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是一名黑袍人。

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整个人都隐没在黑色浓雾之中,黑雾覆盖住了面容,让人根本看不清楚长相。

“恭迎圣主——降临!”薛大姑喊得声嘶力竭。

其下的村民也是神情癫狂,欲/仙/欲/死。

薛大姑待那人坐定,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前去:

“启禀圣主,今年春分时节,进献山神的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新娘是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保准山神满意。”

“哦……”

黑袍人在黑雾中缓缓开口。

那声音嘶哑难听,好似含了一口浓痰,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又伴随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之音,又忽散忽聚的黑雾,只听一声便让人感到头皮发麻,十分不适。

“这次既然你把事情办妥了,那便有赏。”

“啊!多谢圣主仁慈!”

薛大姑大喜过望,得意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干瘪的脸孔都颤抖了起来。

“该赏你什么好呢?……”

黑袍人探出手来,苍白细瘦犹如骷髅的手指相互摩挲,好似甚为苦恼的模样。

随即,那黑色的细长指甲抬起,漫不经心的随手一指薛大姑身后的几名男子:

“就把你们身上的圣力,都贡献出来给她吧。”

“什么?!”被指到的几名男子闻言瞬间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不!——”

更有一人猛然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夺路狂奔。却被那黑袍人轻轻一指之下,便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唔唔唔!”

那人本就面色惨白,瘦骨嶙峋,与其他人的体型完全不同。此时更是拼命挣扎,额间青筋爆绽,却始终无法挣脱。

“吃了圣果,便要好好听话。乖……”那黑袍人又勾了勾手指。

瞬间,那名瘦弱男子便双脚离地,飞快转身朝着那黑袍人所在的方向飞过去。即使他双手无助的捂着自己的脖子,双目圆瞪,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速度。只得如一只垂死的鸡,任人宰割。

“还敢反抗,看起来是还没体会到长生不老的好处……”

黑袍人站立起来,细长指甲慢慢变长。

随即,高高举起手,将那指甲一点一点的探入到那名男子的头皮中去。

“噗嗤——”

如同水球被细针扎破的声音,缓缓的在空旷的神庙大殿中响起。令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那瘦弱男子双眼翻白,不停的颤抖,却连一句讨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匍匐在地,俱都面色惨白,抖如筛糠。只有薛大姑双目放光,贪婪地舔舐着干涸的嘴唇。

“圣主、圣主饶命!”

这时,紧跟在薛大姑身后跪倒的一名精壮男子,忽然战战兢兢的喊了起来:

“小七、小七是十年前才有幸吃了圣果,他、他还小,他不懂啊!而且、而且今日山神新娘的圣果便是由他提供的……望圣主看在他无私奉献的面上,饶了他一命。”

“哦……原来他今日未食圣果,难怪看起来有些虚弱……不过,你又是谁?竟然与本尊的对话,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黑袍人动作一停,低下头去,细细打量那说话的男子。半晌才语气古怪道,“哦……本尊当是谁,原来是薛寿——薛村长啊……既然如此……”

黑袍人又将指甲,缓缓的从那名叫做小七的瘦弱男子的脑袋里抽了出来,“本尊向来仁慈,所谓不知者不罪。再看在你今日无私奉献的面上,那便……饶了你吧。”

“砰——”

那小七便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全身抽搐着如同一只被人放干了血的鸡。

而墙面上属于小七的那盏灯笼只留有一丝光线,火苗忽隐忽现,好似随时就会熄灭。

“小七,小七!”薛寿着急叫了几声,却丝毫不敢上前查看,只磕头不停重复,“多谢圣主博施济众,普度众生!多谢圣主博施济众,普度众生!”

“好了,好了。金刚一怒,方显菩萨慈悲。”

黑袍人低头把玩黑色的细长指甲,那指甲上还挂着白色粘稠的液体:

“不过,本尊既然说了要赏赐,这缺了一人终究不好。不如……”

黑袍人忽而一指伏在尘埃中的薛寿:“就由你代替他吧。”

“什么?!”薛寿一听这话,瞬间面如死灰,一下子便瘫倒在了地上。

而薛大姑则大喜过望,连声高呼:“多谢圣主!圣主泽被苍生,圣主洪福齐天!”

喊毕,她倏然回身,对着薛寿说道:“村长,那便得罪了。”

话音未落,便见那薛大姑十指如钩,恶狠狠的按在中年人的头顶上。随即,便有一簇簇黑色的光芒从中年人的头顶处慢慢渗透出来……

神庙外大树上,江临渊倏然眯起了双眼。

薛大姑独立神庙中央,她闭上双眼,近乎贪婪地吸收那些黑色的光芒。

随着光芒渐渐散去,只见那薛大姑原本细脚伶仃的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丰满,而原本干瘪难看的脸也变得细腻白嫩了起来。

而薛寿却一下子就干瘪了起来,脸上的皱纹剧增,头发也变得花白。

那面放灯笼的墙上,有一盏蜡烛忽明忽暗,火苗不停的抖动着!

“呼……”

薛大姑终于松开已经面如土色的薛寿,一脸的餍/足。

她摸着自己白嫩的脸蛋,似笑非笑,又居高临下对躺在尘埃里一动不能动的薛寿道:

“今日还要多谢村长的成全。以你儿子才服用了圣果十年的修为圣力,哪里比得上村长的服用百年的修为。有了村长这些精纯的圣力,才终于可以让我容貌回春了!”

那薛寿原本是一名高大精壮的年轻男子,如今却突然好似瘦了整整一大圈,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此时,他也是一语未发,只看了一眼身旁不知死活的小七,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

“呵呵……没想到村长今日如此硬气!”薛大姑“哼”了一声,又依法炮制的吸了另外几名黑袍人指给她的壮汉的圣力。

如此一来,她面容娇艳,宛若新生。而那些被她吸去了修为的男子们,皆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地上,与薛寿一般,似乎一下子就老去了好几岁。

“多谢圣主!”薛大姑跪倒在地,脆声喊道,“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促成娶妻之事,定不会让山神失望。”

“如此甚好。”黑袍人用一块帕子细细的擦去指甲上的脏污,“今年春分之事做的甚好,山神甚为满意。有赏。”

又随手一挥,原本那些在众人四处游离的黑雾瞬间凝成了一颗颗碧绿的果实——莲蓬。

“啊!上等圣果!”

村民们望着那青翠欲滴的莲蓬,皆都露出贪婪的神情来。

薛大姑更是惊喜道:“原本一日一人只得一颗圣果!一日不食,便会迅速体态羸弱。多日不食,便会迅速衰老,行将就木。即使长生,也只能苟延残喘。”

“一颗圣果只有一日的圣力。而一颗上等圣果,则有一年的圣力!没想到啊今日……圣主英明!圣主博施济众,普度众生!”

说着,她便带头“砰砰砰”的磕起了头来。

在她身后的村民装葫芦画瓢,磕头磕的一点都不马虎。

黑袍人似是十分享受他们的跪拜,懒懒地挥了挥手道:“起来吧。赏……”

与此同时,莲蓬依次飞起,凌空停顿在了每个村民的面前。

下一刻,在那神庙里就响起了一阵唏哩呼噜、狼吞虎咽的声音。

而那几名被吸取了灵力的壮汉,也颤颤巍巍摔开了莲蓬,大嚼了起来。原本因为被吸去了圣力而变得虚弱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得以恢复。

村长薛寿犹豫了片刻,闭了闭眼,也抢过圣果,胡乱的吞咽了起来。

只那小七还是昏迷,眼见着有人要来抢夺他的圣果,却被已经恢复的薛寿狠狠的瞪了回去。

那上等圣果从外表上看起来与莲蓬似乎并无分明,可是,随着村民们的吞咽声,整个神庙中瞬间就弥漫起一股腥臭腐败、又带着酸涩的气味。

那气味与浓黑的迷雾相互交融,像无数只舞动着的触手从村民们的背后贪婪的汲取着力量。

那些村民尤不自知,还在疯狂的咀嚼。

黑袍人端坐在闪耀着无数双眼睛的宝座之上,身上黑雾也越来越浓密,渐渐便如有实体一般。他睥睨四方,表情餍足而疯狂。

而那些碧绿的灯笼更是红光大盛,猩红如血……

在神庙外目睹这一切的江临渊皱起了眉头,冷冷吐出几个字:“泥猪疥狗。”

不消片刻,那些村民便吃完了今日多得的圣果。

体型越发的精壮,面貌也越发的年轻,似乎整个人都精力无限。他们喜不自禁的互相打量着,面容红润饱满之中却带着一丝诡异。

“放眼整个修真界,人人修道只为长生……”

此时,黑袍人高坐于宝座之上,忽而朗声道。

村民立时便安静下来,纷纷跪倒在地,做细心聆听状。

“但是,这修道之事何其艰难,又岂是朝暮之间可得?有灵根乃是其一,日常苦修其二。若是有点气运,拜入仙门得高人指点,那还有望筑基入门。可是,又有多少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引气入体。更何况,你们这些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

黑袍人身边黑雾萦绕,“嘶嘶”之声不绝于耳。黑色的尖锐指甲点着匍匐在地上的村民们,语气分外的慈悲:

“落日山山神游历人间,识得人间疾苦,派下本尊为尔等降下这救苦救难的圣果。食一日圣果,便可强身健体、寒暑不侵。食多日圣果,便可耳聪目明、身含圣力,便如修士筑基。而有幸日日食圣果者,不但比修士修真省心省力,其修为更是可以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其下村民闻言,纷纷倒伏在尘埃之中,高声呼喊:“圣主英明!圣主慈悲!泽被苍生,福泽绵长!”

黑袍人一摆手,让他们停下,又道:

“若这辛苦万分的修炼,仅仅只得一个长生,却垂垂老矣,那又何来的半点乐趣?依本尊所见,这长生需得不老。不老不死,有强健的体魄与青春的面貌,方可享受这人间的无边乐趣。所以,本尊赐福于尔等,这无需修炼,只要日日食用圣果,便可得百年修为圣力,长生不死!”

“你们啊,可都是有福之人呐!”

话音刚落,以薛大姑为首的村民,便又高声大喊:

“圣主英明!圣主慈悲!泽被苍生,福泽绵长!”

“好了。好了。”黑袍人抬手压了压众人激动的情绪,“可能你们之中也有人没有经历过百年前魅虚乱世的惨状,所以,一心想要离开靠山村,离开山神的保护,独自闯荡世界。还怪山神将尔等囚禁于此,与外界没有半点沟通。但是,山神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尔等着想。”

黑袍人顿了顿,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的薛小七:

“若叶大陆如今尚有上古妖兽作乱,村外的世界艰辛异常。邻里之间,易子而食更是比比皆是。尔等得山神庇佑,在这世外桃源平安富足,还长生不老,更是要好好珍惜。”

“而山神培育圣果艰难,一年只在春分时节清醒。所以,此次春分,本尊希望能够得到尔等的圣力相助,降下甘霖,让来年村中更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薛大姑闻言,立时高声附和:“圣主有令,尔等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她身后的村民也跟着高声喊道:“圣主有令,尔等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黑袍人看起来极为满意,一挥手:“既然如此,如果没什么事,尔等便跪安了吧。”

“是!”听到这话,薛大姑忙带着所有村民,倒退着离开了神庙。

决明与辛夷也借机,悄悄躲在抬薛小七的担架上,一起退了出来。

神庙外,光影浮动,似乎有一道灰影掠过,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

天色依然漆黑一片,村民们默不作声的行了一段路。

很快便离开神庙,快要到达村落之际,那薛大姑挥了挥手,便让其他人都各自散了。

“村长,留步……”

这时,薛大姑却拦下了薛小七的担架,似笑非笑在薛寿的耳边轻声说道:

“村长的圣力我自会好好使用,这也算我替你家莹心找了个替死鬼的谢礼。不过,到了明年,莹心一定还会是山神的新娘。我……保证!”

薛寿咬紧了牙关,双手放在身侧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半晌,才从牙缝中憋出了一句话:“走!”

看着抬着薛小七的担架犹如丧家之犬般,匆匆忙忙的跑了,薛大姑忽而放声大笑。

那尖锐的笑声犹如夜枭泣血,只听得人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哈哈哈……薛寿,你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天!哈哈哈哈……”

薛大姑笑得花枝乱颤,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还取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薛寿啊,薛寿,你最想要那长命百岁,青春永驻。我却偏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哈哈哈……”

薛大姑笑得癫狂,可是下一秒,她却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凉,就好似被一条毒蛇盯着了视线。全身的寒毛猛然战栗了起来,让她上下牙齿都忍不住开始打架了。

“谁?!”薛大姑脸色发白,倏然回身喝道,“谁在装神弄鬼!?”

可是,她的背后却空无一人。

“谁?!是谁?!”

薛大姑不知想到了什么,瞬间脸色大变,拔脚就往家中跑去。可是,无论她跑得多快,那阴寒的感觉却跗骨之蚁,如影随形。

“啊——不要再跟着我了!”薛大姑忍无可忍的大吼出声,“不是我!不是我!要找你们就去找薛寿!是他……对对对!你们去找薛寿!害死你们的,是他!是他!”

几句话还未说话,背后似有一股大力传来。

“砰——”薛大姑一下子被狠狠的摔在地上。村里的道路泥泞不堪,飞溅起的泥水沾满了她的全身。

“……不是你们?!是你?!是你?!”薛大姑低头看着泥水凝结成冰,忽而恍然大悟。

她一拍地面,十指如钩,口中怒喝:

“薛寿!我知道是你!百年前,你本就是变异单灵根之冰灵根,还被认为是全村的希望!”

“你定是你恨我夺去了你百年圣力!害了你家小七……但是,你也要好好想想,当年要是没有我,你、你的儿子、你的女儿、包括你的好村民们,又如何可以活下来!?”

“是我!是我救了你们所有人!”

此话一出,那背后的阴寒之气骤减。

薛大姑心头一松,却突然悲从心来,她双手拍着地,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薛寿!你可知道我是怎样活下来的?!你可知道我在神庙中的日日夜夜是怎样度过的?!你可知道我是如何才能逃出神庙,如何回到靠山村来?!”

“不!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不顾满身泥泞,伸手用力抹了一把泪,只污脏着一张脸,似笑非笑道:

“你,薛寿,靠山村村长,在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儿子、只有你的女儿。在你的心里,何曾有过我一丁点的位置!是我傻,是我蠢,是我天真,是我幼稚。是我以为牺牲了我一人,便可换得全村人的安全。可是……”

薛大姑说着,突然脸色大变:“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们这些人竟然可以虚伪恶劣到如此地步!你们在害死我的百年中,竟然为了自己的安逸,还有害了那么多的女子!那些人可是你们的女儿、爱人、妻子!”

“还有你的宝贝儿子——薛小七,他又干了什么好事!呵呵……这还真应了一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的脸色越来越诡异,最后竟然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怎么?当年舍得下我,舍得下那个人,如今怎么又舍不得你的女儿莹心了?又想着带着自家老小,离开靠山村了,呵呵……”

“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只有自己长生不老才是真的。我再不会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事事都听你的摆布!”

薛大姑擦汗眼泪,咬牙切齿道:

“薛寿,再过三日便是春分,山神便会重临人间。到时候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做完山神与那女娃的婚礼。你再向圣主提出交出村长一职于我,我便求着圣主饶你家一命。说不定……还可以求着圣主放你们一家离开靠山村,你看如何?”

许久都没有得到回答,薛大姑回过头去……

下一刻,她却突然见到了一双湛蓝如海的眼睛。

那眼睛似嗔似怒,看似波澜不惊的碧蓝海面,底下却蕴藏着怒浪涛天一般的威势。

那威势与之前她所侍奉的圣主完全不同。

那圣主虽然阴森恐怖,但绝没有此时那种遮天盖地的绝望与恐惧同时袭来的感觉。

“呃——”

薛大姑几乎来不及多说一句话,立时便吓得双眼翻白,两腿一软,直接摊倒在地。

“呵!” 江临渊站在树枝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薛大姑在烂泥地里瘫软如泥。

雪白爪子一挥,一颗黑色的圆珠立时便从薛大姑的头顶被抽离了出来。

“唔唔唔!”薛大姑无意识的拼命挣扎着。

“百年冰灵根修为?圣力?不苦心修炼,就想不劳而获?这个梦可做的真美。”

江临渊把玩着黑色圆珠,漫不经心的看着其上灵力流光溢彩,却又不知被什么事物污染,变成了如今这脏污的黑色:

“留着你还有用,便再让你多活三天。”

话音刚落,小猫儿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那薛大姑,随着那颗黑色圆珠离开她的身体,她好不容易刚刚得来的丰腴身材,与白皙粉嫩的面容瞬间就变回到之前那细脚伶仃、面黄肌瘦的模样…… 甚至比之前还要不如。

此时躺在泥地里的薛大姑,完全就和穿着衣服的骷髅架子没有任何的分别。

***

光影迷离,圆圆脸的决明与高个子的辛夷,化作小木人的原型,在树影间穿梭,紧紧的跟随在小猫儿的身后。

“主人到衰退期了?这次看起来的确十分严重,竟然变得只有这般大,这可如何是好啊?”决明担心道。

辛夷手脚修长,纵越之间,小声道:“主人英明神算,自然是算到了衰退期这一点。无须担心,无须担心。”

“那倒也是。主人向来算无遗策,对此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只是……”

决明加快步伐以跟上辛夷,又忧心忡忡道:

“辛夷啊,你说那天底下最漂亮的天池锦鲤小鱼,现在去哪里了?她会不会还留在空畅山中啊?她娇气难养的很,向来只食朝花、只饮晨露。这没有了你、我的照顾,她可要怎么才能活下来啊?”

辛夷闻言,也忧愁的皱起了眉头:

“是啊,那小鱼儿要一天换一次天池水。还要在阴阳乾坤盯鼎里放上珍贵的宝石,供她玩赏。我记得,那日给她换了避尘无根水便连连的翻肚。如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她换水。哎……”

小猫儿——江临渊在前听着那两个小木头人嘀嘀咕咕,也是眉头微微蹙起。

这小鱼精果然妖孽娇贵,连木石心肠的决明与辛夷,养了她这短短几日便讲她记挂在心。

那也无怪乎,他与她日夜相对,此时离开不过一会儿便着急着想要赶回去。

也幸亏这次没有带着他家小鱼一同出来,若是让她见到今日神庙内的场景,只怕要吓坏了。

今日的探查已有所得,江临渊加快了步伐,也不管身后的决明、辛夷是否赶得上。

他悄悄将决明所说的天池锦鲤食朝花、饮晨露的特性记下。心道,这若是让那俩小子见到小鱼精如今化形后的模样,也不知会不会惊掉下巴。

江临渊如此想着,转瞬之间便已经来到了周老爹的药庐。

只要从半开的窗棂之上一跃而下,便能见到她熟睡的容颜。

房间内孤零零的一盏油灯闪烁,与他离开前没有丝毫差别。

可是……江临渊突然湛蓝双眸圆瞪。

那张小木床上空空如也。

他的小鱼精呢?!

江临渊抬眼一扫,便见围着小木床四周的几块灵石还在尽心尽力的散发着灵气,那周围灵力波动,如波光粼粼——他为小鱼精所建立的防御结界完好无缺。

再看那小木床之上,破旧的棉被被人掀开一角。枕头、蓝花布包袱、小竹篮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处,丝毫没有杂乱的感觉。

看起来,小鱼精并不是被人带走,她是自己走的。

这黑灯瞎火,危机四伏之地,她去了哪里?!

而且,他的安心凝神咒下的并不重,但凭着林若渔此时的修为,也不可能自行破开。那必是有外界的力量使其清醒。

到底是谁破开了他的宁心凝神咒,又诱拐了他家小鱼出去?!

因为江临渊突然加速,紧随而来的决明与辛夷气喘吁吁,他们好不容易进入到了药庐之中,却忽而感觉到魔尊骤然爆发出来的蓬勃怒气。

决明与辛夷对视一眼,立时,一二三木头人。一动不敢动!一动都不敢动!

江临渊低垂着脑袋,全身隐没于黑暗之中,周身邪气肆意。

地面上那小猫儿的影子也渐渐被扭曲、叫嚣、拉长。

他缓缓抬起头来,湛蓝的眼眸中迅速划过一丝暴戾残忍的血色。

小鱼精身着避尘无根水所化的衣衫,隐藏自身气息于无形。若无与之肌肤相触,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探究她的原型与修为。

这原本是他为了保护林若渔的方法,没想到此时竟然变成了一旦与其失去了联系,便再也无法找寻她的障碍。

不久前,那乖巧漂亮的小姑娘还在这里抱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柔声细语的说着话儿。如今那小姑娘却消失不见了。若早知道会如此,他便不会放她一个人留在此地!

她那么小,那么弱,又那么娇气,如今一人在外,少不得受了委屈,便又要哭了。

江临渊面无表情,一挥手,“砰砰砰——”小木床四边摆放的灵石瞬间炸成了齑粉。

一旁的决明与辛夷早就噤若寒蝉,此时恨不得都直接昏死过去算了。

其实,他们本该命丧百年前,是魔尊江临渊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又赐予了他们身体。他们甘心跟随魔尊,服侍他也已有百年。

这百年来,无论是正道仙子,还是魔道妖女,无一不对其趋之若鹜。就如那飞蛾扑火、前赴后继。

只可惜这魔尊浑身上下无一点人气,就如天上之巅皑皑白雪,清冷禁欲、薄情冷血,几乎无人可其身前。

日常里,魔尊也是如古井无波、无事可萦绕其心头。若真有看不顺眼之事,弹指间,樯橹便灰飞烟灭。

决明与辛夷,又何曾见过江临渊生气至此!

这魔尊一怒,足可以令日月无光、江河逆流。如末日来临,无人可得生还!

此时,决明与辛夷战战兢兢,却还是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可以令魔尊如此生气?

犹记得那时,正义盟单长老趁着魔尊渡天劫这个紧要关头,召集天下义士,围剿灭世峰,也不见江临渊有任何情绪波动。

魔尊也只是有条不紊的搜集信息,按部就班的做着计划。冷血无情的好似冰雪铸就,无半点人气。

可是,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临渊面沉如水,轻轻一招手,辛夷与决明身不能自控,瞬间又回到了小木匣子之中。

与此同时,一张轻飘飘的纸条则被他抓在了手中。

这纸条是被遗留在床脚旁,上边不过写了三个潦草的字:“不要吃。”

不要吃什么?圣果?

湛蓝眼眸如淬满了寒冰,江临渊捏紧了纸条便出了药庐。

此时,已近春分,一轮满月突破厚厚云层,悬挂于半空之中,悄无声息的照耀着整个靠山村。

林若渔失足跌下靠山村为周老爹所救时,江临渊已经在第一时间查看过整个药庐,并无一点不妥之处。

而此时,药庐里四下却静悄悄。周大娘与周老爹都似乎陷入了昏睡之中。

江临渊缓缓穿过药庐,面前便是一片药田。

按照周大娘所言,他们俩不是靠山村人,所以,山神并没有赐下圣果给他们。他们日常所食用的便是自己种植的粮食。今日晚间周大娘端来的米粥,便是自己所种的口粮之一。

放眼看去,此时大雪封山。一片白茫茫的田地里本并就没有种植植物,此时,却突兀的出现了一条条泥泞蜿蜒的痕迹。

那些痕迹显然是全新的,延绵不绝,倒是与白日里林若渔在村中见过的痕迹相似。

远远所指便是神庙的方向!

江临渊一跃而起,立时便跳上了药庐外的一棵百年参天大树之上。强大的神识迅速笼罩整个村落,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小鱼精虽然被避尘无根水遮掩了气息,但却带着他刚刚才送她的“夺命”。

那“夺命”从外表上看起来是只黑漆漆、毫不起眼储物戒,但实则却是在五百年后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武器。

——其在护主的同时,更有击杀对手于瞬息之间的作用。

“夺命”取材乃是上古凶兽睚眦的龙角。

所谓睚眦必报,“夺命”刚成之时,凶性难驯,妄图弑主。是江临渊不惜以鲜血喂养,又以大乘威压镇压,才使其乖乖听话。

当年,九华山一役,江临渊以一己之力,杀光围攻九华山的百万修士。直杀的天地无光、血流成河。当时便是驱使夺命与修罗尺互相配合而成。

夺命煞气太重,容易使人迷失本性。后昊空大师用佛音整整炼化了七七四十九天,使内里的睚眦昏睡。日后才得安生。

这次,林若渔追着他看藏东西的地方,江临渊便随手将这去了凶性的“夺命”给了她。

一来,他身边并没有收藏其他普通储物戒,夺命形如戒指,有不大不小的空间可以储物。

二来,此物认主,虽凶性已除,但相较其他还是十分凶悍。小鱼精身上有他的内丹,夺命自然将其认为主人,不敢造次。

三来,夺命日日跟随他左右,早已沾染他的气息。将此交付给林若渔,也方便他寻找。

只是没想到,夺命刚刚交付出去,便立时派上了用场。

“……竟然在那里?”江临渊眼眸微眯,飞身跃下。

***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在斑驳泥泞的地面上形成光怪陆离的景象。

江临渊一路向西,再次回到了神庙的周围。

黑黝黝的一座建筑伫立在山脚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四周,其背后倚靠的便是传说中的落日神山。神庙前的那座神像上依然蒙着黑布,萧瑟的夜风吹起,也无法吹开其真实面目。

江临渊自是没有兴趣探究黑布下,神像的庐山真面目,他只要找到他家小鱼。若是他家小鱼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整个靠山村就等着陪葬!

夺命上的气息在此地越来越明显,小鱼精分明就是在这周围。江临渊四处查看,却毫无所获。

她到底去了哪里?!

此时,耳边骤然又响起了“嘶嘶”之声,江临渊耳尖微动,目光忽而看向了那神像所在的位置。

那厚重的黑布下,竟然露出了一抹熟悉的蓝色。

这是……?

江临渊一跃而下,直奔神像而去。

瞬间,却听见“嗖嗖——”的破空之声。

——显然,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神像,此处设有防御法阵。

方才薛大姑一行人来到此处,也又是跪拜,又是磕头,又是烧符。这些仪式下来,目的便是为了用燃烧符咒产生的黑烟,隔绝人身体的气息,防止触发这防御法阵。

至于那跪拜、磕头,不过是装神弄鬼,增加那山神在村民心目中的神秘感罢了。

“班门弄斧。”

对面来势汹汹的箭矢,江临渊不屑一顾,轻巧一跃便都轻松避开了。

同时,在法阵被破坏的警戒尚未响起之前,他眉头一挑,只听见“砰砰砰——”三声,那耗费颇多灵石的法阵直接就夷为了平地。

湛蓝眼眸飞快扫过四周,神像周围并没有一点打斗过的痕迹。那便说明,带着小鱼精的来此的人,想来便是十分熟悉靠山村之人。

那人到底是谁?

江临渊缓缓上前,一把拽下了藏在神像黑布下的那抹蓝色。

——那是一块普通的蓝花布帕子。

他自是认识那帕子,这是小鱼精带他出去查看村中情况时,怕他受伤体弱,而准备好盖在他身上的帕子。

这帕子应该和那个小竹篮一起放置在周老爹的药庐里,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是小鱼精带过来给他提示的吗?

江临渊如此一想,“唰——”的一声,雪白爪子上便探出了锋利尖锐的指甲。

指甲银白如雪,在惨白月光下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倏然抬头,被蒙着黑布的山神神像顶天立地、高耸入云,此时更是张牙舞爪的仿佛要倾倒下来。

“呵!不能看?”江临渊发出一声轻嗤,直接探出指甲,凌空对着黑布虚虚的一划。

“撕拉——”

裂帛之声骤然响起,那厚重的黑布瞬间裂成了两半,婆婆娑娑的从半空中掉落了下来。

在惨白如水的月光下,一座巨大的黑色神像骤然出现在了江临渊的面前。

那神像蛇首两身,凶眸倒竖,左右两边竟然各长了两只翅膀!其下更长有六足!

难怪被黑布蒙上时,那造型会如此怪异。

“是……肥遗?”江临渊撇了撇嘴,“真丑。”

他家小鱼看到这种上古凶兽大抵会被吓哭。

而他一直听到的“嘶嘶”之声,也不过神像仿造毒蛇吐信声而出发的声响罢了。

回想五百年前,的确有太华之山肥遗乱世。

肥遗引起中原地带年年大旱,民不聊生。其后,有仙都第一城之称的落日城,最后也变成了一座鬼城。靠山村就在落日城的附近,难道落日城变成鬼城也是这肥遗之故?

江临渊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肥遗所在,便会引起大旱,而靠山村却风调雨顺,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他眼眸微眯,又骤然见到有无数浓稠的黑雾像丝线一般从神像处慢慢的渗透出来。

这便是这靠山村周围弥漫着的黑雾屏障,也便是那圣主口中保护村民不受乱世之苦的庇佑。其实,这些黑雾不过就是肥遗口中的蛇唾而已。

肥遗乃是毒蛇之王,其蛇唾自然是奇毒无比。蛇唾弥漫在靠山村周围,其他人还未进入村中就被毒死了。这靠山村还因此变成了世外桃源。

简直是荒谬!

江临渊凝灵力与利爪之上,隔绝蛇唾,轻扣神像。随即,便传来了“咚咚——”几声。

果然,这神像是中空的。

他家小鱼极有可能便是在这神像底下!

只是这神像上枝枝丫丫实在太多,又该如何进去?

江临渊眉头紧蹙,循着记忆,又朝着神像走了几步,却是来到了之前薛大姑跪拜、磕头、烧符之处,再次抬头……

原来如此!

此时月上中天,惨白月光通过这四翼神像,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斑驳的倒影。

而这些倒影,正是《易经》中的卦象——山火贲。

《易经》有云:山下有火,贲。君子以明庶政,无敢折狱。

山火贲,艮上离下。由此衍生而出的法阵,其破阵之法便是在六二之处,蜕皮自长。而这六二,便在这神像的双眼之间的倒影之处!

江临渊飞快向前,直接一爪拍下。

“轰——”

大地开始颤抖,神像发出嘶鸣之声。紧接着,那肥遗神像的四翼上下交换位置,而他的六足之下的地面上,轰隆之间竟然出现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江临渊捏紧蓝花布帕子,毫不犹豫地直接冲了进去。

***

通道悠长泥泞,两边却点着碧绿的灯笼。那灯笼里的蜡烛鲜红,忽明忽暗之间,把整个空间照射的光怪陆离,就犹如那地狱魔窟,魑魅魍魉,影影绰绰。

江临渊面无表情的往通道深处跑去。

此地如此恐怖,他家的小鱼该要哭了。

随着他如风一般的跑动,碧绿的灯笼依次被点燃。就犹如一双双窥探的眼睛,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注视着入侵者的一举一动。

江临渊完全不为所动,刚绕过一处潮湿泥泞之处,眼见却是豁然开朗。

地宫!

没想到这不起眼的靠山村山神庙下,竟然有个如此宏大壮阔的地宫!

只见江临渊刚刚驻足的面前便是一道品字形夯土城垣。

外城垣下一片江河湖泊,河面波光粼粼,反射着银白的光芒,俨然便是在人工开凿的河道上灌满了水银。此为护城河。

再仰头看去,便可见地宫顶上,明月如盘,四周繁星点点,更有几片云彩忽隐忽现。

夺命的气息便在地宫的深处,江临渊目不斜视,直接越过护城河,来到城垣之下。

入目便是一道顶天立地的石门,上书写着“得天独厚、极乐永生”。其上更有沉重无比的铜管扇,并以浮雕的形式雕刻着一副巨大宏伟的画作。

那画作之上是两尊慈眉善目的菩萨,菩萨俱都弯腰低眉,看着的却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

那婴儿双眸紧闭,睫毛纤长浓密,安睡在摇篮里,显得栩栩如生。

这幅雕刻是何意思?江临渊眉头紧蹙,心中诡异之感更甚。

这时,耳边却传来“叮铃铃”一声铃铛声。

这又何处来的铃铛声?

江临渊侧耳倾听。这铃声时断时续,隐隐约约,倒似乎像是一首乐曲。

此念头一划过脑海,江临渊心头一凛。他骤然想起林若渔在空畅山中,破开百鬼夜哭最后一道法阵时,她曾提及的那首《广陵散》。

魔尊江临渊本就精通音律,又天资聪颖,过耳不忘。即使之前对广陵散不甚熟悉,但那日听过几次之后,便把那音律牢记心中。此时一听,便听出便是《广陵散》无疑了。

是他家小鱼!

无论是夺命的气息,还是这铃铛艰难的摇出《广陵散》的节奏,都说明林若渔此时就在这地宫深处——这是她在用铃铛声向他传递着消息。

江临渊面沉如水,直接推开了石门。

下一刻,那石门上雕刻的婴儿却突然睁开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