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九珂不是傻子, 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这种感觉代表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她动心了。
是真的动心,不是疑似, 也不是好感。
意识到这一点, 虞九珂有些沮丧。
第一次动情, 就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先是穿成一个炮灰, 还没能彻底安心, 现在又这样, 命运故意折磨她的吗?
虞九珂微拧着眉,眸子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烦躁。
裴晅原本并没想以此邀功,可翊王府既然知道了, 他也没打算隐瞒。翊王府送的帖子并没有说是郡主要见他, 但他猜到了。
翊王爷若要见他,根本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他原以为郡主约他来别院,定是有别的用意,没成想,他刚开口说了一句话,郡主便这般反应,看着虞九珂明显不耐的眉眼, 裴晅眸色黯了黯,片刻后道:“传言本就不实,下官实在不忍郡主被误会至此,且此事总归和下官有关, 下官既机缘巧合查到了蛛丝马迹,自然应当如实相告。”
虞九珂盯着裴晅,裴晅微敛着眉眼,高挺的鼻梁在月光下泛着玉泽,看上去又乖又软……
虞九珂咬了咬唇,难不成黑化前的裴晅这么软这么好说话的吗?
这个念头刚起,脑子里就有一个声音不住警告她:
怎么可能!裴晅又不是小白花人设!他可是大男主设定!没黑化前就心思深沉!否则怎么权倾朝野!不能被他的外貌骗了!
理性最终战胜了感性。
虞九珂死死咬着下唇,疼痛感迫使她保持清醒,没人会无缘无故去做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尤其是裴晅这么谨慎的人。
更不用说这件事,还给裴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虞九珂眯了眯眼,她想起了那日,她在望月楼跟裴晅把话说清楚时,裴晅脸上的表情,他当时绝对生气了。
所以……
裴晅这是在故意接近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过来戏耍她一通?
越想,虞九珂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因为原书里裴晅就经常用这一招对付对家,常常把对家气得吐血。
不能慌。
虞九珂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如果裴晅只是用这种方式报她‘开玩笑’的仇,对她而言并不是坏事。
被戏耍一下比孤苦一生家破人亡强了不知多少倍!
可转念一想到裴晅帮自己是这个目的,虞九珂心头就涩涩的。
命运坎坷,情路也坎坷,她真惨。
好半晌,虞九珂才稳住心神,故作镇定地扯出一抹笑:“那便多谢裴大人了,这件事确实让我父王头疼了好久。”
裴晅微不可查地动了下眉心,明明郡主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还冲他笑了,可他还是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一丝疏离。
他刚要说应该的,便听到郡主那略带疏离的轻笑道:“我父王查了许多日也没个头绪,不知裴大人是怎么查出来,我回府上也可告知父王,让他学习一番,免得日后再碰上这种情况,还手忙脚乱……”
裴晅这次眉头很明显地皱了下,微垂的眸子里那抹黯淡更浓了,但他还是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全说了,顺便说了碰上这种事要从哪里入手怎么入手。
虞九珂听完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怎么确定确实是本人所为,而不是栽赃嫁祸呢?”
裴晅沉吟片刻道:“凡事都有迹可循,再缜密的谋划也会有留下蛛丝马迹。”
别的不说,裴晅的谨慎和心计,虞九珂是相当佩服。
原书里,裴晅算无遗策决胜千里之外,那些高光时刻,她看的还是很爽的。
和这样的人为敌,简直是找死,她没那么聪明,所以还是离他远一点儿,保持距离比较好。
摁住心底的那点儿不舍,虞九珂稍稍移开了些许距离,冲裴晅行了个谢礼:“谢裴大人赐教。”
“郡主客气。”裴晅侧身,让开了这一礼,轻声道:“为郡主效力,是下官的荣幸。”
听到这话虞九珂眼角抽了下。
就说他是个记仇的!
看吧,让她试出马脚了吧。
荣幸?
他这是记着那几日,人人传的,她这个皇家郡主看上他,是他的荣幸这事呢!
不过看裴晅的神色和态度,应当对她和翊王府没有那不共戴天的仇恨,顶多算不爽。
弄清楚了这些,虞九珂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就让他出出气好了,出完了气,以裴晅的人设,必然不会再给她和翊王府眼神,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一松气,连着两夜没睡好的疲惫感便铺天盖地而来。
虞九珂只觉得站着都费劲,便对裴晅道:“我找裴大人也就这一件事,既然裴大人替我解答了疑惑,就不打扰裴大人了,这便吩咐人送裴大人回府。”
“郡主!”
虞九珂正要吩咐远远在一旁候着的琉璃,听到裴晅这声略略提高了音量的喊声,刚刚松懈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又怎么了?
她转头不解又警惕地看着裴晅。
看着虞九珂眸子里的警惕,裴晅抿了抿唇,半晌后,缓声道:“郡主可是怀疑下官?”
明明是坦坦荡荡的质问,虞九珂却愣是听出了一股子委屈劲。
他委屈什么?
该委屈的是她好吗?
但,她还是笑了笑,打哈哈道:“裴大人可真会开玩笑。”
十六岁三元及第,智商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从几句话就看穿了她的真正意图,这洞察力也太可怕了,果然离他远点儿没错!
“真的不是吗?”裴晅微拧着眉心,眼睛直勾勾盯着虞九珂。
对上他这双洞察一切的眸子,虞九珂嘴角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这要她怎么回答?
还没等到回答,裴晅已从她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
看来上次他的失礼,真的让郡主很不满。
裴晅在心里叹了口气,以后绝对不能再冲动了。
她既不愿正面回答,他自然不会逼她,他收回视线,拱手道:“上次在望月楼,是下官失礼,今日既有幸得见郡主,自该朝郡主赔礼谢罪。”
虞九珂:“……”
什么意思?赔礼谢罪?这是又想整她了?
正疑惑着,裴晅已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玉瓶。
虞九珂:“???”
“上次搅了郡主喝茶的兴致,”裴晅抬头,期待又略带羞涩道:“这是下官新焙的桃花茶,请郡主品尝一番。”
虞九珂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瓶,又看了看他,片刻后犹豫道:“今日这么晚了……”
她话还没说完,裴晅便道:“这茶是下官特意调制的,以桃花为主,最适合晚上喝。”
嗓音听着有些急切,可虞九珂注意力都集中在裴晅手中的玉瓶上,是以并没有听出来。
这借口也被堵了,虞九珂怕再拒绝下去,惹得裴晅恼羞成怒,只好道:“那好吧。”哪怕这茶里有泻药,她今天也豁出去了,只要裴晅能彻底消气!
她话音刚落,裴晅便冲一直候着的杜为招了招手。
虞九珂抱着付鸿门宴的心情,也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好的那一刻,裴晅眸子里闪过的亮光。她只觉得自己好惨。
郡主混成她这个样子,也没几个吧?
可都答应了,虞九珂自然要打起精神,不能让裴晅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这么想着,虞九珂脸上表情才不那么僵硬,她假装很感兴趣地盯着面前的茶具看……
“……这是岭山的山泉水,”裴晅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一边煮茶一边给虞九珂解释:“傍晚的时候,下官让人刚取回来的,不知郡主吃不吃的惯,若吃不惯,下官还备了今冬的雪水……”
“吃的惯吃的惯!”虞九珂忙不迭点头,心道,裴晅为了整她一下,这么下功夫?真了不起!她可得配合着点才行。
于是,她盯着安安静静煮着山泉水的铜炉,试探着夸赞道:“这小炉子真精致,叫什么名字啊?”
她说着,轻轻拨了拨铜炉镂空雕花的提手,咔哒一声轻响,金属清脆的撞击在春日和风里,格外好听。
虞九珂问完,半晌也没等到回答,下意识抬眼。
这一抬眼,虞九珂顿时愣住了。
裴晅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也不知是月色的原因还是他功力深厚会伪装,那双眸子又润又亮,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裴晅只和她对视了片刻,便收回视线,继续煮茶,轻声道:“这铜炉是下官闲来无事时做的,还没有起名字,不如郡主给取一个?”
虞九珂还沉浸在他刚刚那个眼神里,闻言顿了一下,道:“我取不合适……我也取不好。”
裴晅亲手做的,还随身带着,可见多宝贝,她哪能夺走他的冠名权?
“没关系,”裴晅莞尔道:“能入得了郡主的眼,得郡主赐名,是它的荣幸。”
虞九珂原本好转了一丢丢的心情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堵。
又来了!
荣幸?
又是荣幸?
没完了是吧?
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抓着这一点儿不放了是吧?
气性一上来,虞九珂张口便道:“那就叫小气鬼吧!”
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
是你让我取的!
说完,她直勾勾瞪着裴晅,仿佛要通过眼神把她的怨念传达出来一样。
裴晅正在温杯,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抬眼瞄了虞九珂一眼,然后笑了,还笑出了声。
虞九珂:“………………”
看着裴晅翘起的嘴角,虞九珂瞪圆了眼。
又嘲笑她!
原本还觉得这名字起的太随意了有点内疚,想要改口的虞九珂,顿时怒了:“就叫小气鬼!”
不改了,就叫小气鬼,跟它主人一样!
虞九珂并不知道,她这一嗔一怒,绰绰的月影下,是个怎样的绝色。
裴晅盯着她看了片刻,低下头,应了一声:“好。”
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掩住了眼底的情愫和柔情,只是那嘴角一直扬着,怎么也压不下。
虞九珂正怄着气,哗啦一声水响,不片刻鼻尖便传来了桃花的清香还有……茶香。
煮好了?
虞九珂瞥眼看了看,扳指大小的白玉杯里,茶汤莹润透亮,舒展开了的桃花瓣在杯中打着旋,煞是好看。
裴晅拈着玉杯杯沿,递到虞九珂面前:“郡主请。”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都恭恭敬敬把茶水送到她面前了,自然不能再摆脸子,尤其是,她原本就是要让裴晅出气的不是?
回过神的虞九珂,敛了情绪,道了声谢接过茶杯。
热气裹着桃花的清香和茶香袅袅升起,虞九珂心道,这是在翊王府别院,裴晅再怎么整她,也不会放毒药的,顶多放个泻药,她硬着头皮抿了一口。
入口清香,回味甘甜。
饶是她这个不懂茶的人都觉得好喝。
于是虞九珂又喝了一口。
从她抿了那一口后,裴晅就一直盯着她的表情,见她又喝了一口,便问道:“郡主觉得这茶如何?”
虞九珂是真的不懂茶,一窍不通的那种,裴晅这一问,真把她问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捧着茶杯,瓮声道:“好喝。”
裴晅神情明显松了一口气,一举一动更加柔和,就连神情都柔和的让人脸红。
“郡主既喜欢,便多喝些。”
嗓音轻飘飘的,带着些微笑意,被风带到耳畔,虞九珂耳朵尖悄悄红了。
这声音也太好听了。
连喝了五杯之后,虞九珂脸也烧了起来,脑子更是晕晕乎乎。
她看了看冲她笑的裴晅,又看了看手里的茶杯,而后蹙了蹙眉,裴晅下的是蒙汗药?要不然她怎么这么晕?
不过,裴晅笑得可真好看,真是便宜了那个人,能天天看到这样的笑容,哼。
想到原书里,后期,裴晅那个白月光,虞九珂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她低头瞅了瞅。
茶她也喝了,裴晅嘲笑也嘲笑了,一切都遵着他的路线走了,也该消气了吧?
喝完第六杯,虞九珂咬着唇道:“我……我该回府了。”
裴晅并不想这就分开,但时候确实不早了,他道:“下官送郡主出去。”
虞九珂站起来,闷声道:“不麻烦裴大人了。”
她虽这么说了,裴晅还是起了身,道:“郡主既喜欢这桃花茶,余下这些便送予郡主,郡主回府,也可煮来吃。”
说着,他把玉瓶盖好,正要递给虞九珂……
“不用了。”虞九珂淡淡道:“多谢裴大人。”
气也出了,话也说开了,以后真的不能再见面了,这样才能遏制住那刚刚萌动的心。
没必要留着这么个东西日日扎心。
裴晅手上动作一顿。
虞九珂嗓音里的疏离太明显,裴晅就是想忽视都难。
他抬头,虞九珂却已经转身,他只看到她微敛的眉眼下那抹冷漠。
裴晅蹙了下眉。
明明刚刚喝茶时还相谈甚欢,这……又是怎么了?
虞九珂心里有些乱,还有点难过,并没有注意到裴晅的表情。
还没表白便失恋了的悲伤终于后知后觉地袭来,虞九珂越想越难过……
裴晅把玉瓶放下,想了想冲虞九珂道:“这份已经所剩无几,下官明日重新焙制了再给郡主送去。”
虞九珂都快难过死了,听到裴晅这话,心脏更是翻绞着疼。
她默默提了一口气,道:“不用了。”
说完,她抬脚要走,却又想到那日望月楼没能好好道别的遗憾。
她转身,看着裴晅。
裴晅也正看着她。
静静对视了片刻,虞九珂突然扬唇一笑:“谢谢裴大人的桃花茶,就此别过。”
这一次,虞九珂转身不再停留。
脚步甚至有些匆忙。
她怕慢一步,她会在裴晅面前丢人,直接哭出来。
上次都丢了那么大个人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个完美的背影!
一直到虞九珂身影消失,裴晅都没从她刚刚那一笑中回神。
不是开心,而是疑惑。
他就是瞎了也看得出来,她那一笑有多勉强。
想到某个可能,裴晅薄唇直是抿成了一条线。
虞九珂晕晕乎乎上了马车,一坐下就闭上了眼睛。
琉璃心里诧异得紧,刚刚郡主和裴大人还详谈甚欢,这又是怎么了?
因为要分开,所以难受?
可看着也不像啊?
琉璃不像莲音,有个什么疑问定要当场问出来,在她搞不清楚的时候,通常都是保持沉默。
尤其是郡主这会儿明显不想说话,她还是不要惹郡主烦了。
马车晃晃悠悠,虞九珂只觉得脑袋更晕了,心里面也更加悲苦,却又不能跟任何人说,只能自己默默在心里祭奠她那还没开始便结束了的初恋。
回到翊王府,琉璃扶着虞九珂下马车。
还没站稳,翊王爷便过来,焦急地问:“如何了?”
虞九珂又疲又累又刚失恋,脸色非常不好看,她扯了扯嘴角:“没事,问清楚了。”
翊王爷一看闺女这脸色,当场就急了:“裴晅那小子是不是欺负你了?父王这就去找他!”
虞九珂太阳穴隐隐刺痛,她一把拉住翊王爷胳膊:“没有,父王您别闹了!”
一听闺女不高兴了,翊王爷马上小心翼翼道:“好好好,父王不去,可……闺女你怎么了?这么不高兴,跟父王说说?”
“没有不高兴,”虞九珂试了试,终于挤出了一抹笑:“就是累了,想睡觉。”
“那……快回房间睡觉去。”翊王爷心疼道,就说该他去的,看把闺女累的。
“父王……”
虞九珂长长地喊了一声。
翊王爷立刻站直,瞅着闺女:“怎么……了?”
见闺女只委屈地盯着自己,翊王爷一颗都快碎成冰渣子了,心疼得直哽咽:“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啊?”
“我没事,”虞九珂只是盯着翊王爷,一字一句认真道:“但是父王,你不要有什么事,就去找裴晅麻烦,我的事,从来都跟他没有关系?”
这话翊王爷爱听,他笑了笑道:“是是是,当然没关系,父王哪里去找过他的麻烦,没有的事。”
虞九珂想了想,又道:“咱们翊王府和裴晅也从来都没关系,父王可要记住你之前答应过我的话。”
她好容易把话说开了,让裴晅出了气了,可不能再出意外。
翊王爷心道,没关系吗,那裴晅为什么要帮他们?
但嘴上说的却是:“放心,父王都记住了!”闺女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刚刚也是急了,就把答应过的事给忘了。
听父王这般说,虞九珂还是有点不放心:“父王要再不遵守,我就告诉母妃。”
一提翊王妃,翊王爷马上摇头:“绝对不会!”
虞九珂这才放心些,把和裴晅刚刚见面的事情简单说了下,略去喝茶的具体情节,让父王转告母妃不用担心,这才进了房间。
躺在床上,瞅着账顶的花纹虞九珂更晕了。
刚刚怕父王冲动,她都没敢表现出来她头晕,也没让琉璃知道。
她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情况好了一些。
想来想去,虞九珂怎么都觉得这不太像蒙汗药。
蒙汗药不该她喝下去就会失去意识昏过去吗?怎么只是发晕?
难道是因为裴晅太好看啦?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虞九珂直接按了回去,并在心里警告自己,不准花痴!
想啊想,想到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虞九珂脑子里终于想到了一个词:醉茶。
半睡半醒间,虞九珂在心里嘀咕,就说裴晅记仇小心眼吧,大晚上的非让她喝茶,果然是要整她……下次见了,一定揪他的脸……
这一夜,虞九珂睡得格外沉,却一点都不安生。
裴晅一直在她梦里飞来飞去,那张脸也一直晃来晃去,晃得她早上起来时,头昏脑涨,跟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般。
坐起来醒了好一会儿盹,虞九珂才堪堪恢复清醒。
她转头看了眼。
蒙蒙亮的晨光映着窗子,能看到院子里快凋谢的桃花,虞九珂就那么静静看了会儿,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今日便进宫跟皇伯伯分说明白去!
莲音是听到动静才知道郡主醒了,忙轻手轻脚进来,结果一进来就看到郡主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子发呆。
“郡主?”莲音小声喊了一声。
“嗯。”虞九珂没看她,只低低应了一声:“伺候我梳洗,早饭后进宫。”
郡主进宫跟进后花园似的,莲音也不觉得有什么,忙朝外面吩咐了一声备水备饭,这才赶紧过来伺候郡主穿衣。
自打翊王妃‘吐血’后,虞九珂都一直在府里,哪都没去,更不用说皇宫了。
就算不为着旁的事,她也该进宫给皇伯伯请安了。
顺便再去看看太子哥哥。
这几日太子哥哥每每来看她,都一脸愧疚,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因为他没处理好,才会让吃了这么大的亏,看得虞九珂于心不忍。
翊王妃对外还在‘静养’,所以虞九珂是一个人进的宫,翊王妃安排了身边的玉念一道跟着。
吉庆来报华元郡主进宫请安时,宣和帝正沉着脸看御史弹劾卫国公的奏折。
徇私舞弊、结党营私、草菅人命、强抢民女……
卫国公有三颗头都不够砍的!
皇上这几日心情不好,吉庆伺候了皇上多年,这点眼色还是有的,他回禀完就静静在一旁站着,不发出一丝不合时宜的声音,免得触了龙威。
宣和帝到底气狠了,突然重重拍了一下御案,怒道:“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朕!简直胆大包天!”
能混到总管,都不是笨人,吉庆自然知道皇上说的是谁,他立刻跪下道:“皇上息怒啊,再生气也要保重龙体。”
吉庆话是这么说,心里却门儿清。
皇上这话,明确传达了一个信息:他还是很看重太子殿下的。
否则,这会儿就不是在御书房发火,而是直接将卫国公斩立决。
好一会儿,宣和帝怒火才消了些,看了眼跪着的吉庆,问道:“你刚刚说珂儿来了?”
吉庆一听宣和帝语气里的松缓,马上挤出笑道:“是呢,华元郡主这会儿就在御书房外候着呢,还提了个食盒,说是给皇上带了好吃的。”
说到这里,吉庆嘿嘿一乐:“奴才瞧着郡主欢喜得紧。”
宣和帝脸上终于见了笑意,摇头低笑道:“这丫头。”
宣和帝这话什么意思,吉庆还有什么不懂的,他马上附和道:“奴才这就请郡主进来?”
同时在心里想,能让皇上从盛怒中露出笑脸的,整个大齐朝,也就华元郡主这独一份,有此荣宠,华元郡主可不是被宠到天上去了吗?
有些人啊,以为翊王府无男丁,没有未来,便不把翊王府当回事,却根本不明白翊王府荣宠至极的根本原因。
那就是圣宠!
只要圣宠不衰,翊王府和华元郡主永远都没人能动得了。
家族未来再重要,也比不得圣宠。
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惹了皇上的厌,还能有什么未来可言?
吉庆在心里摇头惋惜的同时,也有点不屑。
他都能看明白的事,怎么那些贵人们却看不明白,不知道是蠢碌还是自视过高!
宣和帝把奏折往案子上一扔,笑着吩咐道:“让珂儿进来……还有,御膳房的酒酿圆子和茶糕快些送来,朕记得珂儿爱吃。”
吉庆正弓着腰要出去,听到这话马上应道:“奴才这就去,御膳房一直都备着,就为等郡主来呢。”
虞九珂站在御书房外,还在思考一会儿怎么跟皇伯伯开口合适。
“郡主,”吉庆疾步走出来,还没走近便笑着道:“皇上请郡主进去呢。”
吉庆什么都没说,虞九珂却都看明白了,她冲吉庆笑了笑:“谢谢吉总管。”
她刚到时,吉庆苦着脸跟她说,皇上心情正不好呢,这会儿却喜笑颜开,自然是皇上心情好了。
虞九珂一进去,老远就笑着说:“珂儿几日没来给皇伯伯请安,可想皇伯伯了,皇伯伯可有想珂儿?”
话落,她已走到殿内,冲宣和帝行了一礼后,才又继续道:“原本想过几日等母妃身子好些了再一道来给皇伯伯请安的,但实在想皇伯伯得紧,珂儿就只好一个人先过来了。”
宣和帝乐得胡子都在抖:“你这丫头,伶牙俐齿。”
虞九珂委屈道:“哪有,珂儿说的都是实话,皇伯伯不想珂儿就罢了,还要怪珂儿。”
宣和帝指着她笑骂道:“朕何时怪你了?”
吉庆刚好进来奉茶,也笑着附和宣和帝的话:“郡主哟,皇上这几日天天念叨,一天都要问奴才好几遍,郡主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胃口好不好……现在可算是见着郡主人了。”
“快坐罢。”宣和帝抿了口茶,对吉庆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打小就这样。”
这话吉庆可不敢应,只是笑。
虞九珂却没坐,而是拿过了玉念手里提的食盒,献宝一样对宣和帝道:“皇伯伯,这是珂儿这几日吃到的特别好吃的点心,带来给皇伯伯尝尝。”
她这绘声绘色的形容,原本对口腹欲并不太看重的宣和帝也忍不住有些好奇:“特别好吃是多好吃?”
“就是非常好吃!”虞九珂一边端瓷盅一边正色道:“吃了一次就忘不掉的那种。”
宣和帝伸了伸脖子:“什么东西,居然能让你这么夸?”
吉庆马上上前从虞九珂手中接过瓷盅,放到御案上。
宣和帝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盅里的点心看着平平无奇,宣和帝只当这丫头又在跟自己逗趣,却听她道:“炸牛乳,还热着呢,皇伯伯您尝尝看。”
“牛乳还能炸?”宣和帝一脸古怪,他虽从没下过厨,但牛乳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虞九珂在一旁撺掇:“皇伯伯快尝尝看。”
有求于人可不得先把人哄高兴了,她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道小吃来冲场面。
吉庆上前要试毒,宣和帝却直接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直接夹了一个咬了一口。
吉庆这一惊非同小可。
试毒是例行公事,郡主自然会理解,可皇上却直接制止了。
这是何等的信任?
吉庆一边伺候一边在心里暗惊,看来他还是低估了华元郡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以后可得更谨慎着些才是。
外皮酥脆,内馅鲜嫩,口感确实极佳,兼又稀奇,宣和帝连吃了三个才停下:“果然好吃,难怪你大老远亲自送来。”
虞九珂笑眯眯道:“皇伯伯若喜欢,珂儿日日都给皇伯伯送可好?”
宣和帝笑道:“你现在大了,整日就知道往外跑,能记着皇伯伯就很难得了。”
宣和帝接过吉庆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嘴角,又道:“今日你既来了,有一事,朕说不得要问问你的意思。”
虞九珂从善如流道:“皇伯伯要问珂儿什么?”
“你今年也十五了,”宣和帝放下帕子,看着面前的皇侄女,道:“对郡马有什么要求吗?”
虞九珂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水绿色宫装,既娇嫩又清丽,宣和帝自己都觉得配谁都委屈了皇侄女,也就新科状元勉强能和皇侄女登对,再想到卫国公府……宣和帝更加打定了主意。
“珂儿也才十五,”宣和帝突然这么问,虞九珂有点拿不定宣和帝什么意思,只好先推脱道:“现在还不着急找郡马。”
“可你前些日子不是说过,欣赏新科状元吗?”宣和帝道。
这事他和六弟提过,六弟死活不同意,非抹着眼泪说,翊王府人丁稀少,要找个能护得住珂儿的,裴晅细胳膊细腿,定然不能护住珂儿,还说要给珂儿找个人高马大郡马,这样他才能安心……让他非常头疼。
他是很看好这门姻缘的,可到底是他宠大的侄女,六弟又如此抗拒,说不得要问问侄女的意思,若侄女应了,六弟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了。
虞九珂脸一僵,片刻后,讪讪道:“裴状元才情不凡,是……是欣赏他,可……”
“朕也觉得状元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宣和帝道:“也会是个合格的郡马。”
宣和帝不着痕迹打断她的话,虞九珂只迟钝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了,皇伯伯是有意这门婚事的。
她不想忤逆皇伯伯,可,这事她实在不能同意,只好道:“皇伯伯,珂儿并不喜欢裴状元,只是单纯地欣赏他的才华。”
这话说出口,虞九珂只觉心都在滴血。
“不喜欢可以慢慢喜欢嘛,”宣和帝不在意道:“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朕看裴状元很合适。”
满京城的世家子弟,也确实难找出裴晅这样出挑的。
话说到这里,虞九珂再不明白皇伯伯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傻子了。
她不明白皇伯伯为什么那么属意裴晅,也不明白皇伯伯为什么非要撮合她和裴晅……
就在她要硬着头皮再次拒绝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那日她在母妃院子不小心偷听到的父王和母妃的对话。
‘皇上铁了心要裴晅娶珂儿。’
父王母妃是绝对知道她心思的,而且父王打从一开始就是反对的态度,所以他肯定跟皇伯伯好好说过这事,但皇伯伯坚持,父王才要另外想法子解决这件事。
看着面容慈和的皇伯伯,不知道为什么,虞九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就是前些日子,要孟珍毓给她赔礼道歉的事。
那日事情实在太多,她也心大,便没有去细想过,可今日却突然福至心灵……
从她穿来至今,一直都视原书的设定为金科玉律,也一直认为,她,虞九珂,华元郡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整个皇室娇宠。
可如今细细想来,那日在御书房,但凡这设定是真的一成不变,事情都不该胶着那么久,母妃也不至于想出‘装病’的法子,施加压力,迫使皇伯伯和皇后娘娘重罚卫国公府。
想到这里,虞九珂手脚突然开始发冷。
她错了。
还是大错特错!
她还一直揣着她是大齐皇室唯一郡主的心思,愚蠢的以为,解决了和裴晅的婚事,就可以高枕无忧。
她终于明白很傻很天真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念头一起,便怎么也遏制不住,虞九珂又想到了这些天卫国公府的遭遇,卫国公虽然不上朝,但皇上训斥的圣旨几乎每天一道。
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打压,制衡。
卫国公府势力太大,惹眼了。
而她和孟珍毓之间的矛盾冲突只是一个引子。
一个皇上可以名正言顺打压卫国公府的理由。
看着龙椅上的那个人,虞九珂突然有点恍惚。
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可如今一想,就全都明了了。
皇伯伯还是偏宠她的,只不过没有她想象中的宠她。
她就像一个被许了大大承诺的孩子,承诺并非没兑现,只是打了折扣,巨大的落差和失落,让她相当难过。
宣和帝见皇侄女只是不说话,脸色看上去也有点茫然和无措,难免有点心疼。
让珂儿嫁裴晅,他也不全是私心,裴晅确实是他认为最合适的郡马人选,无论才情品貌还是家世,都配得上珂儿,卫国公府刚有和裴晅联姻的意思时,他其实是很生气的,却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这场婚事。直到珂儿突然说喜欢裴晅,要求他赐婚,他知道后,第一反应就是,珂儿果然是皇室的福星,再加上裴晅才貌双全,便更加坚定了要把珂儿嫁给裴晅的心。
可偏偏后面却生了这么多事端。
宣和帝在心底道,罢了,看珂儿的反应,看来是真的对裴晅无意,左右现在卫国公府气焰已经压下去了,裴晅也决计不可能会去娶卫国公府的姑娘,他还是不愿意勉强珂儿的。
“珂儿,”宣和帝看着虞九珂,缓声道:“皇伯伯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裴晅?”
虞九珂一颗心瞬间被揪了起来。
皇伯伯这么问她,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念头在虞九珂脑袋里横冲直撞,直撞得她太阳穴生疼。
虞九珂只犹豫了一瞬便认真道:“我不愿意。”
她到底是皇室唯一的郡主,就算因为这事忤逆了皇伯伯,皇伯伯应当也不会重罚她。
但裴晅不同。
裴晅是男主。
一想到原书里,嫁给裴晅的悲惨结局,虞九珂就脊背生寒。
只片刻,她便知道,她又赌对了。
皇伯伯果然还是疼她的。
她说了不愿意后,皇伯伯也没有生气,只是略带遗憾地说:“既然你不喜,那皇伯伯日后再给你物色出色的郡马,定找到你喜欢为止。”
若往日皇伯伯这么说,她肯定要撒娇几句,可今日,她没有,她只冲皇伯伯笑了笑恭敬道:“珂儿谢谢皇伯伯体恤。”
从御书房出来,虞九珂整个人如虚脱了一般。
吉庆要吩咐步辇,被虞九珂婉拒了。
吉庆只当华元郡主是要在宫里转转,也没坚持。
一直压在她心底的大石头终于解决,和裴晅把话说清了,皇伯伯也打消了赐婚的念头,她看着大片大片的云朵,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郡主是要去御花园?”玉念轻声问道。
虞九珂这才发现,她已经快走到御花园了。
刚要说不,眼前却突然闪过初次遇到裴晅的情景。
她默了片刻,道:“嗯,去看看,好久没来了。”
玉念有点拿不准郡主的心思,原本她以为皇上打消了赐婚的念头,郡主会很开心才是,可现在郡主看着并不像很开心的样子。
不止玉念这么认为,就连平日里最不会琢磨主子心思的莲音都这么认为。
自从被琉璃私下里说过几次后,莲音不敢再乱说话,只敢偷偷拽琉璃的衣袖。
琉璃也纳着闷,便只给了莲音一个别说话的眼神。
进了御花园,虞九珂突然想起件事来,对玉念道:“你先去凤仪宫,把母妃交代的事情跟皇伯母禀明,我一会儿就过去。”
玉念虽有点不太放心郡主,但这到底是在宫里,便听吩咐往凤仪宫去了。
玉念刚走没一会儿,虞九珂就对琉璃和莲音道:“你俩别跟着了,我一个人走走。”
莲音和琉璃互相对视一眼,郡主又想静静了?还不等她们开口,虞九珂便又道:“我就到前面漪澜亭。”
漪澜亭就在前面不远,是个四面环水的亭子,郡主从前就爱去那里。
莲音和琉璃不疑有他,应了声便乖乖在原地等着。
刚转了一个回廊,虞九珂抬眼便看到了那日她摔下来的假山。
她皱了皱眉,正犹豫要不要顺便过去看看时,腰上突然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大力拽进了侧旁的山洞里,她张嘴,正要大喊,却在看清楚面前人的五官时,登时僵住。
裴晅紧拧着眉头,泛红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一脸凶狠道:“郡主说过非我不嫁,如今敢不嫁试试?”
虞九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