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富贵人家棺材都用会选用上等木材,再次一点也会使用杉木。而按照楚英韶所说,那口从余晖楼内楼抬出来的那口薄皮棺材整个都被鲜血染红了。那两个小厮一边抬,一边还有血液从棺材里滴落下来了。
鼻息间似乎还萦绕着血腥气,林若渔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江临渊眼眸微眯:“那便从那处月洞门查起……”
话音未落,雪白猫爪子一挥,一只精致的桃木盒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随即,盒盖子自发打开,从里面晃晃悠悠的爬出来了两个小木人。
“哎呀!这是、这是……?”楚英韶瞪大了双眼,有些激动。
楚临不动手色的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才止住了楚英韶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小木人迎风而长,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圆圆脸与一个高个子的小道童。
“决明、辛夷见过主人,见过小主人。”
原来那两个小木人正是魔尊的侍从决明与辛夷。
林若渔也有许久没有见到他们了,此时也忍不住笑嘻嘻地对着他们打招呼。
江临渊面沉似水,吩咐他们扮作林若渔的样子留在清雅苑中。
“是。”决明与辛夷得了命令,自然严格执行。
“走了。”
待三人一猫离开了清雅苑,楚英韶还是对那两个小木人念念不忘。
他悄悄的凑过去,问林若渔:“那两个傀儡,是你家做的?做的可真是精巧,似乎比海外骆家做的还要好些呀。”
傀儡?是什么?林若渔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有海外骆家……似乎楚英韶提及这个海外骆家的次数也十分频繁呢。
“到了。”
林若渔还未回答,站在她的肩头的小猫儿却低声开口提醒道。
面前是一片竹林,碧绿挺直。此时,月上中天,明亮的月光散落下来,穿过竹林,在地面上形成了迷离斑驳的痕迹。
要从这里进去吗?
林若渔眨巴着大眼睛,踮起脚尖往里看,可以看到竹林后便是一面高大的青石围墙,那里并没有道路啊。
不过,当时,那两个小厮,的确是从竹林里抬出那具棺材的。
“楚临,你来。”这时,江临渊漫不经心道。
“……是。”
楚临上前一步,抬头看了看高悬在空中的月亮,又低头看着树影。而后,他取出了几块灵石,分别安置在午离、子坎、卯震之位。
而他自身则站在酉兑的方位,捏起了手决,口中念念有声。
风渐起,吹动起林若渔鬓边碎发。光影迷离,似乎斗转星移,四周景色不断变化。
“临,你、你何时学会这法阵之术了……?”楚英韶目瞪口呆。
华海楚家乃是玄修,于法阵之术半点没有涉及。突然见到楚临如此,他自然是一时回不过神来。
楚临身处法阵之中,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而江临渊面沉如水,一瞬不瞬的盯着楚临。
当年,凤凰城中,他并没有随着明昊空上上华。后来,明昊空就将修罗尺交给了他。而待楚临引气入体之后,他便发现那修罗尺中竟然还藏了一本《舞天机变》。
《舞天机变》乃是昊空大师将其百年来,于法阵之术的心得体会记录于此——显然,昊空大师从一开始便打算让他学习法阵之术。
对于法阵之术,楚临之前虽未有一点基础。但是,华海楚家自有藏书楼藏书万千。他天资聪颖,居然凭着几门基础书籍,对比着《舞天机变》把法阵之术学了个一知半解。
江临渊自然记得五百年前的事情,破这个小小的传输之阵他当然是易如反掌。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考校一下楚临此时于法阵之术又到了什么程度。
“破——”楚临低声喝道。
随即,那竹林抖动,婆婆娑娑间,竟然闪到了两旁,让出了一条幽深迷离的通道来。
“哇……”楚英韶惊叹,“临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嗯嗯。”林若渔也深以为然,表示赞同——无论是现在的先生,还是年轻时候的先生,都是极为厉害的呀。
江临渊默默收回了视线,却见到他家小鱼此时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楚临便是一脸崇拜的样子。
“……不过是最简单的传输法阵之外,套叠了一个迷魂阵。”
江临渊低声道,“你却为何还需要借助灵石之力?难道你自身灵力还不够破阵?”
楚临闻言眉头微蹙,低头道:“前辈教诲的是。晚辈自当更加努力才是。”
雪白爪子一挥,被放置在几处的灵石瞬间化作了齑粉,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江临渊又道:“法阵之术,若要借住外力方可施展乃是下下等。你可明白?”
“是。谨听前辈教诲。”楚临答道。
“哎呀,走了,走了。”楚英韶都不耐烦了,忍不住出口提醒道。
三人一猫,穿过竹林墙,朝着余晖楼内楼走去。
林若渔跟在楚临与楚英韶身后,此时悄悄的对肩上的小猫儿道:“先生,这法阵之术可真是厉害呀。先生何时教教我呀?”
小猫儿忍住了微微上扬的唇角,语气依旧深沉:“何时你的经脉堵塞好了,何时再说。”
“哦……”林若渔鼓起了脸颊。
经脉堵塞之痛,她痛过一次可就够够的了,她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正在林若渔如此想着,余光却好似突然见到一道红影闪过。
“谁?!”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林若渔一回头,入眼四周却是一片浓雾,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便再无其他。而原本还在她身边的楚临、楚英韶,以及站在她肩上的江临渊竟然都不见了!
“呃……”林若渔大吃了一惊,这可怎么回事?
她只不过就是回了一下头,难道就中了什么迷魂阵吗?
经过了靠山村的历练,林若渔此时可算是处变不惊了。她捏起了小拳头,掌心中的绿色藤蔓正在跃跃欲试。
“嘻嘻嘻……”这时,迷雾之中突然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
那笑声时断时续,忽隐忽现的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再恐怖能有靠山村的地宫恐怖?
自觉早已脱胎换骨的林若渔默不作声,只是心里多少感到有点奇怪。
阿蛇向来最是警觉,平常一有点风吹草动,手腕上的黑色手环早就发出嘶嘶出声。可这次迷雾重重,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这迷魂阵肯定有蹊跷!
林若渔刚如此想,余光忽而又见一道红影一闪而过。
又来?!
她这次可没有回头,而是屏气凝神,一团神全都防在背后。
“嘻嘻嘻……”又是若隐若现的笑声。
来了!
林若渔面沉似水,一掌挥去,手掌中的绿色藤蔓破空而出!
“啪——”
那笑声戛然而止。
同时,绿色藤蔓迅速回防,在林若渔的身前结成了小小的一道屏障。
湿漉漉的大眼睛警惕的巡查着四周。林若渔倏然想起,先生曾经说过,视觉是五感中最迟钝的。而神识却可以如蛛网,探查四周的一切动向。
何谓神识,眼耳鼻舌身意皆为神识,受想行识亦为神识。
心如明镜,则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林若渔缓缓闭上了眼睛。
风渐起,吹拂她的衣襟猎猎作响。忽而林若渔觉得心境一松,似有醍醐灌顶之感,神识如潮汐,蓬勃而发,迅速的朝外扩张!
扩张!
在那里!那个一直在吓她的东西!
绿色藤蔓与她心意相通,瞬间绝尘而去,疯狂的伸展蔓延。
“撕拉……”
裂帛之声骤然响起,与此同时,那被隔离的声与光同时回到了她的身边。
下一刻,林若渔就听见耳边有人急切的在喊着她的名字:
“小鱼——”
她倏然睁开眼睛,却直直的撞进了一双湛蓝如海的猫儿大眼里。
那里面的感情太深、太烈、太压抑,便如一道深渊,急急地吸引着她往下坠去。
“小鱼!”往日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此时竟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先生?”
林若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了?”
几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江临渊低声道:“你魇着了。”
“魇?我也没有睡着啊……”
话音未落,林若渔便发现自己此时躺在竹林下,楚临与楚英韶也是一脸急切地围在她的周围。
再下意识抬起手来一看,却见她的手掌中,竟然握着一条红色布条。
布条握在手里是柔软又湿滑的触感,让林若渔吓了一跳。她飞快的松开了手,将那布条丢了出去。
“别怕。”
楚临飞快敛起了脸上担心的神色,捡起那布条一看:
“不过是织锦羽缎,上绣着红色暗纹。看起来明显是从衣服上强硬撕扯下来的……”
林若渔骤然想起她在迷雾之中,的确是用绿色藤蔓打到了某样东西。
“啊!先生!先生!刚才我打到东西了!”小姑娘突然抓住小猫儿雪白的爪子摇了又摇,“先生!我刚才能用灵力掌控藤蔓了!”
“哦,那你真是好厉害啊。”江临渊看似漫不经心,却是飞快收回了方才散出的神识,又低声问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林若渔也知道此时情况紧急,忙收敛了心神,将刚才她的经历一一说来。
“九魔一魇。果然如本座所想……”
江临渊越听越皱紧了眉头,“只是没想到,此地,竟然还有如此厉害的凶灵存在。”
方才不过只是片刻的时间,林若渔便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知觉。若不是江临渊迅速探出神识护住了她的紫府,而林若渔自身也是天资聪颖,定力非凡,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这余晖楼内楼远比他们之前推测的要古怪、凶险。江临渊眼眸微眯,当机立断,让他们先回清雅苑,带明日再从长计议。
楚临等人也看到了其中的厉害,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先生,什么是魇啊?”在回去的路上,林若渔忍不住追问道。
毛茸茸的小猫儿站在她的肩头,看起来幼小无害,实则却是绷紧了身上的每一根弦。
刚才他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家小鱼倒了下去。紧闭的双眸,纤长浓密的睫毛低垂,原本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似乎一下子便没了生机。
一旁的楚临见状手忙脚乱地将她抱在了怀中。
魔尊的暴虐犹如实质,在其身后凝结成了黑色的旋涡——若是他家小鱼有个三长两短,他便要让整个余晖楼、乃至整个落日城替她陪葬!
江临渊几乎就要忍不住立时突破衰退期,化成人形从楚临的怀里抢走那小小的身躯。
所幸林若渔很快就苏醒了过来,这才阻止了魔尊的暴起。
行了长长的一段路,江临渊已经平复了心绪,此时,他慢条斯理道:“你还记得靠山村的那些‘魅’吗?”
“那些女孩子?记得啊。”
魅,其实便是在深山中死去的鬼。鬼心中有怨,但是能力低微,只能与同类相互扶持。数量众多的孤魂野鬼,在特定的环境下便形成了魅。
而魇,却是完全与之相反。
魇是指人将死之时,处于极大的恐惧、愤怒、以及仇恨之中,死后其怨恨不散,怨念强烈,根本无法超度,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恶魇。
而江临渊方才所说的九魔一魇,便是说这世上即使能生出九个魔头来,也不一定形成一个恶魇。而九个魔头加起来的凶厉,也比不上一个恶魇。
这魇的凶厉可远非小小的魅可比。也只有魇才能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让他一直护在手掌心的人迅速中招倒下。
竟然如此恐怖……林若渔瞠目结舌。那她方才还用藤蔓打了魇呢。
“你打到的并不是魇。”江临渊十分笃定。
“如何能使人在死前凝聚足够的怨气?除了大规模的屠杀、或者瘟疫横行,且处于荒芜之地,让所有死者的怨气处于一具尸身之内,才有可能生出一只恶魇来。”
“而此地——落日城,本座没有听说这落日城曾发生过大规模的屠杀事件。而且,此地富庶繁华,热闹非常。即使有怨气,也会被人群的阳气所冲散。这唯一的可能便是在那人死前,用剥皮、分尸、凌迟等的方法,短时间内将怨气积聚到顶点……”
江临渊越说越轻,因为他看着他家小鱼脸色苍白,呼吸不畅,几乎就要厥过去了。
呃,一不小心就将禁术都说了出来,吓到小孩了。魔尊有几分懊恼,并迅速结束了话题:
“如此形成的魇,并无完整的躯体。更不可能还穿着织锦羽缎的衣衫。你打到的……极有可能是操控魇之人。”
魇如此凶厉,竟然还能被人所操控?!林若渔瞬间觉得是叹为观止。
这余晖楼可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与厉害。正如先生所言,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她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可不能再像在靠山村时那样的莽撞啦。
可就在这时,忽而又从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这余晖楼外楼,本就是落日城城主夫妇,日常处理城中大小事宜、贩卖洗髓丹——断念之地。他们的起居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内楼之中。所以,日常外楼的小花园处并没有安排侍卫。
而今日乃是元宵佳节,余晖楼中因故没有大操大办。但是,城主夫人体恤众人,还是放了一半的人休假。之前外楼中还有宾客前来吊唁,到了晚间那些人自然也都离开。所以,此时的余晖楼外楼,可以说是非常的安静。
这也是林若渔众人急于在今夜夜探余晖楼内楼的原因。
他们这一路行来,走到这小花园里,几乎没有碰到半个人影。可是现在,几近子时,竟然有人急冲冲地在此地奔忙?!
楚临与楚英韶对视了一眼,提气纵身一跃,便直接上了树。
而林若渔刚想效仿,却见小猫儿伸出雪白的爪子,漫不经心地在她衣服上划拉了两下。
蓬勃的灵力扑面而来,下一刻,林若渔只觉得身上有一丝寒意,她的手脚、身体,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这是翳行术。”耳边传来了先生不以为然的声音,“此术不解,无人能发现你的踪迹。”
“先生好生厉害!”林若渔忍不住又赞叹了起来。
想那时在灭世峰上,决明与辛夷为了瞒过单长老等人,在大树下又是摆阵、又是用灵力,折腾了半日,竟然看起来还没有先生随便划拉两下厉害。
先生可是个大宝藏啊!林若渔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抱紧了先生的大腿不放手!
“有人来了。”江临渊低声提醒,“那边……”
循着先生的声音,林若渔快速扭头看去,只见到一袭白衫匆匆而至。
“是她?!”楚英韶几乎就要叫出来了,却被楚临一把捂住了嘴巴。
只见这是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乌黑鬓边带着一朵惨白的小花,气质却如空谷幽兰。
来的那人不是城主夫人华丹云,又是何人?!
若说城主夫人子夜时分在自家的小花园中散步,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林若渔此时更是诧异的发现,城主夫人的唇角在月光下竟然猩红一片!
是用了颜色颇重的口脂吗?
城主大人尸骨未寒,城主夫人作为未亡人,本就是半点粉黛未施。这口脂的颜色也未免太艳丽了些。
林若渔心中奇怪,眼见着城主夫人离她越来越近,那唇边的一抹红也因此变得更为鲜明……
不对!
那不是口脂!
墨黑的瞳孔猛然一缩,林若渔鼻息间已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那是……血?!
城主夫人的唇角竟然是血吗?!
林若渔几乎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呼吸声跟着也急促了几分。
城主夫人倏然止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朝着林若渔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岐山华家乃是修真世家,华丹云更是金丹修士,修为可见一斑。
“谁……在那里?”她缓缓开口,意外低沉的声音,竟然无半点先前的温柔与娇美。
林若渔自然不敢造次,迅速屏气凝神。
“出来。”
月影迷离,白衫飘荡。城主夫人眉眼墨黑,唇角猩红。惨白着一张脸,缓慢的朝着林若渔靠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那里。”华丹云直愣愣的抬起了手指,指着林若渔道,“你出来……”
此时,她的语气十分古怪,乍听起来有着几分温柔,又似乎是在引诱。可再一听,却更多的是命令的意味。
林若渔呆若木鱼,憋着气,微微的侧了侧头,避开城主夫人削尖的手指。这时,她却诧异的发现,那华丹云尖尖十指上竟然还涂了嫣红的丹寇。
那一抹艳丽的红,在惨白的月光下,已经扭曲成了黑,也显得分外的惊悚。
“噗通!噗通!”一颗小心脏再也抑制不住狂跳了起来,林若渔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
“咯咯咯……”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犹如夜枭夜啼的声音,引得城主夫人迅速转过了头去。
“咯咯咯……”那声音又起,城主夫人快速转身,朝着那声音飞奔了过去,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呼……”
林若渔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额间全是冷汗。
此时,楚临与楚英韶也从树上跳了下来。楚英韶脸色有些发白,神情恍惚,也不知是不是被城主夫人吓到了。
城主夫人方才的表现也可以说是非常古怪了!
三人一猫没有再做逗留,急急的回到了清雅苑中。只是林若渔被吓的不清,方才在喘息之间,却是清楚的看到城主夫人方才消失的方向,正是他们之前没有进去的余晖楼内楼的那片竹林里。
方才是有人在帮她?还是……?
清雅苑,左厢房中,微弱的烛光还在摇曳。辛夷解了自己的道童发髻,梳了与林若渔一般的头发,从窗外看去,那倒影与林若渔一模一样,真好似林若渔半步没有离开房间一般。
见他们回来,决明与辛夷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
“就在主人与小主人离开不久,竟然真的有人过来拜访。”
林若渔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