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的事传到许秋明耳朵里时, 他刚到了没一会儿, 只听了个开头便险些气炸了,然而听到后面,郡主出面维护, 还把那些人训斥了一顿, 许秋明顿时就觉出别的意味来了。
他是昨日才知晓春猎是太子和娄世子为郡主组织的, 生怕裴晅不知道这档子事, 去了和郡主碰上尴尬, 还派了人去裴府传话。他以为今日裴晅定是不会来的, 便最后一批过来,哪成想这么短的时间里会发生这么多事?
原本他还担心,生怕好友因为赐婚的事影响了仕途, 现在看来, 完全没必要。只怕,他还要提前给好友道喜呢。
所以,在看到好友和郡主相谈甚欢,便想着给好友加点助力,尤其看到好友连弓箭都没带,连大方地把自己的弓箭送了来。
华元郡主爱骑射,也擅骑射, 满京城谁人不知?
谁知……
许秋明看着突然动怒的华元郡主,又看了眼沉下脸的好友,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
虞九珂看也不看许秋明,瞪了裴晅一眼, 便拨转马头,一夹马腹,怒气冲冲走了。
“郡主!”
裴晅打马要追,许秋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把抓住他手里的马鞭:“怎……怎么回事啊?”
裴晅甩开他的手:“回去再跟你算账。”
看着追着华元郡主而去的裴晅,许秋明:“……”
太子正听人回话,见珂妹妹一脸怒气冲冲过来,又见裴晅跟在后面,一国储君,难得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平远侯府三小姐阮清菡看到华元郡主过来,眼睛顿时就亮了。
去年在郡主手下惨败,这一年她骑射精进了不少,就等着春猎的机会,好好露一手,挽回些许颜面,因为太过执着,并没有注意到华元郡主此时情绪不佳,只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珂妹妹?”太子看了看虞九珂又看了眼跟过来的裴晅,低声道:“怎么了?”
这个裴晅怎么回事,怎么总惹珂妹妹生气?
偏偏珂妹妹还喜欢他,他还不能骂!好气!
有人要杀她、裴晅知情不报还骗她,种种事情糅杂在一起,虞九珂心情差到了极点,看谁都像有嫌疑,她甚至不知道她还能相信谁,就连对着太子哥哥,她都不敢再全然信任。
“珂妹妹?”太子见她只是不说话,又低声询问了一声。
虞九珂勉强稳住濒临崩溃的情绪,咬着唇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不能慌。
现在谁都有嫌疑,不能露了怯让人看出来,她得想办法查清楚到底谁要杀她!
太子只当珂妹妹是和裴晅又闹脾气了,便劝道:“围猎马上开始,都是你最爱的项目,等会儿孤陪你玩会儿?”
虞九珂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便听到一把娇俏的嗓音道:“不如臣女陪郡主玩玩罢?”
虞九珂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嫩粉色骑装的女孩子,正一脸欲欲跃试地看着她。
那样子,好像她是个什么猎物,她要把她打趴下一般,虞九珂心情本就不好,看到她这样,心底的厌烦更甚,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淡淡道:“不必,我今日不想玩。”
阮清菡准备了整整一年,就等着今日扬眉吐气,她并不期待能赢过郡主,只想一雪前耻,让所有人看看,她并不是花架子,当然如果能在骑射上赢过郡主,那便更好了。
她可不是孟珍毓那个蠢货,就知道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结果被反杀,落的个名声尽毁,被赶出京城的下场。
就连他们平远侯府都因为卫国公府被人背地里耻笑,她嫂嫂都好多日不敢出侯府的门了,整日在府里以泪洗面。
她当然不会硬碰硬,但也得让人知道,平远侯府和卫国公是不一样的,她和孟珍毓也是不一样的!
抱着这个心思期待已久,此时听郡主这般说,阮清菡顿时就急了:“臣女苦练一年,就是想请郡主赐教……还望郡主给臣女个机会。”
她嗓音急切,语气可怜,就连神情都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期许。
若在往日,虞九珂兴许就应了。
小女孩,爱出风头,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今日,她没这个心情。
就在她要再次拒绝时,一旁的另一个女孩子轻笑着道:“清菡钦慕郡主,这一年来,日日苦练,骑射颇有进益,郡主骑射深得翊王爷真传,又向来不吝啬指教,何不圆了清菡的心愿呢?”
虞九珂朝这说话的女子看去。
这女子比阮清菡清丽许多,穿了一身绛紫色骑装,出挑得很,眉眼间虽带着笑,却是让人生厌的清高。
魏思月,太子妃亲妹妹,宣平侯府二小姐。
关于这人的信息涌入脑中,虞九珂眉心动了动:“魏小姐既觉得阮小姐苦练辛苦,不如你去陪阮小姐玩玩好了。”
当她听不出来这两人是在捧杀,合伙逼她就范么?
翊王府再没实权,也轮不到这些人欺到她头上来!
卫国公府的前车之鉴不够是吧?
那她不介意拿平远侯和宣平侯开刀!
听出虞九珂语气里的不悦和回击,魏思月面色怔了怔,便马上道:“郡主说的是,清菡也是仰慕郡主已久,郡主今日既没兴致,臣女去陪她玩就是。”
进退有度得很,一招试探不成,便立刻收回利爪,她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偏生虞九珂今日极度敏感,一丝丝的不对劲都会被她抓住,她看向魏思月:“我要做什么,还要你教?”
魏思月顿时愣了,望着虞九珂的双眼也渐渐泛起了红:“我……臣女没有,郡主误会了。”
华元郡主一向爱逞强,也爱出风头,尤其是骑射,一被夸就飘飘然,今日这是怎么了?
阮清菡也红着眼睛道:“郡主恕罪,都是臣女的不是,臣女不知郡主今日兴致不佳,冒犯了郡主……”
明明是魏思月和阮清菡非要给她找不痛快,现在反倒成了她是恶人在仗着身份欺负魏思月和阮清菡?
虞九珂捏了下手里的马鞭,心烦得很,一点儿都没心情和她们两人多说,正要开口让她们自便,跟着她过来一直没开口的裴晅突然道:“阮小姐若有兴致,不如下官陪阮小姐玩几把?”
原本不打算再和魏思月阮清菡计较的虞九珂,听到这话顿时就炸了。
裴晅什么意思?
连他也觉得是她在咄咄逼人,让阮清菡和魏思月下不来台,主动给她们两人圆场?
虞九珂又气又委屈,她咬着唇看了裴晅一眼,扬起马鞭,一声轻喝:“驾!”
马儿便化作一道虚影朝丛林深处疾驰而去。
“珂妹妹!”
太子大惊,拨转马头就要去追,一人却比他还快,虚影一晃只留下一句:“下官去保护郡主!”
太子看了眼一前一后绝尘而去的珂妹妹和裴晅,又转头责备地看了眼魏思月。
魏思月刚想请罪,太子便对娄晟道:“这里你安排,我去看看珂妹妹。”
说完,他便带着人去追虞九珂,到走也没再看魏思月一眼。
虞九珂马术一般,这样的速度跑了这么久还没摔下来,全靠马儿聪明懂得避险。
狂奔了不知多久,虞九珂心头的那股躁动渐渐平静下来,她稍稍拉了拉缰绳,马儿立刻减慢速度,驮着她在林子里慢悠悠地散步。
“郡主!”裴晅追上来,急急拉住缰绳,马儿引颈嘶鸣,堪堪在虞九珂面前停下。
虞九珂看着裴晅,那委屈顿时又窜了上来:“你来干什么?不是要赔阮清菡玩吗?”
裴晅认真道:“自然是陪郡主要紧。”
“谁要你陪?”虞九珂想也不想便道:“你爱陪谁陪谁去!”
裴晅抿唇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道:“郡主想让下官陪谁去?”
虞九珂正要再说一遍你爱陪谁陪谁,裴晅便又道:“下官一颗心都在郡主身上,郡主明明知道的。”
虞九珂被堵胸口一窒,耳朵根有点烧,可想到裴晅隐瞒她的事,还有刚刚骗她的事,恼羞成怒道:“我不知道!”
说完她一甩马鞭还要跑,马儿正在吃草,吃痛后猛地跳了一下,虞九珂心烦意乱,缰绳没抓稳,这一下,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郡主——”
裴晅瞬间从马背上跳下来,三两步冲到虞九珂面前,抱着她就朝旁边一滚,堪堪躲过了就要落下的马蹄。
“没事吧?”裴晅低头看了眼怀里脸都白了的虞九珂一眼,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郡主?你怎么样?”
虞九珂又气又怕又委屈,眼泪一眼就落了下来。
裴晅彻底慌了,还以为虞九珂是伤到了哪儿,急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和我说?”
虞九珂狠狠推开他,哭着道:“你这个骗子!”
裴晅没防备,被推了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虞九珂瞪着他:“琼林宴那日,御花园假山下,你捡到了什么?”
裴晅正要赔小心,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虞九珂刚刚那般是为何。
见他不说话,虞九珂只当自己是说中了,裴晅根本就不是真的在意她,说那么多,全都是假的!全都是骗她的!想到自己的苦恋,一时悲从中来,眼泪断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越哭越伤心……
“郡主都知道了?”裴晅眉心微微拧起,道。
虞九珂哭声一顿,泪眼迷蒙地看着裴晅:“是,我全都知道了!你休想再骗我!”
裴晅拧着眉道:“那日在假山下捡了颗红玛瑙珠子,下官确实有所怀疑,但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也不能确定,便把红玛瑙珠子偷偷给了翊王爷,之所以瞒着郡主,是因为这事并没查出端倪,怕郡主知道后徒增烦恼。”
虞九珂正哭得肝肠寸断,听到这话,哭声顿时止住了,她抬头,眨着泪眼,哑声问:“你说什么?你把捡到的东西给我父王了?”
这下换裴晅愣住了,他盯着虞九珂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事不是翊王爷告诉郡主的吗?”他刚刚还奇怪,明明翊王爷叮嘱过他,这事先不要让郡主知道,怎么翊王爷自己先说了。
“不是。”虞九珂抹了把泪,想了想又道:“你没骗我?”
这事,她回去一问父王便知,裴晅当然不可能扯谎,但她就是不安心。
裴晅举起三根手指道:“下官发誓!”
虞九珂拍开他的手,恨恨道:“你刚刚还骗我说你不会骑射!”
裴晅盯着虞九珂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抿了抿唇,委屈道:“下官只是想离郡主近一点儿,才出此下策。”
虞九珂原本还在生气,听到这话,一张脸顿时就红了。
裴晅看着她,又道:“而且郡主还没给下官答复,下官自然急得很。”
虞九珂脸更红了,她怔怔看着裴晅,只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驴头不对马嘴地喃喃道:“那你刚刚还要陪阮清菡?”
“阮小姐既是仰慕郡主,”裴晅没料到她还记着这一茬,只得认真解释道:“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自然不能让人觉得郡主容不下人,这才主动提出陪阮小姐玩两把。”
虞九珂准确捕捉到一句话,反问道:“我容不下人?你是我说小气仗势欺人?”
裴晅一脸惊讶地看着虞九珂:“下官是不想人误会了郡主,郡主怎么这么揣度下官?”
“因为刚刚分明是阮清菡和魏思月故意的!”虞九珂气道。
“我知道。”裴晅道。
虞九珂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别人既是有意,”裴晅又道:“郡主巧妙化解即可,免得落人口实。”
虞九珂嘟囔道:“她们故意找事,我还要给她们留面子,什么道理?”
裴晅笑了笑道:“郡主既然不喜这般,日后便随心所欲就是。”
虞九珂抬眼,正要问裴晅什么意思,就听裴晅道:“下官自然会尽力帮郡主解除后顾之忧。”
虞九珂:“………………”
风卷着桃花纷纷扬扬落下,虞九珂眼前阵阵发晕,脑子里更是砰砰砰一直在放烟花。
迷迷糊糊中,脑子里一个声音道,她是不是该给自己一个机会,试着相信他?相信她能改变自己的结局?相信他是真的喜欢自己?会一直喜欢自己?
裴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虞九珂开口,只得自力更生,继续道:“今日午后桃林,郡主可是有话还没跟下官说?”
若不是太子殿下和娄晟突然赶到,他早就问到他想听的话了!
虞九珂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听到这话好一会儿才呆呆道:“我……我才跟皇伯伯说了不……不赐婚,现在又突然去求皇伯伯赐婚,太……太多变了,也……也不好跟皇伯伯解释,再过些日子,我……我就去求皇伯伯赐婚……”
这话一出口,两人全都静了。
虞九珂看着裴晅的双眼,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一般,裴晅的目光也烧得她心慌,她想移开视线,偏生有挪不开眼。
裴晅静静看着虞九珂,目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炙热。
虽没等到他最想听的那句,但能有这话,他也知足了。至于其他的,他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总有她心甘情愿说出口的那天。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好。”
这一声好不轻不重,正正好砸在虞九珂心尖,痒痒的。
下一刻,裴晅又道:“只是,郡主别让我等太久。”
那目光温柔且深情,嗓音更是柔得人心颤。
虞九珂只觉心脏都要从胸膛跳出来,怔了良久,才哑声道:“好。”
她到底还是不甘心,如果赌输了,她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