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还未回答,楚英韶倒是“哼”了一声,回过头来道:“你一个人跑到落日城来,难道之前就没听说过公山家人的特殊标志吗?”
“嗯?”水润润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求知欲。
一直窝在竹篮子里默不作声的小猫儿,此时轻轻甩了一下那雪白大尾巴——看起来是时候让他家的小鱼开始学习若叶大陆的历史。其他各种典籍、秘籍也要准备起来了。
养了一条鱼,还真是令人操心。
“呵!你如此孤陋寡闻,你家中人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在若叶大陆中行走呢?”
楚英韶撇了撇嘴,还是耐心道,“那单正初出生不详,父母不明。却是白发白眉,形象异于常人。所以,有传言其是公山尊主的私生子。”
“……私生子?!”林若渔吃惊不小。
她虽然已经知晓了公山家族乃是若叶大陆的修真皇族,却不知晓他们相貌长得十分奇特,乃是白发灰眸。
白发灰眸在中原仙都被认为是血统高贵的表现。
据说,这公山家族有上古正神女娲之血脉。
远古时代,盘古天地开辟,这世界本没有人类,正神女娲用黄土造人。
女娲造人之初,按照自己的形象,亲手抟黄土而造,并对其吹了一口仙气。之后,她太过辛劳,便用绳蘸泥浆,随意洒落而造出了无数的人类。
公山家族对外宣传,其祖先便是女娲亲手捏出、并授以一口仙气的第一人。其最重要的特征便是白发灰眸。
公山家族以白为尊,认为其色纯净洁白,乃是这世间最纯真的美好。所以,其家族之人也以发色雪白、眸色浅淡为自豪。同时,他们为了保持血统的纯真,成千上万年来并不与外族通婚。
长此以往,血统虽然纯正,但是,各种疾病却也如影随形。公山家族人丁凋零,渐渐连健康的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后来,由如今的中原尊主公山信用力排众议,娶了第一位外族的妻子——岐山华家华落英。
于是上行下效,在近百年内,陆陆续续有公山家族之人迎娶外族的妻子,并生下健康的孩子,使得公山家血脉得以延续。
女娲造人的故事,林若渔早已听说过。但是,万万没想到了,到了这个奇特的世界,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后续故事。
那个在靠山村时遇到的公山超群,他当时也是借助了周大娘的皮囊,而没有用自己的真身。想来也是因为公山家族的奇特外貌,容易被人辨认出来。
“那单正初到底是不是公山尊主的孩子呀?”林若渔忍不住又问。
“这便无从得知了。不过……你有没有注意到单正初眼睛的颜色?”楚临走在林若渔的身边,微微俯身问道。
“眼睛的颜色啊?”林若渔侧着头回忆,“没注意呀。难道不是灰色的吗?”
楚临道:“我方才特别留意看了,他的眼眸是黑色的,与常人无异。”
“哦……”林若渔想了想,便道:“那如此说来,这便是他即使身怀女娲血脉,也会得不到公山家族承认的原因,对吗?”
“的确如此。小鱼果然聪明。”
少年人身高腿长,他配合着林若渔的步伐,放缓了脚步:
“在公山少尊主公山刻出生之前,按道理说应该就没有除白发灰眸之外发色、眸色的公山家的孩子的——在这之前,公山家族对血统是极为看重的。比如,落日城城主公山断的生母据说乃是侍妾,但她其实是公山尊主的堂妹。”
“堂妹?!血统竟然如此之近。”林若渔又是吃惊不小,“难道就没有同姓不得通婚的规定吗?”
在大夏,表哥娶表妹虽有,但也已经很少了。更何况堂哥、堂妹。如此一来,生下有问题的小孩也是自然了。还好公山尊主当机立断,要不然这公山一族的血脉也快要断了。
其实,在靠山村时,也是同姓通婚,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林若渔没有时间细想。如今想来,竟然也是如此。
“并没有如此规定。”楚临盯着她,摇了摇头。
这时,一人走在前头的楚英韶依旧兴致不高,闷闷不乐,此时更是发起了脾气来:“哎呀!你们快些啊!一直在那边聊聊聊,要聊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去嘛!?”
“来了。”楚临扬声道,“小鱼,我们这就回去吧。”
“嗯……”林若渔一边走,一边低头沉思。
若是这单正初真是五百年后的单长老,那他的变化可谓是非常非常之大了。
单正初样貌端正、气质阴柔,弱不禁风的。而那单长老却是须发皆白,威武雄壮,说起来话来也是煽动力极强。这点从他凭一己之力就集齐了半个若叶大陆修真界便可以看出端倪。
还有……那面观天镜。
按照楚临所言,这观天镜乃是陆之遥的家传法宝,里面更栖息着上古神兽——吉量永生。五百年后,这观天镜怎么就到了单正初的手里去了?那陆之遥去了哪里?还有盛老五去了哪里?那吉量永生又去了哪里?
而且,那单长老似乎与昊空大师之死也有关系!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产生,林若渔暂时想不明白。又听到楚英韶不耐烦的催促声,她便不快步跟了上去。
“好了,你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了。”楚英韶抱胸于前,站在前头等他们。“那你该告诉我们,你到底对那孙老三说了什么,让他态度一下子就变化了?”
“这么……”漂亮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林若渔抬头道,“你若是想知道我与孙老三说了什么也可以,不过嘛……”
“不过什么?快别卖关子了!”楚英韶急切道。
“那你能告诉我,你们来落日城、又夜探余晖楼的目的吗?还有,方才你为什么如此生气呀?”
那软糯糯的语气听起来甜甜的,没有丝毫攻击力,窝在小竹篮中的江临渊耳尖微动,傲娇如昊华君,此时该要发作了。
结果,出乎江临渊的意料是,楚英韶并没有发起来,只是紧皱了眉头。然后,突然转身蒙着头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
“阿英……”楚临赶了上去。
林若渔则下意识就低头看了先生一眼。
先生乃是五百年后的楚临,与楚英韶乃是患难与共的好友。他肯定知道原因的。虽然说此事可能涉及楚英韶的私事,作为外人自然不好干涉其中,但她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但是,小竹篮里的江临渊双眸紧闭,依然是那副古井无波、万事不盈于心的模样。
“诶!”林若渔挽紧了小竹篮追了上去。
看起来要撬开十五岁少年楚英韶的嘴,可比撬开五百多岁的老先生简单的多了。
“阿英,你不想知道啦?”林若渔软软问道。
“不想!”楚英韶咬牙切齿。
“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不好呀?”
“不要!”
“哦……”
楚英韶嘴巴石硬,但是等了一会儿,见那小姑娘竟然真的不说了,又开始抓心挠肺般的难受了起来。
不过,堂堂华海楚家的少主自然言出必行,所以,他此时憋得更是难受,索性大踏步往前冲。
好倔强的少年人呀。
林若渔不紧不慢的跟着他,还是将今日抱了一路的钱袋子拎在手里,踮起脚对楚英韶道:“你看,你看,这是什么?”
“干什么?”楚英韶都不看她一眼,甚至还侧过了身去。
林若渔不气馁,晃了晃钱袋子,继续道:
“我这钱袋子用料可是十分考究,乃是由织锦缎做成的。上面还绣着夕阳下的一排大雁。英公子,你看的出这钱袋子是哪里来的吗?”
楚英韶听到她的话其实已经有了几分好奇,但是,还是咬着牙,忍着不去看那钱袋子。
“其实啊,这钱袋子是秋水楼的冯掌柜给我的。”
林若渔也不卖关子,抚摸着钱袋子上的花纹直接道,
“我原本以为这钱袋子也算是极品了。也就是那些有钱有闲之人,家中常备着绣娘,绣一些精巧的图案。可是,后来啊,我看到了另外一个钱袋子,我一度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
楚英韶原本根本就不想理人,但是,听到林若渔此时讲的玄乎,终于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瞧。
那钱袋子的确如林若渔所讲,用料、做工都十分讲究。秋水楼冯掌柜有如此大的产业,用个考究一点的钱袋子也不奇怪。
只是……她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呢?
今日她见到的另外一只钱袋子?难道……如此一想,楚英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猛然抬起头来,就去看那林若渔。
小姑娘眼眉弯弯,真是好看。
“原来……”
“嗯!”林若渔见他如此,自然明白他已经想到了,便又笑着道:
“我今日所见的另外一只钱袋子除了用料贵重、做工精细外,甚至还用上了名贵的香料。我当时闻了闻,似乎是龙涎香的气味。这龙涎香的产地远在海外,落日城乃是中原地区,想来那香料定是贵重无比,非普通人用得起的。”
小姑娘慢条斯理,分析地头头是道。
“而那孙老三本就是一个粗人。他吃面都尚且要问那包子铺的老板娘真娘赊账,又怎么会用的起这样子的一个钱袋子呢?所以,我就跟他说,这个钱袋子根本不是他的。若是正义卫来,我就告诉他们,他偷东西,还说城主的坏话。让正义卫把他抓起来。那孙老三不经吓,一下子就被吓懵啦!”
“啊!原来如此!”楚英韶恍然大悟,豁然开朗。
听林若渔轻声细语的条分缕析,整个过程似乎十分简单直白,但是这何尝不需要惊人的观察力、缜密的推理能力,以及准确抓住对方心理的能力呢。
楚英韶开始由衷的佩服面前这漂亮的小姑娘,但是碍于他现在还在生气,只得拼尽全力,努力绷紧了面容。
而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听了全程的楚临,依然安安静静地看着林若渔,墨黑幽深的眼眸中却飞快的滑过一丝涟漪……
“呵!”
江临渊轻轻的甩了一下毛茸茸的尾巴。当时他就窝在林若渔拎着的小竹篮里,她对那孙老三说的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当时可不是那么说的……
她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鸡鸣狗盗之辈,尚且可助孟尝君脱离险境,成就大业。孙大叔身怀重金,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就这短短的一句话,既委婉的点出了他身上所带的钱袋子并不是他的,乃是他偷来的。又表明她并不会因此告发他,只要他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话术真是好生厉害!
当时江临渊听了,也意外的微微挑眉。他家的小鱼,可比他想象中要聪明果敢的多了!
“不过……”楚英韶这时回过神来,忽而又道,“你为何不告发那孙老三,他偷人钱财,若那钱乃是急用之物,你岂不是做了助纣为虐之事?”
江临渊闻言,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五百年前的昊华君也真是单纯的可以。
“那钱袋贵重,不是一般寻常百姓用的东西。而且里面的钱被是不多——当时,孙老三赔了碗筷杯盏的钱便没了。可想而知,那钱并不是急用,而遗落之人可能也并没有在意。”
这时,楚临低声提醒道,“若是你丢了一个钱袋子,你会劳师动众的寻找吗?”
“这个……”楚英韶想了想,的确,若是丢的只是装了银子的钱袋,即使那钱袋子做的再漂亮、再贵重,他也就丢了就丢了。
“好吧。”
“至于不告发孙老三之事,这何尝又不是为了你我……”
他们昨日才从余晖楼中艰难逃脱,正义卫还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若是正面与正义卫碰到,万一被人认出,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
楚英韶被楚临稍一点拨,又有什么不明白。小姑娘帮了他们,他还不领情,还在一旁发脾气、甩脸色,这何尝是君子所为?!
“好啦,对不起。”楚英韶悻悻道,“还有……谢谢你。”
林若渔笑着摆手:“无事,无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英公子真是孺子可教也。”
楚英韶:“……”好像又被教育了,早知道,他就不谢谢他了。哼!
楚临也是侧过头去,抿着唇笑了。
“好啊,临木头,你都笑话我!”楚英韶叫了起来,追了上去,一下勾住了楚临的脖子,把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人,脾气来的快,去的快,一下子便雨过天晴,也变得兴高采烈了起来。
江临渊默不作声地看着打闹的二人,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是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林若渔抚摸了一下小竹篮里的小猫儿。
其实,楚英韶与楚临何尝会对付不了那泼皮无赖一般的孙老三呢?
只是他们生性善良,再加上身边碰到的都是直爽、一心向道的修士们。所以,才会被孙老三一下子抓住了把柄。
林若渔今年已经十二岁,开始慢慢的跟着公主娘学习管理中馈。这驭下之术何尝不是需要学习的一部分。
人生百样,百样人生。这世上有好人,自然也便有坏人。还有那些不好不坏、投机取巧、偷奸耍滑之人。公主娘细细教她,碰到怎样的人,应该怎样应对。
***
此时已近巳时,林若渔回到余晖楼,便直接往花厅去。
花厅之中甚是热闹,林若渔由白衣侍女引着一看,便见到了几个老熟人——陆之遥、盛厚义,还有——白发的单正初。
城主大人的头七宴由正义卫负责安全,他们会来此处与城主夫人商议也是无可厚非。
不过,先生虽然替她换过了衣裳,又将肤色调黑,但是,难保陆之遥他们火眼金睛把她给认出来。所以,楚临与楚英韶作为孟公子的“侍女”,先回了清雅苑。而林若渔则自行去见过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一身素缟,头戴白花,依然是温婉柔弱的模样。她见林若渔过来,便与其商量头七宴上的演奏事宜。林若渔自然一切都听从城主夫人的安排。
城主夫人十分满意,转头又问陪在身边的薛静丹,另一位乐师——邢幼蓉又在何处?
那薛静丹也是眉头微蹙,她昨夜便已经告知了邢幼蓉,今日巳时花厅议事,为何他们到了此时还未出现。
薛静丹向城主夫人告罪,并急冲冲的去寻那邢幼蓉。
城主夫人琐事繁杂,林若渔便准备告辞。这时,却有侍女来报,少尊主来了。
少尊主?便是林若渔刚进落日城时听说过的那位太子——公山刻咯?
林若渔对公山世家的人十分好奇,就故意放缓了步伐。
城主夫人闻言原本握着茶杯的水微微一顿,而后也是整理了一下衣衫,并让侍女将少尊主请进来。
不消片刻,衣袂窸窣,自花厅外进来的一大群人。而为首的一大一小,却是非常的引人注目。
只见,那二人均是白衣白发,面容精致,不似真人。
特别是那个小孩,一头白雪似的头发,加之白皙到似乎已经透明的皮肤,与那对灰色的眼眸。
他就好像是一块冰雕刻而成,冰冷却又那样子的精致漂亮。
“希儿。”城主夫人站立了起来,柔声道,“怎么又去打搅你二叔叔了?”
小孩没有回答,那白发男子倒是牵着他的手,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低声道:“嫂嫂何出此言,希望聪明乖巧,何来打扰一说呢。”
城主夫人道:“少尊主事务繁忙,原是不应该让希儿打搅到少尊主的。”
少尊主——公山刻摇了摇头,蹲下身问那小孩:“希望喜欢与叔叔一起,对吗?”
小孩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此时低下头看了一眼公山刻,抿紧了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最终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城主夫人见状,忙从公山刻手中接过了小孩,低声道:“希儿从小不爱说话,让少尊主见笑了。”
公山刻也站立了起来,身材颀长挺拔,一头雪白长发更是一丝不苟的扣紧在白玉冠中,他不紧不慢道:
“我还记得当年嫂嫂有喜,大哥欣喜若狂,千里传音于仙都。父亲得知此消息,也是喜出望外,当即便赐名那未出世的孩子为公山希望。意为公山世家未来的希望。希望从小便被给予厚望,不爱说话,方显得稳重大方。日后才能继承公山世家的千年基业。”
“少尊主谬赞了。”
城主夫人拥住了公山希望,长长的羽睫低垂,让人看不清此时她的情绪:
“希儿年纪尚幼,资质愚钝,如何可以继承公山世家的基业。少尊主年富力强,英明有为,自然能够找到心仪之人,为公山世家延续血脉。”
公山刻闻言倒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接过了早就在一旁服侍的梁莹心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道:“不知大哥头七宴,嫂嫂准备的如何了?”
城主夫人见状,便将安排细细说来,并说当日会由正义卫负责余晖楼的安防……
林若渔低调地抱着小猫儿站在角落了,也将安防听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她与小竹篮里的小猫儿对视了一眼,准备悄悄的走人,一抬眼却见到那公山希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那一双灰色的眼眸迷蒙离奇,好似浩渺烟波,令人捉摸不透。
林若渔被他那古怪眼神吓了一跳,犹豫的朝着公山希望笑了笑。
而公山希望并没有半点回应。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城主夫人的身边,一动不动,似乎让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看起来半点不似八、九岁活泼可爱的孩子,反倒是像一只精工细作的傀儡木偶。
真是奇怪啊,林若渔暗忖,她为什么觉得那小孩似曾相识呢?
这念头也不过一瞬,她还是按照原计划准备退出去。
可就在这时,刚刚出去寻找邢幼蓉的薛静丹疯了似的跑了回来:
“城主夫人,不好了,那、那、那邢仙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