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红玛瑙

虞九珂到大理寺的时候, 裴晅正拧着眉和大理寺卿说着什么, 脸色很不好看,看到她,表情怔了一瞬, 便立刻朝她快步走过来。

“郡主, 你怎么来了?”裴晅担忧地问。

几日不见, 裴晅清减了不少, 原本温润的五官都凌厉起来。

看着他眼底明显的乌青, 虞九珂心头的怒火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 堵的她快炸了。

来的路上她都听母妃说了。

贼人确实是贼人,但大张旗鼓并不是要查贼人,而是查凶手。

名正言顺又能掩人耳目, 翊王爷从来都是个小事闹大, 大事闹得更大的主儿,这一次更是搅了个天翻地覆,可偏生,他有理有据,皇上便也由着他,甚至还派了一部分羽林卫协助他查案。

贼人被查了个底朝天,满京城一大半都或大或小遭了黑手, 从老巢、窝点、典当铺收缴了所有被盗的赃物时,满京城都震惊了。

裴晅便是从这堆赃物中看到的那枚与众不同却又十分眼熟的红玛瑙耳坠。

这不是贼人盗来的,但明显很有疑点。

真正用得起的,不会当它, 也不会只当一只。

顺着这只耳坠,找到了原主。

耳坠是孟二小姐的,典当人是孟二小姐院子里一个三等小丫鬟。

这些日子,卫国公府受到这么大的打击,小丫鬟一见这些人顿时就吓了个惨,尤其想到自己主子都在别院囚着不见天日,更是魂飞魄散,直接倒了个干净。

她和这事并没关系,耳坠也是正当途径来的,并没有偷盗,那日琼林宴后,孟珍毓回府,心情奇差,看到这只剩一只的耳坠心情更差,直接让人把这耳坠扔了免得心烦,当时她正在小姐身旁端着水盆,蝶文顺手就把耳坠交给了她。

她当然不舍得扔,就偷偷藏起来了。

前段时间她娘病重她哥来找她要钱,她的钱都被家里拿走了,哪里还有钱,便偷偷把这枚耳坠当了,因为只有一只,只当了半吊钱,东西本就是她偷偷藏的,她当然不敢声张,她娘又等着钱抓药,她便认了。

这才终于让他们找到正主,查出真相。

说这些的时候,明路还咬牙骂了句,善恶终有报。

虞九珂忘了自己当时什么反应了,反正没有多开心,只是此时,看到裴晅,心情又低了些,所有人都知道,却偏偏瞒着她?

裴晅从翰林院调到户部,本不会牵扯太多,但架不住欧阳震日日拿着案卷找他分析,生怕一个不慎漏了什么重要线索,误了事。

她就说呢,翰林院再忙,户部再忙,能天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满腔情绪,堵在胸口,最后,她只吐出一句话来:“我来看看。”

裴晅看着她,轻轻拧了下眉,带着几分哄劝:“翊王爷马上就到,下官送郡主回府,这里……”

“不用。”虞九珂打断裴晅的话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裴晅抿了下唇:“这里嫌犯多,恐污了郡主的眼。”

审讯室、羁押处哪个不是血气腾腾。

这也就是裴晅了,换了旁人在这儿堵着她,她早把人推开了。

但对上裴晅染着血丝的眸子,虞九珂心又软了,她道:“有人要杀我,我总要看看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缘由。”

裴晅刚要说,处理完他会把这些都带过去给她看,就听虞九珂又道:“有些话我要当面问问她。”

她这么说,意思非常明确,裴晅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劝了,但还是没让路,虞九珂要侧身进去时,裴晅开口了。

“下官不想让郡主看到这些腌渍事。”

虞九珂看了裴晅一眼,裴晅眉头拧得更紧了,因为清减凌厉起来的五官都带上了几分戾气。

“你累不累?”虞九珂突然没头没脑问了句。

裴晅一愣。

虞九珂抬手,微曲的食指在他眼底轻轻触了下:“乌青乌青的,你知道吗?”

裴晅顿时怔住。

虞九珂收回手,虽然决心不改,但情绪比刚刚好多了,没那么堵了。

她抬脚进来。

“郡主要看也不是不可以,”耳旁传来裴晅微抖的嗓音:“但下官要寸步不离陪着郡主。”

虞九珂还没说话,裴晅又加了一句:“保护郡主。”

要不是场合不对,虞九珂其实是想笑的。

她嘴角绷直了闷声道:“行。”

玉念扶着王妃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郡主和裴大人一前一后进去,郡主在前,裴大人落后一步跟在郡主身后,动作出奇的一致。

郡主和王妃亲临,让本就紧张不已的大理寺卿,脸色更难看了。

卫国公府二小姐谋杀华元郡主,虽然卫国公府经上次的事元气大伤,可……这和冲撞失礼不一样啊!这可是谋杀!

大理寺卿擦了把额头的汗,白着脸行礼。

“戚大人不用多礼,”翊王妃脸色微微沉着,但语气还算平静:“招供的丫鬟呢?带上来。”

大理寺卿戚鹤犹豫道:“这……”

翊王妃挑眉:“不合规矩?”

戚鹤忙道:“不是!”他是怕场面太过血腥冲撞了王妃和郡主。

虞九珂一眼就看明白了,她道:“父王快到了,母妃在前堂等父王,我过去看看。”

翊王妃当然不允。

虞九珂指了指裴晅:“裴大人陪我,母妃放心好了。”

翊王妃还想说什么,但想到刚给女儿的反应,只好叮嘱裴晅小心着些,尤其不能让女儿乱来。

裴晅还没来得及回话,虞九珂就走在前面朝审讯室去了。

裴晅冲王妃匆匆行了个礼,立马跟上。

大理寺卿看了看郡主,又看了看王妃,最后冲欧阳震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郡主。

王爷王妃都紧着郡主,欧阳震和翊王府关系好,万一郡主雷霆大发,欧阳震跟着总比他有用。

两个官差在前面开道,虞九珂走着走着,转弯的时候,她眼前一花,裴晅就走在了她前面,虞九珂看了他一眼,裴晅只当没看见,低声道:“郡主小心脚下。”

虞九珂以为会去审讯室,结果直接却是直接去了牢房。

怪不得裴晅刚刚不让她来,还要走在她前面。

还没进去,虞九珂就被潮湿夹杂着说不清什么臭味的气息冲地拧了下眉。

裴晅从袖中抽出一条崭新的帕子递给她。

虞九珂接过的瞬间,一股清凉冷淡的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看了看帕子,又看了看裴晅。

裴晅示意她捂着口鼻。

虞九珂也闻不出帕子上到底是什么熏香,掩住口鼻的那一瞬间,那股让她恶心发晕的不适便没了。

提神的?

虞九珂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虽然捂上口鼻后略有些刺激,但难得神智清明。

虞九珂也没精力去想别的,因为进去后,监牢里面的景象让她根本分不出神来。

和想象中差不多,但人不多。

走了没多会儿,狱卒便把弓着腰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是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女人,听到动静抬头……

虞九珂不自觉拧了下眉。

蝶文。

她见过。

也清楚的记得这张脸。

看到虞九珂,蝶文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

她像是傻了,怔怔看了虞九珂好一会儿,突然疯了一样扑过来,虞九珂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挡在一人身后。

她看不到裴晅的表情,只听到裴晅冷厉的嗓音:“拦住她!”

官差把人压在稻草堆里,蝶文还在兀自挣扎,一边一挣扎一边大喊:“是我,都是我,是我自作主张为小姐出气!是我!跟我家小姐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她这话,鬼都不信。

一个丫鬟,能在皇宫还是御花园那种地方对郡主下杀手,当皇宫是什么地方?

没等虞九珂开口,欧阳震便厉声道:“负隅顽抗!你一个下人,怎么指使的动宫里的侍卫,又怎么调的开宫人!”

蝶文倏然没了声音,虞九珂眉心动了动,从裴晅身后挪出一点儿,一抬头刚好对上被官差死死压在地上,艰难朝她看的蝶文的双眼。

那眼神虞九珂相当不喜,但不知道是因为官差力气太大,还是蝶文在严刑拷问下吃了太多苦头,她竟从她眼神看到一丝悲凉。

虞九珂眉心再次拧了拧。

就在这个时候,蝶文突然又疯了一样,艰难大喊:“是我!和我家小姐没关系!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是我不忍看我家小姐被郡主欺辱才想要替小姐斩草除根!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这话落在虞九珂耳朵里,她厌恶地掀了掀眼皮,冷冷看着蝶文:“你一个人做的?”

嗓音平静,但冷得很。

蝶文挣扎的动作迟疑了片刻,就在她要继续大喊大叫把罪名全抗在身上时,虞九珂又道:“你说是你一人所为,在宫里是谁帮的你?你说不是你家小姐,那会是谁?”

蝶文突然抖了一下,虞九珂从裴晅身后走出来,朝蝶文走去,裴晅拦了她一下,虞九珂朝裴晅看了一眼:“没事,她敢动我一下,卫国公府全府陪葬!”

听到这话,裴晅只是动了下眉心,蝶文却像是被突然抽干了力气,整个人几乎是瘫在地上的,一张脸更是煞白一片。

“既然你不说,”虞九珂居高临下地看着蝶文:“那我就自己猜,是谁帮你调开宫里的人,卫国公?”

蝶文没动。

“卫国公夫人?”

蝶文还是没动。anansuixintui

“……孟世子?”

蝶文突然抽搐了一下。

虞九珂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不说,那就只好把他们都抓进来,这三十二道刑罚一个个试一遍,总有人会说实话。”

蝶文终于又动了,但还在嘴硬:“是我!不管主子的事!都是我!”

虞九珂心道,还真是个忠心的奴才,只不过,这忠心落在她眼里只剩碍眼。

她看着蝶文,嘴角勾了勾:“你这么忠心耿耿,不如把孟珍毓找来,让你们主仆好好诉诉衷肠,看看她会不会保你这么个忠心的奴才?”

蝶文绝望又凄厉地看着虞九珂。

虞九珂又道:“顺便把太子殿下一道请来,你把刚刚的话当着太子殿下和孟二小姐的面,再说一遍?”

蝶文终于不动了,连眼神都像是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生机。

其实审到这一步,根本不需要再继续审。

但凡明白的人都知道,这事就是孟珍毓指使的。

虞九珂站起来道:“孟珍毓带来了吗?”

“……还没。”欧阳震哑声道:“孟二小姐毕竟是国公府的……”

“现在去抓!”虞九珂冷冷道。

欧阳震只犹豫片刻便马上道:“下官遵命!”

虞九珂转身要出去时,眼风里瞥见还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蝶文,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竟觉得蝶文那样子像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