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枝半路拦下， 太子就猜到了， 但当他亲耳听母后说，弃了毓表妹时，还是没忍住惊愕。
那是一个人， 活生生的人， 从小到大跟在他身后喊他表哥的人！不是什么物件！
他实在想不通母后在说这话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竟然能这般平静？
还有什么是她在乎的吗？
太子看着一脸肃然的母后， 默了片刻。
有。
权力、地位、荣耀。
母后最怕失去这三样！
其他的， 在她眼里一点儿都不重要， 包括他这个儿子。
他试图劝说过母后，但每一次，每一次， 母后都有她的千百种理由， 让他不得不诚服，如若不然，母后就会搬出她早年的经历，苦口婆心，顺便恨铁不成钢。
他不是没反抗过，不是没据理力争过。
可他败了，还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那是他一生的痛，一直到现在，提一下都痛彻心扉。
母后下定决心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包括他。
有母后在，他在父皇面前的话也不会顶用，他只能来求珂妹妹。
他知道这对珂妹妹不公平。
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身边人死去了。
若不是母后，毓表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会补偿珂妹妹，会对毓表妹严加看管，只要留她一命，任凭珂妹妹处置，可此时，听着珂妹妹这句淡淡的反问，他突然更难过了。
虞九珂看着脸色逐渐苍白的太子哥哥，在心里叹了口气，好一会儿，她才轻声道：“今日若不是裴大人，太子哥哥觉得我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太子脸又白了几分，挣扎片刻，他还是道：“皇兄都知道，也知道确实是毓表妹的错，皇兄不是要包庇她，只是希望……”
“我死过一次了。”虞九珂轻飘飘扔出一个重磅信息。
原主已经死了，只是没人知道，她也能理解太子，反正她没出什么大事，得饶人处且饶人。可，孟珍毓手上是沾了人命的。占了原主身体，自然要给原主报仇，她要孟珍毓死，没有一点儿心理负担，这是孟珍毓应得的。
“今天差点死第二次。”虞九珂看着脸色越来越白的太子，继续轻飘飘扔炸/弹：“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合情合理。”
太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看太子这样，虞九珂也挺难受，毕竟太子是真的很疼她，不是装样子。但在这件事上，他们立场不同。她也彻底明白了，太子为何会被废。
好半晌，太子才哑声道：“你就当看在皇兄的面子上，饶她这一次？”
虞九珂没回太子的话，而是道：“太子哥哥，不是什么事都能两全的，你想保住所有人，这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太子神色一滞。
虞九珂顿了顿又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对立，无法缓和。”
太子脸上血色尽褪，唇角都抿成了直线，他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虞九珂扯了扯唇角，那笑又难过又无奈。
太子脸上终于现出一丝茫然。
虞九珂视线落在太子身后的一抹天青色衣角，她低落的心情稍稍上扬了些。
她看着太子，静静道：“心慈手软，优柔寡断，会毁了你。太子哥哥，你先是太子，其次才是卫国公府外甥。”
太子怔住。
片刻后，他朝对面明显情绪低沉的人执了个礼：“皇兄明白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在抬脚要走时，又道：“这些日子恐不会清净，珂妹妹在府里好生休养，长风……孤会准他休假，珂妹妹不需担心。”
看着太子的背影，虞九珂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真是头痛。
在太子走到门口时，她还是改了口：“我会饶她一命。”
太子脚步一顿。
虞九珂又道：“但也仅此而已。”
换做原主，她的太子哥哥这般求她，她也硬不下心来。
孟珍毓无关紧要，可面前的人却不一样。
“算是谢过太子哥哥这么多年的疼爱和维护。”
一句话，把要转身道谢的太子钉在当场。
他眸子里的光采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好。”他背对着虞九珂道。
这个结果，他来的时候就预料到的。
太子走了好一会儿虞九珂都没动，直到那片天青色衣角的主人藏不住了，从廊柱后转出来，虞九珂才眨了眨眼。
看着脸上明显带着犹豫，却依然朝这边来的裴晅，那一瞬间，虞九珂终于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就是要找机会和太子哥哥说一下这事，今天时机正好，虽然让人难过。
“心情不好？”
裴晅走进来，因为没听虞九珂那句‘我不让你们进来就都不要进来’，有些心虚，视线闪躲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对上虞九珂的双眼。
“嗯。”
她本想否认，但转念又想了想，裴晅估计已经猜到了？否认倒显得她矫情，等会儿还要继续演戏，没必要。
虞九珂这么直白的回答反倒让裴晅一愣，但只有片刻，他眼底便漫上了笑意。
但今日明显不适合笑，他四下看了看，正沉吟着要开口，虞九珂好奇道：“你在看上什么？”
裴晅一脸严肃：“看看有什么可以哄郡主开心的。”
被他这一逗，虞九珂心情好了不少，她道：“找到了吗？”
裴晅摇了摇头：“没有。”
虞九珂佯装不高兴道：“那怎么办？”
裴晅舔了下唇，道：“不如下官给郡主煮茶喝吧。”
煮茶算什么哄人？虞九珂正想着，就听裴晅又道：“下官听郡主的婢女说，郡主对下官煮的茶日思夜想就……唔！”
虞九珂一把捂住了裴晅的嘴，恼羞成怒道：“谁日思夜想！你听她们浑说！”
裴晅眨了眨眼。
虞九珂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些不妥，她讪讪收回手，只不过收到一半，手心一热，然后她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扣住了。
虞九珂瞪大了眼。
裴晅假装没看到她的惊讶，只牵着她往外走：“杜为刚刚送了一瓮山泉水，现在煮茶正好。”
他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尤其是还在翊王府里，可他不想松手。
他刚刚过来时，虞九珂那个落寞的表情让他没由来地恐慌，就好像下一秒就成陌路一样。
虞九珂头脑发晕地跟在裴晅身后，耳朵尖红得冒烟。
两人过了一个游廊，虞九珂才从这种头脑发懵眼前发晕的状态中回神，她看了眼裴晅，犹豫片刻，低声道：“太子哥哥刚刚来求情，我……”
虞九珂咬了咬唇才继续道：“我答应他了。”
裴晅眼角眯了下：“嗯。”终于说出来了。
太子一来，他就猜到了，也猜到她会答应。
嗯？
虞九珂不解地看着一脸平静的裴晅，嗯是什么意思？
“我答应太子哥哥饶孟珍毓一命。”虞九珂又说了一遍。
“嗯。”裴晅嘴角翘了翘。
虞九珂：“………………”
又嗯？
“你不生气？”她提高了音量问。
裴晅停下来，转头看着她：“下官为什么要生气？”
虞九珂指了指他另外一只胳膊：“你都受伤了，我却没有、没有……我却饶了孟珍毓一命，这不是对你很不公平吗？”
“下官是为郡主受的伤，”裴晅道：“和孟二小姐如何并无干系，下官求的也是郡主平安，至于郡主如何处置孟二小姐，全凭郡主心情，下官并不关心。”
言外之意，你要杀也好，不杀也好，只要你高兴就行。
虞九珂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裴晅的言外之意，这让她心情好了不少，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合适，裴晅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郡主若觉得对下官不公平，不如好好补偿下官一番？”
说着他冲虞九珂眨了眨眼，一脸深意。
虞九珂：“……”
她张了张嘴，直到把脸憋红了，也没想出来说什么合适，只干巴巴地和裴晅对视。
裴晅只是看着她，也不催，等她下文。
好半天，虞九珂才红着脸道：“我……我煮茶给你吃罢。”
裴晅看她眉宇间的郁气散了不少，松了一口气，听她这般说，好奇道：“郡主煮茶给下官吃？”
虞九珂点头：“你都受伤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你煮给我吃，我……”
她想了想道：“我觉得我煮的茶还是可以的。”
裴晅忍着笑点头：“好。”
走了没一会儿，虞九珂又道：“我若是煮的不好，你不准笑我！”
“不会，只要是郡主煮的，在下官眼里琼浆玉露。”
暖风裹着裴晅的声音飘过来，挠得虞九珂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心道，哄人的话倒是一套一套的，原书里不是说什么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鲤越龙门，端的是一本正经不闻窗外事，怎么撩人的情话（划掉）骚话这么多？
都跟谁学的？
虞九珂脑子里塞满了事，这会儿已经把孟珍毓的事抛诸脑后，只一门心思思量裴晅到底哪里学来的这些话？
想来想去，虞九珂也只想到一个人，许秋明。
虽然就春猎时见了一面，但那一面她就能断定，许秋明定是个油嘴滑舌的公子哥，裴晅要学也只能是跟他学的！
虞九珂刚要跟裴晅说，少和许秋明学那些没用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裴晅现在的状态，她这要真么交待了，裴晅肯定二话不说就不理许秋明了，那……她不就听不到了？
转过拱门，人影绰绰，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虞九珂回过神来，在所有人发现之前，快速把手从裴晅手中抽了出来。
没有任何预兆手心就空了的裴晅：“……”
看着快步走到他前面拉开两人距离的虞九珂，裴晅无奈笑了笑。
笑完他看了眼垂在身侧的手，这么短的距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根本不够。他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牵着她，一直牵着。
他握了握已经空了的右手，得快些把亲事提上日程才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