她的胸口上。
“嗯?”林若渔奇怪,先生向来不喜欢别人碰他,每次她抱他,也都是勉为其难的感觉,这次怎么这么主动的与她亲近了?
小猫儿倒是毫不在意,用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勾住了她的手臂。江临渊低沉道:“进去,有我。”
“哦……”
义庄门口悬挂着两只白色的破灯笼,在上面轻轻地打着旋儿。
“吱嘎——”一声,楚英韶上前,一把推开了义庄的院门。里面是个极大的空地,落满了树叶,却又寸草不生。
他回头与楚临对视了一眼,又扬声道:“有人在吗?”
一般来说,义庄之中是有看守人负责照应一切事务的。
之前他们俩悄悄的巡查过义庄的四周,知道这庄子的后堂放置了许多棺材。但想再进一步,却受到了不小的阻碍。今日这一来,楚临与楚英韶便准备换一个方法——借余晖楼的名头,看看能不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楚英韶的声音在空荡的院落里回响,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复。
“难道这义庄里没有看守人?”
“或者说看守人出去了?”
回想昨日,他们好像也并没有碰到什么人。如此一来,楚临一行人便飞快的走进了义庄之中。
刚一进门,楚英韶便是抽了一口凉气。
林若渔循声看去,模模糊糊的发现门后似乎站立许多人。
那些人悄无声息的站立在那里,披红挂绿的,又密密麻麻的,只一眼就让人心口一跳。
好不容易在定睛一看,林若渔这才发现那些个竟然都是些纸人——穿着红袄绿裤的童男童女,脸上擦着夸张的红胭脂。大大的唇角向上勾起着,露出几分狰狞古怪的笑容来。
还好如今是大白天,日头明亮,若是大晚上看到那么多纸人,只怕要吓个一大跳。
还好还好……林若渔拍了拍胸口,这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
虽说如今是大白天,再往里走,看着院子里招摇的白皤,以及散落满地的纸钱,但她总感觉到有一股阴森的寒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
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皮毛大氅,怀中的小猫儿却是用大尾巴缠绕住了她的手指。
熔熔的暖意便随之传了过来,让她一下子便不害怕了——想当初,她都敢一个人独闯薛家祠堂。如今,又是大白天,身边又有那么多人陪伴,她有什么可害怕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随即,当林若渔猛然见到了那一大排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薄皮棺材,她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上百口的棺材就被这么大大咧咧的放置在露天的院子中央,每一口棺材前都放了一炷已经燃尽的香、一碗清水、一只馒头、以及一个用纸糊的灵位牌。
寒风吹拂着白皤猎猎作响,院子打扫的并不干净,到处都是散落的树叶、纸钱,积雪也并没有被清扫掉。
有几口棺材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只是原本雪白的颜色,此时已是一片脏污。更是混合了棺材中沁出的汁液,散发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气味。
“呕!”楚英韶一只手捂着鼻子,看了看天,“也还好如今天气冷。若是在热一点,真是无法想象是怎样的一股气味!”
林若渔对此深以为然,也捂着鼻子抬头看了看天。
这院子真是古怪,放眼看去,只能看到四四方方的一小块阴沉灰暗的天空。之前的阳光明媚,好似在他们进入了这院子的瞬间,便开始乌云密布了。
这个世界都好似变成了灰色。
林若渔下意识搓了搓手臂,低下头去,却发现这些纸糊的灵位牌写的也是十分奇怪。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写的,血糊糊的就写了个亡者的名字,显然不符合传统的写法。
再看那些名字,莺莺燕燕、柔柔软软的,显然亡故的竟然大多都是女孩子。
“这便是那日从余晖楼中抬出来的棺材了。”楚临走了一圈,随即在靠外的一口薄皮棺材前站定,“昨日我尝试了几次,却无法把这棺材打开来。”
江临渊也察觉到了这义庄的古怪,他从林若渔怀中跳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站立在了楚临的肩头。
“小鱼,找个干净的地方呆着。”江临渊低声吩咐道,“楚英韶,你去陪着她。”
“哦……”楚英韶其实也想看江临渊破阵,但是,转头看着这白嫩嫩的小姑娘,还是抿了抿唇,带着她走到了一旁的屋檐下。
这时,风似乎变大了,吹起了地上的纸钱,那口薄皮棺材中突然传出了尖锐的声响。
“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