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二十号,姜以柔固定的探监日。
姜以柔监狱外厚重的铁门外驻足,仰头看着远处那幢森冷惨白的建筑物。
以前来到这个冷冰冰的毫无人气的地方,姜以柔内心都是沉闷压抑的。这里承载着她沉重的回忆,和世上仅剩的血缘羁绊。
然而今天,心情稍微有了那么一些不同。
大约是难得的,今天是个艳阳天,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扫去了些许冬日的萧索。又或许,是因为今天她不是一个人前来的,陪在她身边的男人,高大挺拔,坚韧可靠。
大概因为是他,所以她不惧怕,将这些年最不堪的一面,展示在他面前。
眼前这座建筑,和里面承载的分量,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别人家的见家长,都是温馨而热闹的。只有她家的见家长,是这样冷冰冰而又无奈的。
姜以柔暗暗叹了口气。
顾骁忽然握了握她的手:“走吧?”
姜以柔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心中微微一动。
以后,扛起这分量的,就不再是她一个人了。
姜以柔嘴角微微勾了一下,点了点头。
两人填了表,在狱警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道,前往探监室。
姜以柔依旧在指定的隔间坐下。她抬头盯着墙上的时钟,莫名的就有些紧张起来。
就像是第一次带着考卷回家面见家长的那种心情。
顾骁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伸手握住了姜以柔垂在身侧的,冰凉的手掌。
温暖的体温顺着交握的手掌传过来,姜以柔稳了稳心神,转头对上顾骁温柔的眼神,不由地便也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指针再次转动的时候,探监室尽头的铁门开了。
“104号姜丞,你们有三十分钟。”
姜丞走得有些快,有些迫不及待。对他来讲,生活唯一的意义,大概也就是每个月见到女儿的这一刻了。
他疾走了几步,在看到姜以柔身旁坐着的高大男人后,脚步微微一顿。而后便尽量走得沉稳而体面。
顾骁见姜丞走了过来,立刻站起身。
姜以柔率先开口道:“爸!”
“这是顾骁……我男朋友。”
“顾骁,这是我爸爸。”
为了避免尴尬,姜以柔赶紧替两人做介绍。
顾骁礼貌而妥帖地微微躬身:“伯父好。”
姜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笑微微地冲着顾骁点一点头:“你好。坐吧,不用这么拘谨。”
姜丞坐下后,视线忽然落到姜以柔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上。这也不怪姜丞,实在是因为那枚戒指在灯光照射下,亮眼得让人难以忽略。
自从《线人》拍摄完后,姜以柔便将戒指大大方方地戴在了手上。确实没什么好遮掩的,反正全国吃瓜民众都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姜以柔注意到姜丞的视线,脸微微一热,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们……”
姜丞笑了,调侃道:“人都带来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姜以柔摸了摸鼻子,没说话。
好在姜丞也并没有继续追问细节,而是将话题自然地引到了顾骁身上。
顾骁平时这么高冷话少的一个人,竟然和姜父相谈甚欢。两人一路从商场哲学聊到诗词歌赋,再聊到姜以柔小时候的囧事。
姜以柔:???
姜以柔安静地坐在一旁听两个大老爷们儿侃天侃地,莫名感觉自己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来之前,她本来还暗自担心顾骁和父亲会因为没话说而尴尬,为此她还专门准备了一些话题。现在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她反倒成了那个插不上话的人。
眼看探监时间即将结束,姜丞叮嘱了姜以柔几句起居日常,而后忽然道:“夏夏,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顾骁单独聊聊。”
来了来了,果然还是有这个环节的。
姜以柔有些迟疑地看了顾骁一眼,顾骁淡定地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意思是让她放心。
姜以柔叹了口气,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玻璃窗内的父亲:“那好吧。爸,我下个月再来看你。”
姜丞点了点头:“嗯,拍戏别太拼了,还是要注意身体。”
姜以柔:“嗯,放心吧,我有分寸。”
姜以柔离开探监室后,顾骁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认真起来,背也似乎比之前挺得更直了。那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极了乖乖聆讯的学生。
姜丞笑着摆了摆手:“你不用紧张,我只是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顾骁:“伯父请讲。”
姜丞:“我其实一直觉得愧对夏夏。她早年失去了母亲,刚成年又替我背上了高额债务。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我都知道,但她从来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
“夏夏以前从来不跟我聊男孩子的事情。你是夏夏第一个带回家的男人。”
顾骁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顾家在港城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你和夏夏在一起,在事业上,她的确是帮不了你。”
顾骁赶忙道:“伯父,您千万别这么说。能够遇见她,能和她在一起,我觉得,我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姜丞目光一软。
顾骁继续道:“伯父,我以前是在部队当兵的。豪门世家那一套礼法也好,规则也好,于我来说并不适用。”
姜丞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难怪……我总觉得你身上有股世家公子哥身上见不到的韧劲。”
“不瞒您说伯父,我其实并不喜欢父辈在商场上打拼的那一套,我对继承家业本来也并不感兴趣。我曾经是打算一直在部队干到退休的,我喜欢那种简单的,有信念的生活。但后来……我遇到了以柔。她让我意识到了另一种责任感。我曾经发过誓,前半生对身上的军装和荣耀负责,后半生对她负责。”
姜丞笑了一下:“那就好。我的女儿我清楚。她虽然不完美,有时候脾气也比较冲,但人品是极好的,心地也很善良。我自知对她亏欠太多,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过得好。夏夏和她妈妈很像,在感情上,她们既勇敢,又专一。只要下定决心跟着一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顾骁垂眸,淡淡笑了一下:“好巧。我也是,相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半晌,他敛了笑,抬头认真道:“伯父,请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她,呵护她,让她后半生过得幸福顺遂。”
姜丞和他对视片刻,仿佛在审视他的决心和信念。
顾骁坦然地和他对视,无畏无惧。
两个男人就在这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气氛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姜丞最后淡淡地笑着说:“那我就放心了。”
*
姜以柔在大厅里来来回回踱了好几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五分钟的时间,对她来讲竟然像五年那样漫长。
探监室的门在三十分钟探监结束的那一刻,准时被打开。
顾骁神色淡然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以柔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的,立即就扑了上去。
她主动挽住男人的胳膊,小声问道:“我爸跟你说了什么?”
顾骁被她这急吼吼的样子逗得噗嗤一笑。
难得见她这么急不可耐的模样,让他联想起了当年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丫头。
他忽然生出了想逗她的心思,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微微一扬眉:“你猜?”
姜以柔:“……”
顾骁那一笑,让姜以柔立刻从满脑子粉红色泡泡的亢奋又紧张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静下心来一想,狗男人这个反应,多半稳了。
她也学着顾骁的样子微微一扬眉:“就你这德行,我爸多半看不上。”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也及时止损,还是发展一下别的潜力股吧。”
顾骁长臂一伸,立刻将姜以柔捞入怀里,紧紧掐住她的腰。
他眯了眯眼,低头凑到她耳边,语气危险地问:“潜力股?谁?姓徐的?还是姓楚的?”
姜以柔:“……”
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久到她都快忘记楚曜日这号人了,顾骁居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最无辜的大概是徐昱吧,想来他也就是和她一起吃了顿饭,就变成某人的眼中钉了……而且本人至今对此毫不知情。
要不怎么说有时候男人的心眼比真眼还小呢。
姜以柔咳嗽一声,故作镇定地说:“你管我呢。”
顾骁沉声笑,忽然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姜以柔的耳朵:“当然要管你了。我的老婆,当然是我来管。”
姜以柔一惊之下,立刻反手推了顾骁一下。她捂住发红的耳朵,左看右看,确认没人在关注他们后才放下心来。
她回头递了个眼刀过去,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公共场所,注意影响。
顾骁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方坦然地握住了姜以柔的手。
“你爸爸说,以前亏欠你很多。而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幸福。”
“他还说……他很放心。”
姜以柔眼眶蓦地一热,微微低下头。
被顾骁温暖而有力的手掌握着,忽然就不想挣开了。她想就这样一直握着男人的手,直到两人都白发苍苍,也不放开。
年少的时的爱情,冲动而炙热。那时候喜欢就是喜欢了,只想看着那人,和他在一起,一起玩儿一起闹。并没有想过太多以后的事,甚至到底有没有‘以后’,都没有想过。
然而现在,他站在她身侧,安静地与她十指相扣,她却能清晰地看到两个人的‘以后’。
有这样一个人,陪在身边,岁岁年年。甚好。