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六七岁的样子， 穿着半新不旧的宝蓝色练武服， 长得浓眉大眼，就是皮肤有些黑，鼻尖全是汗， 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过来， 甚是生气的样子。
虞九珂第一眼根本没认出眼前的孩子是谁， 但女孩子的天性使然， 她回过神后， 就转过身去擦脸上的泪痕。
虞九珂都不认识， 裴晅更加不可能认识，但他只想了下，就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稍稍侧了侧身子， 把虞九珂挡在身后——方便她整理仪容。
“下官裴晅， 参见四殿下！”
四殿下？
四皇子虞承浚？
虞九珂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她冲空气眨了眨眼，原书里关于虞承浚的描写实在太少，少到她都记不起有这么个人，还是从原主的记忆里挖出些许信息。
虞承浚，今年七岁，宣和帝第四子， 生母是小宫女，生下他就死了，一直养在淑嫔宫里。无论是淑嫔，还是虞承浚都不得宠， 在宫里存在感极低，是以原主也不经常见到他。
整理出这些信息，虞九珂从裴晅身后探出脑袋，瞧了四皇子一眼。
这一瞧，把她惊到了。
虞承浚怒气冲冲瞪着裴晅，大声道：“你欺负我华元姐姐是不是？”
虞九珂还没明白虞承浚为什么突然给她出头，就看到他迈着明显比同龄人短一截的小细腿，握着拳头狠狠踢了裴晅一脚：“让你欺负我华元姐姐！让你欺负我华元姐姐！”
虞九珂登时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继续偷偷观察，忙跑出来，一把拦住还要继续踢裴晅的虞承浚。
“你没事吧，”她半揽着虞承浚，紧张地看向裴晅：“疼不疼？要不要紧？”
小孩子没个轻重，又在气头上，虽然细胳膊细腿，但真用足了力，也很要命的。
裴晅略略拧起的眉头，听到这话，尽数舒展，连眼神都柔和了不少：“不妨事，四殿下并未用力。”
看裴晅表情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她才稍稍放松些，歉疚道：“四皇子还小，我代他向裴大人道歉，裴大人别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虞承浚在宫里地位那么尴尬还跑来给自己出头，可不能让他被裴晅记恨上。
说完，她又跟虞承浚解释道：“裴大人没有欺负我，承浚弟弟你误会了。”
虞承浚原本还气呼呼的，听华元姐姐这么说，呆了一呆：“真的？”
小眉头还拧着。
虞九珂点头。
“可华元姐姐你都哭了，”虞承浚眼睛里带着怀疑：“他没欺负华元姐姐，华元姐姐怎么会哭？”
虞九珂心道，逻辑还挺缜密，她给虞承浚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我刚刚眼睛里飞进了一只小虫子，揉了好一会儿才揉出来，并不是哭。”
虞承浚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嘴巴都张大了，看上去有点虎，但也挺可爱。
“那……那虫子出来了吗？”虞承浚有点着急地问。
“已经揉出来了。”虞九珂笑着说。
虞承浚盯着虞九珂看了看，脸突然就红了，他看了裴晅一眼，低着头，羞愧道：“对不起，我刚刚以为华元姐姐被欺负了，才踢裴大人的。”
裴晅听郡主在四皇子面前如此维护自己，嘴角正压不住地上扬，听到这话马上敛了笑，正色道：“无妨，四殿下也是关心则乱。”
话虽是这么说，虞承浚还是有点愧疚，他看了裴晅一眼，认真道：“不然我让裴大人踢回来罢。”
裴晅：“四殿下言重了，真的不妨事。”
她看了看裴晅衣摆上那个清晰的脚印，还是有点不放心，想了想道：“传太医来看看吧。”
说着就要喊人。
裴晅忙道：“郡主，真的不用。”
传了太医，势必闹得满宫里都知，到时不定会引起什么风波。
见虞九珂一脸不放心，裴晅又道：“上次郡主给的药，下官还没用完，回去擦一擦就是了。”
他这么坚持，虞九珂只好道：“那好吧，如果不舒服，记得请个大夫。”
裴晅盯着虞九珂看了会儿，最后认真道：“好。”
虞九珂顾不上去揣度裴晅表情里的深意，因为她现在非常激动。
因为虞承浚的突然出现，两人之间那紧张又诡异的气氛被打破，给了虞九珂喘气的机会，她只思考了片刻，便打定了注意，牵着四皇子的手便对裴晅道：“我和承浚弟弟还要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先告辞了。”
说完，她也不给裴晅开口的机会，牵着虞承浚就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她先跑再说！
裴晅哪里看不出她在打什么主意，直接上前一步挡住了去路：“刚刚的事情，郡主还没给下官答复。”
虞九珂：“……”
又记仇又偏执，还步步紧逼，完全是他对付仇人的套路！
裴晅神情比刚刚好了不少，但眼神分外坚定，那样子她十分肯定，她要敢说个不字，裴晅一定不会饶了她。
刚刚是因为消息来的太突然，才一时没控制住，又吓到她了，这会儿已经清醒了，自然不会再像刚刚那么冲动。看着明显不乐意的虞九珂，裴晅竭力压住了那股子躁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日无异。
被华元姐姐牵着手，虞承浚可开心了，他还从来没跟华元姐姐这么亲近过呢。
这么想着，他悄悄往华元姐姐身旁挪了挪，离华元姐姐又近了些。
他可喜欢华元姐姐了！可父皇很少召见他，淑嫔娘娘也总是不让他乱跑，他统共也没见过华元姐姐几次。
今日听宫人说华元姐姐进宫了，实在太忍不住，偷偷跑了出来。
好容易在御花园找到华元姐姐，就看到华元姐姐在哭，他理所应当的以为是状元郎欺负了华元姐姐，自然要保护华元姐姐！
虽然他弄错了，还踢了无辜的状元郎，华元姐姐却没怪他，还维护他。
越想，虞承浚越开心，小嘴都快笑裂开了。
满宫里，就数华元姐姐对他最好了！
于是，他又往华元姐姐身边挪了挪。
瞥见华元姐姐脸色不太好看，他眨了眨眼，看了状元郎一眼，华元姐姐都这么为难了，状元郎怎这般不识趣，还不让华元姐姐走？
想到仅有的几次合宫宴上，父皇说的，华元姐姐是大齐唯一的郡主，自然要宠着，又想到平日里淑嫔娘娘的教导，虞承浚再次挺直了小腰板，一脸严肃道：“华元姐姐既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啊，在宫里，华元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能……唔。”
虞九珂一把捂住了四皇子的嘴，冲裴晅干笑道：“他还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
说到这里，她话音顿了顿。
她还是不甘心！
她都拿着剧本了，为什么还要走老路？
可话头都赶到了这个份上，虞九珂只好硬着头皮道：“我回去想一想。”
怕裴晅还要追问，她马上又说了一句：“今日都没想着会碰上裴大人，太突然了……”
见她都松口要考虑了，裴晅也不想把人逼急了。
毕竟，华元郡主的脾气他还是略有耳闻的，万一真惹恼了华元郡主，他才真是一点儿希望都没了。
“那下官静待郡主佳音。”他道。
虞九珂心道，什么佳音？不归路还差不多！
记仇就算了，还说反话扎她的心，这是提前黑化的节奏啊！
脑子里一团乱，还要顾着手里牵着的小孩，虞九珂不敢再多停留，转身就走。
这一次，裴晅没有再拦她的路，可他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出来了。
虞九珂脊梁骨都在打颤，她走了两步，忍不住对裴晅道：“裴大人总跟我干什么？”难不成还要一直跟到她给他答复为止？
裴晅一脸无辜道：“郡主，这是出御花园的路，下官只是刚好和郡主同路。”
虞九珂：“…………”
又丢人了！
“珂妹妹呢？你们怎么在这儿？”
正尴尬着，太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虞九珂转头就看到太子急匆匆朝她走过来。
“珂妹妹！”太子远远就笑着喊了她一声，嗓音里的欣喜，听得虞九珂乱成一团的心熨帖了些。
“太子哥哥！”虞九珂也应了太子一声。
听到这声哥哥，太子嘴角的笑几乎要咧到耳根，然而，等他走近看到珂妹妹红彤彤的眼睛，笑容立刻没了。
“珂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太子皱着眉头道：“哭了？”
而且，四弟和裴晅怎么也在这儿？
他一脸疑惑地看向裴晅，虽没开口，眼睛里却写满了‘你欺负我珂妹妹了？’。
太子不知前情，还只是疑惑，莲音和琉璃可是完全被惊到了。
刚刚不是只有郡主一个人吗？郡主还特意吩咐的不准她们跟着，怎么转眼就多了裴大人和四皇子了？
四皇子是皇子，这不重要。
可，裴大人是何时来的？她们都没看到人进去，凭空钻出来一般，怎么就和郡主一起出来了？
两人满腹疑惑地对视一眼，莲音眼睛里写满了：郡主不刚跟皇上说了不嫁裴晅，不要赐婚吗？怎么转眼就和裴大人在御花园私会呢？
在莲音眼里，刚刚郡主怎么都不让她们两人跟着，非要一个人去漪澜亭，根本就是借口，为的是跟裴大人见面！
琉璃虽没有莲音表现的这么明显，内心里却是赞同莲音的想法的。
但现在在宫里，两人也不敢多说，甚至连惊讶都小心地藏起来。
“回太子的话，”虞承浚主动帮华元姐姐解释道：“华元姐姐没有哭，是虫子飞进眼睛里了。”
虞九珂也跟着道：“眼睛里面进虫子了，没哭。”
太子一想也是，在宫里，还有谁能欺负得了珂妹妹？视线这才落到虞承浚身上。
少见父皇，也少见太子的虞承浚，对上太子的视线才反应过来，他还没行礼。
他恋恋不舍地从华元姐姐手里抽回手，行了个非常标准的礼：“承浚参见太子殿下。”
看着四弟衣摆上的泥土，太子抬手捏去他肩上的树枝：“又翻墙了？”
虞承浚脸顿时就红了，还有点激动。
太子……哥哥刚刚帮他捏树枝了！
“就……就是急着见华元姐姐……”虞承浚低着头，磕磕巴巴道：“所以才翻了墙，我以后不敢了……”
越说头低得越狠，最后下巴都抵上了胸口。
“翻墙太危险，”太子温声道：“而且，出来也要带着宫人才行。”
原本以为太子哥哥会骂他没规矩，却听到太子哥哥这么关心他，虞承浚眼睛一下就亮了，他抬头看着太子哥哥，重重点头：“嗯，承浚记着了！”
吩咐完四皇子，太子这才抬头问裴晅：“裴大人怎么也在这里？”
不该在东宫吗？怎么跑御花园来了？
更奇怪的是，还和珂妹妹在一起……
他视线在裴晅和虞九珂身上转了两圈，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两人之间气氛诡异到他想忽视都不行。
虞九珂被太子怀疑的目光打量的有点心虚，怕太子会当着裴晅的面问出什么尴尬的问题来，她上前一步，在太子开口前，飞快道：“太子哥哥，我有日子没见皇伯母，得去凤仪宫了。”
她正打算跑路，太子却道：“孤和你一块过去。”
“裴大人先在东宫稍等，”太子说完，对裴晅道：“孤把珂妹妹送去凤仪宫便回去。”
裴晅自然不会说什么。
刚刚因为急着跑，跟裴晅说的是，她和虞承浚一起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虞九珂这会儿自然要带着虞承浚，不能前后脚就自打自脸，又想到裴晅多疑的毛病，虞九珂又给自己圆了圆：“刚刚我都跟承浚说好了，一块去给凤仪宫给皇伯母请安，太子哥哥若有事，不用亲自送的。”
裴晅明显进宫是找太子哥哥有事的，还是别耽误他们办正事的好，免得被记仇。
“不妨事，”太子笑了笑道：“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裴大人？”
裴晅闻言立刻道：“太子殿下和郡主不用顾虑下官。”
话都被他们说完了，虞九珂只得作罢。
出御花园的时候，太子看了裴晅一眼，是时裴晅正在宫人的陪同下往东宫的方向去了，看神色，并没有什么太大异常，也没太大反应，太子眉头挑了下，这么大的事，还能如此镇定？
他刚刚是故意的。
故意试探裴晅。
他从凤仪宫来的路上，听宫人回禀珂妹妹在御书房跟父皇说了，不要赐婚，不嫁裴晅。
饶是他早就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吃了一惊，更不用说裴晅这个当事人了。
可裴晅却出奇的冷静。
让他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刚刚才试探了一番，听话音，裴晅似乎并没有对珂妹妹这一系列的做法有何不满，就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等会儿从凤仪宫回去，再探探他口风好了。
虞承浚很少尚渠宫，皇后娘娘也免了他请安的礼，所以凤仪宫他也没来过几次。
跟在太子哥哥和华元姐姐身后，虞承浚前所未有的满足。
比吃了一大碗烧肘子还要满足！
虞九珂脑子里一团乱，压根没注意到虞承浚脸上的小表情。
太子有话要问虞九珂，便快走了几步，跟上神游天外的虞九珂，压低了声音问道：“珂妹妹刚刚可是和裴大人说了什么？”
虞九珂正在脑子里思考若是就此回王府装死再也不见裴晅的可行性，听到太子的问题，诧异道：“什么？”
“珂妹妹可是和裴大人说了今日在御书房的事？”太子问的很含蓄。
当然没有！
是裴晅质问她才是！
但刚刚在御花园里的事，她是谁都不能说的，包括父王母妃。
“没有，”虞九珂只想了片刻，便道：“这事也用不着特意跟裴大人说，反正裴大人也不赞同赐婚。”
太子脚步一顿，抬头惊讶地看着虞九珂，裴晅不赞同？
他竟然不赞成？可昨儿他还特意问了珂妹妹的喜好，如今珂妹妹告诉他，裴晅并不同意赐婚，换句话，裴晅不赞同这婚事，也不愿娶珂妹妹。
这么一想，太子脸色就相当不好看了。
裴晅竟然还敢不愿意？！
太子微沉着脸，打算等会儿给裴晅点颜色瞧瞧，可走着走着，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难不成珂妹妹是早早知道了裴晅的意愿，所以才突然改口说她不喜欢裴晅，才有了今日这般……
越想太子越觉得就是如此。
他有些恼裴晅，又有点心疼珂妹妹。
珂妹妹向来要强，裴晅既表示出了不愿，她定然不会抬出郡主的身份逼裴晅点头。
看珂妹妹并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太子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
裴晅既不愿，他再给珂妹妹找更好的就是，大齐别的没有，才俊多的是！
虞九珂根本不知道太子哥哥这一会儿的功夫又脑补了些什么，她快愁死了，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可她该怎么婉拒才能让裴晅不记恨她是真的把她难住了。
走着走着，虞九珂突然灵光一闪，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